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叁·蠕變  第一章 隻恨楊花盡沒塵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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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卷提及夢魔被秋夜用計揭發,交戰未分勝負,卻忽然消失離去,苒墨則下落不明。夢琴內丹雖已保住,卻因內丹屬性,每逢十五將受寒毒攻心之苦。畢月烏言道瑢青內丹可化解銀琉寒性,此為後話。
    茶花源。
    杏月已過半,不過百日便是春季。
    昆侖山上雖是長年冰冷,山下卻已初顯春意。茶花源拔寨遷移至瑤潭附近已有數十日,此處地勢比納赤台高,卻有河流貫通,氣溫更是異常適中,草木蔥鬱,四處可見草地上小坪起伏,野花含苞待放。
    經幾日前的那番折騰,夢琴也沒睡好,朦朧中隻記得天未亮時,總有人到她房中給她把脈。至於是誰,她自已不清楚,也不想知道。有時候,一個人知道得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而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往往活得更輕鬆。
    於是,夢琴幾日來叮囑自己,這後者之憂總會少些,莫要強求、多知、探索,即可。不過有些時候,麻煩總會找上你,就像有些話總是逃不過你的耳朵,這就是所謂的天意。
    她坐在右廂房對麵的石山上,將雙腳晾在了半空中,輕輕搖蕩,似乎這麼坐在上邊甚是好玩。這般俯視著眼下兩丈外的茶花源,反而看清了它的真實麵貌,隻見院舍四格為主,左為中廳,右為客房,後有三兩不知名的廂房,中間是個不大的庭院。仔細一看,除了中廳以外,其餘的房子全是以夯土築成,青瓦蓋頂,倒與城中屋舍沒多大分別。
    茶花源外依然種了石榴,依照品種編排種下,一旁還堆積著許多無紋盆子,想必便是之前裝運石榴所用。
    花海香林臥前院,麝香繞梁煙波浩。
    這麼一個清淨的院舍,若作為清修之用,那是再好不過了。
    “想什麼呢,那麼出神?”壁水的聲音從下方傳來,猶如玉響一般清脆動人。
    夢琴怔然低首看去,隻見壁水笑意盈盈立於石山下,一身仙風道骨,說不出的脫俗。“姐姐這是從何處回來?”
    “我替小狐狸辦了點事,這便回來交差。”壁水走前看清夢琴的臉色,見那兩腮粉若桃花,煞是討喜,又接著道:“妹妹精神倒是見好許多,都有閑情逸致賞景了?”
    夢琴淺笑道:“姐姐笑話了,夢琴隻是覺得悶在屋裏煞是無聊,這才出來透透氣。反正也是閑著,姐姐盡管吩咐妹妹便是。”
    壁水聽言莞爾一笑,道:“要不……你先替我把它們洗了?”提起手中的竹籃,朝夢琴的方向晃了一晃。
    流水潺潺,落花漫舞,蔥芽翠玉,荷瓣清香。
    夢琴瞧著竹筐內的幾樣食材,奇道:“姐姐,這些食材是從哪兒來的?”據她所知,這一代並沒有野蔥可采,更沒有這般鮮嫩的荷葉與韭菜。
    壁水沒有看她,洗著手中兩把野蔥,淺笑道:“妹妹吃過?”
    夢琴搖了搖首,道:“沒有,我隻是好奇姐姐是從哪裏得來的,這些畢竟都不是昆侖附近該有的食材。”
    壁水笑了笑,將洗好的野蔥放入竹筐內。“其實這個地方十分隱秘,若不是我替小狐狸辦事偶然經過,也不會發現它。妹妹聽過邊春山嗎?”
    “有些印象,但不清楚。”夢琴垂首撥弄溪澗流水,不想回答得過於仔細。這些靈山穀地,她還是知道一些的,可是現在的她不過是一隻錦鯉,裝作糊塗反而比較有利,想了想隻道:“那裏漂亮嗎?”
    據她所知,邊春山坐落於昆侖西北方向,離茶花源最少也有一百多裏。相傳山裏花草叢生,果樹林立,水源常流不絕,是塊難得的寶地,可多年前不知何故被歹人占掠,將山間幽頞趕盡殺絕,以至於許多獼猴族類南下河度,遍布在了身毒國北方一帶。
    “我去的不是邊春山,而是個不大的山穀,離此處不過三十裏地。要說有多大……看起來就像這片地吧?”壁水說著,指向了前方。夢琴抬首一看,那是塊不過兩畝地的平原,中旬還長滿了野菊花。壁水接著又道:“你可別看它小,走進裏頭那是奇珍包羅啊!不管是草藥,還是食材,它都不缺。”
    她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它和邊春山的地勢有點像,但卻險峻得多,而且較為隱秘。以前聽聞百草聚萬仙,現下看來也不過如此。”
    夢琴淡笑,道:“姐姐有那麼大的收獲,怎麼就告訴了我?”
    “因為我覺得啊……你比我更需要它。”抱起竹筐,壁水朝茶花源後院走去,不過數步又回首道:“和小狐狸說一聲,他一定會讓你去的。”莞爾一笑,徑直進了後堂。

    翡竹園。
    自從夢魔一事後,昆侖山間妖眾雖不知秋夜的真實身份,卻也把他納入了仙道一路。尤其是那些窩於山間僻處的狐妖和狼妖,更是對他敬畏三分,哈腰奉承。秋夜自是看不過眼,隻讓西彥替他守在屋前,必要時更設下屏障阻其來路,免得生煩。
    “你確定苒墨是去了槐江山?”秋夜端詳著屋中擺設與剩物,頗有欣賞之意。
    “不,小妖並不確定。”西彥想了想,又接著說道:“當日雲姑見有妖氣騰煞,便一路跟著氣息去往槐江山,在路口發現了那塊令牌。”
    秋夜執起手中的令牌,隻見令牌青銅所製,雲紋竹雕,前刻‘靇彥’,背刻‘藝錦’。這件東西無疑是苒墨之物,可是他心裏依然感到有些不對勁。這塊令牌在藝錦宮失火之後,玉帝將其責任交付於東華帝君全權處理,那時東華帝君未著案錄一眼,直接讓司命收繳了令牌,罷除苒墨一切名錄功德,此事眾仙皆知。
    既然如此,那這枚令牌就應該還在太宸宮內,而不是在他手上。他掂了掂重量,心想這倒不像是作假之物,即便是也難以辨認,可是誰會如此耗費精力去再造一個令牌?先不說這類雕工並不是常人所有,隻看上邊複雜的細節與紋路,便已經足以讓雕師坐立不安,更別說要達到天庭那位老雕師的功力了!
    西彥見自家仙君久未發話,又問道:“仙君發現了什麼嗎?”
    秋夜搖首,道:“沒有,隻是有些蹊蹺。”將令牌收回袖中,負手走進了中廳後方的藏書閣內。
    西彥隨其入內,霎時感到暖和許多,可眼前的房中除了竹製書架以外,再無其他可疑之物。他私心想著,莫不是房裏放了炭火?
    秋夜翻弄著書架上的簡牘,一邊說道:“西彥,你去把夢琴帶進來。”
    西彥愣了片刻,奇道:“夢琴姑娘?她還在茶花源呢!”難道仙君忘了此處離茶花源有多少距離麼?再說了,把個乳臭未幹的小妖精帶到這裏作甚?他可沒忘記之前被潑的洗腳水。
    秋夜也不回頭,繼續翻看簡牘,一身檀香沉浮,仙氣騰然。過了半響,他幽幽說道:“你不去,是等本仙君自己去請她嗎?”
    西彥聽言,頓時慌道:“不不不,我這就去,這就去!”言罷,趕忙跑出藏書閣,奪步出玄關。隻見外邊霞雲染地,日入光銷。他方抬眼,便見不遠緩步行來的少女,在目光對上她時,如他一般愣在了原地。
    西彥想起當時被潑水一幕,頓時來氣,當下指著她罵道:“臭錦鯉,你怎麼私自離開茶花源了?”
    夢琴看他半響,隻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如果西彥在此,那秋夜必定也在此處。
    西彥道:“你不必知道,也最好不要知道!不詳之人,離仙君越遠越好!”
    夢琴聽到不詳二字,心裏竄出一股無名的怒氣,隻是這個時候不好與他抬杠,免得傷了和氣,於是強壓下怒意,淡笑道:“夢琴不知道西彥老爺你在此,實在叨擾了,我這就離去。”說完,便要轉身。
    “誒,慢慢、慢著!”西彥結巴地叫住夢琴,心裏卻感到異常別扭。這錦鯉平時說話爽朗直接,從不這般饒舌謙和,一時間竟有些適應不來。“我說你……你安的什麼心?”
    夢琴皺眉道:“我與苒墨哥哥相識多年,到他故居裏看看,這也是稀鬆平常的。怎麼,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這麼一問倒讓西彥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感到眼前來人來勢洶洶,還夾帶了一層淩人的氣勢。這麼一個嬌小的少女,竟讓他有些畏懼三分。
    夢琴沉聲又問:“怎麼,沒話說了?”
    “別拿西彥出氣,有話就進來說。”
    夢琴抬首一看,霎時怔住,隻見秋夜一身白衣翩翩,正立於翡竹園的玄關內。她收回了適才的氣焰,心裏卻是著急,不知此刻是否該離開,還是先隨意招呼兩下。
    “叫你去帶人,你卻在這裏鬥嘴,是不是最近過於閑空,想找麻煩了?嗯?”
    西彥聽得嚇出一身冷汗來,垂首道:“請仙君降罪,西彥……願受責罰。”
    秋夜道:“不必了,你先去巡山好了,亥時回來再向我彙報。”
    西彥應了一聲,化作一隻喪氣狐狸,垂首奔向山間。夢琴瞧著心裏一酸,不禁對他同情幾分。她雖與西彥有些不和,但也知道他對秋夜的忠心並非一般可比,這麼被訓斥了一番,心裏肯定難受極了。
    “你隨我來。”秋夜淡然地拋下一句,悠然走回了藏書閣內。
    適才在外鬧上一番,不知不覺霞幕西息,取而代之的是桓古的寂靜。今夜月光微弱,半邊月牙猶如一把銀製鐮刀鑲在夜空中,一動不動。
    夢琴踏進藏書閣的那一刻,秋夜手中忽然燒起了一團狐火,明明滅滅,宛若幽冥之燈,將屋內照得有些詭異。她正想發問,卻見秋夜右手輕輕一揮,狐火當即一分為四,飛到屋中四角點燃了殘餘的蠟燭。
    藍焰散盡,金火代燃,屋中霎時被照得滿室輝煌。
    “你有事找我?”秋夜沒有看她,心思依然專注在身前的簡牘上。
    夢琴頓了頓,道:“沒有,不過是碰巧路過。”
    “沒關係,倒是我有事找你。”秋夜立於書架後方,被架子遮住了半邊臉孔,深邃的眸子裏,依然可見燭光搖曳,額上金花微帶朱紅,乍看之下顯得格外邪魅。“你的寒傷未去,每逢十五便會發作,當日的情況便算是個預兆。”
    夢琴垂首,道:“我知道。”
    秋夜挑眉看了她一眼,又仔細往她臉上端詳了片刻,方道:“你阿公已經離開昆侖,想必不會太早歸來,你和婷蘺有何打算?”
    夢琴道:“我想回苳渟湖。那裏曾經是他的家,也是我的家,在那邊等他總是比較有意義的。”
    秋夜道:“於是,你打算帶著婷蘺去送死?”
    “別說得那麼難聽。”走到案邊蹲下,芊指探到案幾底下拉出了幾卷散亂的簡牘細心整理,一邊又道:“那個地方已經被你們徹底淨化,相信昆侖山上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此幹淨的地方……”察覺到身邊僵住的身影,她又接著道:“縱然是有妖魔想要作怪,我相信他們也會看在您的麵子上而放棄作亂的。”
    火燭依然在靜靜地燃燒著,屋內除了兩人的呼吸聲外,便隻有桓古的寂靜。
    秋夜看她半響,忽道:“你……是不是記起了什麼?”
    夢琴呼吸一窒,朱唇微啟,一會兒又平靜下來,低首想掩去臉上的驚詫。“記起什麼?阿公的離開,還是雪蓮妹妹的死?”
    “也許你記得,可是記得不清楚。”秋夜打量著她,一邊緩緩走近,見她沒有回答,又接著道:“蒼龍鑿壁,桃花落西峰,雲台鬆客,擺道朝陽峰;落雁摘蓮,玉女舞崗岩;弄玉吹笙,乘鳳赴仙宮。這些……你可有印象?”
    夢琴抿嘴搖了搖頭,繼續整理案上散亂的簡牘。“秋源主是不是把我錯當別人了?”
    “不會的。”秋夜幽幽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條項鏈,握於手中遲遲沒有打開。他又接著道:“真的錯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說是不是?”
    夢琴沉默片刻,囁嚅道:“我不知道。”著手繼續整理案旁的簡牘,卻感到脖子上忽然一涼。低首瞧去,原來是個拇指般大小的鈴鐺掛在了脖子上,雲紋細刻,純金所製。她正自思量該如何發問,這便聽見秋夜言道:“不許取下。”
    她正想回斥什麼,抬首卻見那仙氣盎然的白衣男子,早已步出室外。
    “當作不相識,不是更好嗎?”她輕輕呢喃,指腹憐惜地摩挲著鈴鐺。
    蒼龍鑿壁,桃花落西峰,雲台鬆客,擺道朝陽峰。她怎麼可能忘記呢?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也是她命運的第一個轉折點——她從一個尊貴的魔君千金淪落為了四世災星。
    華山。
    如今想起這個地方,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悲是喜,當下眼眶微紅,卻沒有淚水。蒼然一笑,隻恨楊花盡沒沉,蛾眉蟬翼點清霜,雲台舊曲繞耳梁,岩鬆依朝東日仰,伊人重生玉湖心,兩生影作虛實長,誰知其人多綽約,三春桃麵九秋菊。
    苦澀的笑意蕩漾在嘴邊,化作無聲的申訴沒入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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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此文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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