卷伍·囚夢  第十七章 鬼隱香魔爅九阡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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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侖。天之甬道。
    陸吾元神歸位,身心反倒更加沉重。俯瞰山下生靈是為己任,但也求各方安泰如初,而非如蠻荒,非如混沌初分。他睜開雙目,那已是洞察多方動靜以後的眼睛犀利卻無血腥,耳邊呼嘯的是洞外的蒼茫大雪,六位化作石像的守門異獸早已被積雪埋了半身。
    小兒心高,多年善導,依舊執著麼?
    陸吾想著,看了一眼前方冰冷的石台,該留的人留下了,該走的人終究留不住。多年摯友,相勸不住,那時這樣,如今也一樣。冬殊文卿這些日子可是比他這位司天九部門庭公還要忙活,先是人間走一遭,後是玉京墉走一遭,再是南下走一遭。第一次收到消息,便是終溏山中的神器封印無聲無息被破,滿門已滅,人間各處土神公在紅旗金軍失勢以後,仍舊被人盯上,手刃於妖魔之下。
    此外,昆侖玉京墉不日前收到燕關疆的請柬,說是有請玉京墉上下到東荒一覽盛世崛起,有請各道門人齊聚,從此易主天安。羲元早將數十位門中弟子派下山去,一邊加強禁地的戒備,卻有疑似三桑部落的餘孽當日從正殿悄然離開,潛下山去,顯然是沒發現在山腳古塔留宿的冬殊文卿。天地各處的妖魔,就如蠕動的蟲子一般,一場烽火後,脫殼現身了。
    石門開啟又關上,寒冷的風雪往內刮一陣又停下,隨即隻有幾扇石門開啟的聲響,是其一守門的部下有事稟報。“神君,玄武執明神君有事求見。”
    陸吾沉吟半響,心想此刻冬殊文卿應該已到南部,紫江營一事未解,是該好好商議對策。“正好,本座也有事要找他。”
    片刻,玄武緩緩走來,一路神色慵懶,卻也不錯過身邊的每一道景致,即便在洞中,也是觀察的細致入微,生怕放過一絲細節。他多年在崇冥宮待著,已是四獸中最為年邁的一個,博古通今,卻在許多事上有心無力,而今天下妖魔氣勢動蕩,膝下子弟多在外頭,他更如老父一個,孤寂得很。
    “老東西,算是來了。”陸吾輕笑一聲,上前迎了過去。
    “身子骨不如當年,如今神遊一番,神目已乏,一覺就過半旬。這個節骨眼上,不敢造次啊。”玄武微微擺手笑道,一邊往玄石上坐下,哎喲一聲,趕緊把雙腳都抬了起來,最後盤膝而坐。“他在這裏那麼久,那麼多年怎麼過的?”朝腳下的霧氣來來回回地瞧了許久,像是看到什麼難以置信的景象。
    陸吾微歎一聲,道:“既然來了,就直說好了!你一拖再拖,拖了那麼多年,你懶得出來,我也省得出去,一閉眼把小兒心也養的高了,偏偏你的門徒本就性子近你,怪的透頂,走岔也隻能怪你。當年說是狼犢好養,循循然善誘之,日久或能除劣本,現今心若金湯,不散則傾。你倒說說,一個個怎地才好?”
    玄武撫須笑道:“老夫不急,有些事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心不甘情不願,收下了也是徒增怨念。可造之材,隻需輔助,朽木蠍本,則需根除。你辦事,不也如此?”
    兩人相視而笑,心意不謀而合。陸吾繼而將冬殊文卿所見敘述一番,又道:“鋒隱峽有了動靜,偏偏這時候才發現終溏山已失,青丘被圍困,燕關疆又相請各道齊聚東郡,情勢非常不利啊。”說到此處,臉上已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當年寒昭死後,那裏便是一塊死地,我估摸著天劫輪回將至,也算得上是肅清的時候了。隻是有的生不逢時,白白遭了道,也被卷入這場天劫之中。”玄武搖了搖頭,幾根白發便落在了地上。當年寒昭作為冰玉獸王,以妖神之名誘導眾人臣服,伏羲少主義舉是為蒼生,但過了那麼些年,那一個輪回後的怨念與煞氣仍存於世。若又集為一身,必定又生妖神。丹鴸的重生,便是一個警告。
    “不日後,東華上仙便要出關了。浮玉宮的變化,他怕是意想不到吧?”
    “這一場戰,他是其一關鍵。三清坐得正,不出手,那也沒用。”玄武嗬嗬地笑了笑,心想崇冥宮中那盤棋,他已下到了盡頭。

    紫江營。
    啞香粗魯地踢開了那扇金製大門,隻見裏邊燈光暗淡,唯有一股淡淡的異香飄散在空中,與啞香的體香顯得有些衝突。她大喝一聲:“弟弟呢?”
    女侍趴了一地上,各個巍顫顫不敢抬首,也曉得啞香有多麼憤怒。向來主人出門都是以暗道機關或玩笑手段逃出去的,怎麼捉回來,也一樣想方設法再圖造次。隻是自從月蘿郡主下嫁東郡以後,對著主人的約束更是加倍了許多。
    “傻弟弟,真傻透了頂啊!”啞香氣敗壞地原道返回,她身上泛著紫色的一層光暈,隨著怒火的漸長而飆升。
    紫禧原是到大殿裏尋她,怎知眾人各個麵露難色,她也猜出必是魔主又偷跑了出去。數月前,啞香還對著自己允諾她與少魔主的婚事,如今怕是自身難保,也顧不得她了。倘若能自己爭取一番,或許便能定下也說不定。她從那倒掛著各類奇獸稀妖的石築隧道一路過去,兩旁的苔蘚爬滿了石壁,水滴聲似近似遠,隻因不時有石柱與小圓台置放擺設,看起來還頗有異族廊道的風味。“大王,總算找到你了。”走近啞香身旁,無畏那些煞氣。
    “你來得正好!如今正是緊要關頭上,縱然天庭的人不對他下手,其餘魔族也難免不會對他不利。你將少果和少梧帶上,把他給我帶回來。待妖神出世,我便將你們二人的婚事辦了,從此紫江交到你們的手上,也省得我日日操心。”啞香見紫禧唇瓣有些發白,這才發現自己一身戾氣如烈火湧出,深吸一口氣,將情緒平息了許多。“下次還是別走的太近了,傷了你,紫江的後裔可怎麼辦?”
    紫禧微微笑道:“多謝大王抬愛,紫禧沒事。”
    啞香輕歎一聲,道:“你這便去吧,不怕他使壞,敢負了你,回來與我說說便是。”紫禧跪謝,當日領著兩位魔主的近身左右護法離開了紫江營。
    東郡。皇城。
    金鑾馬車與東郡大隊順著寬敞的大道,一路朝夷陵的方向徐徐而去。三兩金廂馬車後是一個裝飾簡陋的馬車,簾子單色乳白,半掩半透,正好能瞧得見那裏頭坐著的人兒是一身大紅玄邊衣裳,金燦燦的珠子在臉頰邊搖擺不定。
    車隊兩旁是圍觀的東郡子民,男女老少,對這一次大舉出行的陣容歎為觀止。那人群中央真好有個生得非常好看的男子,與其說是俊朗,不如說是妖媚,一顰一笑,媚眼神色,都能讓人聯想到一朵嬌嫩的紫萼。作為一個比自家姐姐長得更美的男子,他並無半點厭惡,都說他不但美得不可方物,而且玩世不恭,終日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自由慣了,他反而貪戀於外邊的世界。
    他正是啞香魔王的弟弟——爅九阡,人稱鬼隱香魔。
    爅九阡指著車裏的人問道:“老爺爺,那車上的女娃娃是誰呀?”
    “金母的靈寵墨月兒,聽說是個煞星呢。大王人好,隻拿她血祭,換了別人才不留她性命嘞!”老者說完,繼續瞧熱鬧去了。
    “墨月兒……”爅九阡喃喃地說道,嘴角彎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劍眉一挑看著遠去的車隊,瞬間顯得風情萬種。路過的男女皆盯著他看,隻是他為男兒身,本就長得高挑,以致一般男子還不敢過於靠近。他心裏沾沾自喜,一邊心道:“姐姐不讓我插手,我偏要去看看這場血祭!”說罷,便跟在了馬車後隊,一晃走進了隊中,再一晃已到了樸素的馬車之上,一手托著下巴,眼裏盡是後方眾人驚愕的眼光。
    車隊來到夷陵,畢涼宮卿便趕緊撩開簾子下車,往車隊前後仔細查看了一番。他一路上感到馬車後隊有股強大的氣息,時強時弱,隻是一路過來不敢驚擾聖駕,隻得再三隱忍。燕關疆走來問道:“愛卿怎麼啦?”畢涼宮卿勉強擠出一點笑意,隻道:“微臣怕出了紕漏,過來勘察一二。”燕關疆笑道:“愛卿有心了,忙完便到浮雲宮裏歇下,瑣事交由子堅即可。”畢涼宮卿連連稱是,往後隊又瞧一眼,但見夢琴在曼馨的攙扶下緩緩走來,便也轉身徑直走了。
    一場蒙蒙細雨之後,塵土早已沉澱下來,那一夜的月色清冽,荷香在樓台亭榭間飄散開來。玉琴閣前的花花木木依舊如初,連當日啟動機關的香爐也是原封不動。
    夢琴在芸琴仙子的畫像下來回踱步,一心隻為幾日後的血祭小心盤算著。畢涼宮卿說是天象有變,明日不適血祭,要再拖延數日,方為上上策。燕關疆也不著急,便將夢琴與曼馨安排到玉琴閣底樓住下,又讓重兵將通往二樓的道路給封鎖了去。夢琴那時朝子堅不屑地笑了一笑,道:“隻有鬼麵人和墨月知道這個機關,看來上將前一段日子還是挺忙的?”子堅冷哼一聲,走了。
    眼前燭光搖曳間,豔麗的一道身影從房梁落下,徑直躺在耳室的榻上,一腳露在塌外搖擺不定,右手卻不忘把果子送入嘴裏。夢琴倒吸一口涼氣,緩緩走近那人身前,才發現是個不認識的陌生男子。“既然進來了,就不會是個啞巴。”
    男子勾起一抹淡笑,卻如清風中的一株牡丹。“沒說啞巴就不能進來的。”
    “是啊,可是啞巴進來不會自帶水果,還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夢琴瞥一眼外頭的士兵,才發現外頭一道影子也沒有。她開了門扇出去,才發現士兵一地上東歪西倒,皆是七竅流血,死狀慘重。她關上了門,心裏泛起一股不相稱的踏實。“你殺的?為什麼?”
    “嗯?你不怕我,真是有趣的很呢。”男子跳到她跟前仔細打量,又湊前輕嗅了一下,接著說道:“確實和那個月蘿有點像呢,不過你看起來是可愛多了。那些個板著張臉,心裏一壺惡水的,那叫惡心。”將手伸到她腦後,便順勢往那一瀑青絲梳了下去。
    “你——!”夢琴抬手要推開他,男子往右側閃了過去,手腕根本沒有觸及半分,他腳步輕盈,很快就繞到了夢琴的身後,輕輕一笑,瞬間便又抓住了她的雙手。夢琴氣道:“你是誰?墨月派你來滅口的,是嗎?”
    “唉,真傷心!我可是一路跟過來的,看你那麼有趣,便決定不走了。小娃子聽好,我叫爅九阡!”放過人兒的手,大搖大擺地躺回了榻上。
    “爅九阡?”夢琴沉吟片刻,心想那不是魔主的名字嗎?眼前這人長得比娘親還好看,全身還充斥著一股奇異的香氣,魔界之主總不該交由一個不人不妖的家夥來領首吧?夢琴無奈地笑了笑,指著他一身道:“你穿成這個樣子,身上偏偏抹了刺桐靈和其他香粉的味道,我叫你一聲姐姐還差不多。”月蘿郡主本就是紫江營送過來的,難不保他們會派人過來,可是她怎麼也看不出眼前這位貌美如花的男子會是將屋外所有士兵殺害的禍首。
    “我這樣子是怎麼了?”
    “……太美了。”夢琴支支吾吾半天,隻找出了這麼一個詞來形容他的模樣,心下又想自己性命垂危,怎麼還有心思與這個奇怪的家夥攀談?“不管你是誰,趕快走吧。免得燕關疆來了,我也救不了你。”
    “真的很美嗎?”爅九阡挑眉道,顯然對她的反應非常滿意,甚至有些喜歡。周圍從來都是懼怕他的權勢,或是覬覦他寶座的人,像她這麼挑明地說出來,自己反而一點也不會反感。“我不怕燕關疆,倒是你……”
    夢琴轉過身去,蹙眉道:“血祭的日子快到了,他能拿我怎麼樣?”話音剛落,便聽見外首一聲驚呼,大門隨即敞開。曼馨瞧見爅九阡時,險些將後邊的七七給擠了出去。七七見的事多,倒是較為鎮定,趕緊將房門關上以後,拉著曼馨走到夢琴身旁道:“姑娘,發生了什麼事?”
    爅九阡輕笑幾聲,隨手撥弄幾下垂下的發絲,起身慢步在三人周圍走上一圈,最終湊近夢琴,隻道:“你知不知道你家夫子來了,他的仇人也到啦?明日再來找你玩啊,小娃子。”咧嘴一笑,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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