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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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透亮,陰沉之下是遙遙的灰色。
    窗邊一潮翠綠,是棗樹新抽的嫩芽。夜半裏,聽得風聲又起,潮濕枝條敲了紙窗戶啪啪響,明時,雨水將收,天地相隔之處,隱隱一線,滿眼俱是遼遠的鉛灰之色。
    錦鯉倚在窗邊仔細瞧這一夜間便抽了芽的棗樹枝,水汽一直流到了嫩芽的根,風韻飽脹。
    聽得高牆外百業啟張的聲音,一日的做業便要開始。可與清風館來說,半亮的天,一夜的淫靡享樂才剛剛好半推半就地收起。
    良瑤敲門進來服侍錦鯉梳洗,剛歇雨的天,地麵靴下還能連起塊塊的水印子。
    “今日停雨了,更方便相公出門了。”
    錦鯉伸手摘了掛在枝架上的棗葉,水珠子順著修長手指滑淌至纖瘦的腕間,滴溜溜墜在了細膩肌膚之上。
    錦鯉回身,揚了手中的葉在窗外,邊走邊道:“難得天公稱人心。”
    良瑤將漱口的杯子遞給錦鯉:“可不是嘛,知道我家相公要出門,這麼多天的雨終於算是停了,想來定是相公您的堅持和誠心感化了天公了。”
    錦鯉吐出含在嘴裏的漱口水,合上杯蓋放至一邊,微斂眼瞼下的眸子無懼無怒,唇邊卻是毫無掩飾的嘲諷:“被我感動?他怕是鐵石做的心。”
    良瑤正在擰毛巾,聽得錦鯉的話後忙丟了毛巾在臉盆裏,伸手就要去捂他的嘴:“相公可千萬莫要胡說!”雙眼麻利地朝上麵勾了勾,示意錦鯉後又補道,“它可是長了耳的,小心被它聽了去。再說了,相公您就知足吧,這館裏有哪個小倌與您一樣不用掛牌,不用受管事們的調教,還自個兒挑恩客的,這會兒子掛牌的小倌們哪個不是剛歇下,您瞧您,白天自在晚上睡覺的,還說天公不夠眷顧您?”
    錦鯉側頭看了他一眼,眉目不似平日裏的魅惑,舒展而開的眉便是比平日裏更不知世事冷暖,拾起盆中的毛巾,用力擰幹,洗了臉重又擱下,這才道:“眷顧?他是挺眷顧我的,所以。。。。。。我巴不得被他聽了去。”
    良瑤整了整梳妝櫃,正端了臉盆往外走,大抵是沒聽清錦鯉的話,自顧道:“良瑤給相公去準備早飯來,您吃過再出門吧。”
    來雲隱寺好似成了錦鯉的習慣。
    這半真半假的心意;半濃半淡的情意;半明半遮的笑意都不過是世間百態的一種。
    與錦鯉而言,也隻是比常人更會掩飾了些。
    雲隱寺與清風館離得有些遠,走上一趟如何也要花去半日的時辰。錦鯉站在寺門外,看了看初停雨的天,擦肩而過的是許久不曾來求神拜佛的香客。
    跨步走進,絕美容顏之上一抹淺淺笑意。
    “施主可是找人?”
    錦鯉轉過大殿來到後院,正在打掃院子的小和尚抬頭看見了他。
    錦鯉點頭,長衫掃過台階,媚紅一直蔓延過清樸小院:“我找你們住持。”
    小和尚擱下掃帚與錦鯉合十行禮,道:“住持大師正在禪房打坐,施主請隨小僧來,小僧與您帶路。”
    錦鯉點頭道謝,邁了步子隨他進後院。
    拐過東廂的延廊便是住持打坐的禪房,門是關上的,小和尚上前敲了門推門而入。
    錦鯉站在門口,看著坐在團蒲之上,背對著他們的雲隱寺住持,麵龐之上突然生出幾分的落寞來,這麼一張驚世到駭俗的嬌人麵孔,現下的表情如何看都是不配這一張臉的。
    風月場所,世俗憐人,有幾個能讓世間所懂。
    小和尚說明來意,一直虔誠念道的住持終於站起身來,修長身形外還是昨日裏的利落僧袍,蒼黃之色映得是這一日的陰沉。轉過身來後看到站在門口的錦鯉便得禮的合十做話:“阿彌陀佛,施主來找貧僧是為何事?”
    小和尚以手作勢讓錦鯉進門,錦鯉不動,站在門外的身子立得有些斜,半麵好像都倚在了門扉之上,慵慵懶的樣子是那麼不著調,先前的落寞在住持大師轉過身來時盡數斂好,有意無意嘴邊便是一抹笑:“可有打擾到大師?”
    “貧僧法號臻臨,施主尚可直接稱呼便是,大師一言貧僧受不起。”
    錦鯉突然跨進門來,眸子悠悠轉了轉仿若閑情無意,話都是那麼的不上心:“奴家錦鯉,是清風館的男妓。”
    唇齒翻動,不緊不慢的說出自己的身份,那副風情曳曳的模樣,好似覺得自己說的還不夠清楚明了,若是能將這話說的再下作不容世人些才好呢。
    不見臻臨有何異樣,一旁站著的小和尚倒是正眼又瞧了錦鯉幾眼,忽地聽到他們住持開口,一句話,便叫人看透世俗。
    “世事清濁,自是自知。”
    小和尚聽得立時閉眼合十:“師傅說的極是,無何罪過了。”對了錦鯉又是一處曲腰,便轉身出了門。
    錦鯉回頭,看了無何離去的背影,輕聲然然開口,也不是說給誰聽。
    “錦鯉愚鈍,看不透世事清濁。”
    臻臨為他倒茶,讓他在一旁矮凳上入座:“看不通透,也不妨為好。”
    “大師可有高見?”錦鯉伸手接過那一盞還起著嫋嫋煙氣的綠茶,杯盞是紫砂做的,小小一隻,捏在手中便是正好把玩。
    臻臨搖了搖頭,看了門外一處陰沉的天,道:“臻臨也是愚鈍的很,施主有覺悟,好似這一盞茶,縱使白駒過隙,終究也會涼透,浮華其實也是如此,轉瞬即逝。”
    錦鯉看著這一盞煙氣愈漸少的茶,暗紫的杯盞襯了碧綠的茶水,眼波閃閃好似一處茶水都吃進了琉璃晶瑩的眸子裏,緩緩道:“浮華轉瞬即逝?既然大師如此說,那錦鯉便好好珍惜了。”
    “施主能懂貧僧的話,想來也是與貧僧有緣。”
    “大師所言可當真?”
    “自是當真。”
    “錦鯉不求緣分,隻求結果。”錦鯉一口飲盡杯盞中的茶,涼得將將好的茶入口便是一股子的苦澀,喉間繞了澀味,隱隱好似連著茶水一同滑進了腸胃裏。
    臻臨眸光收起,清冽的眉角處沾了些許的淡漠,口氣還是得體:“那施主前來,是為何事?”
    “錦鯉來給大師道謝。”錦鯉起身,將飲盡了的杯盞推至臻臨麵前,微微一俯身,是平日裏小倌對恩客的謙卑之禮,“謝大師的遮風擋雨之恩。”
    臻臨隨他起身,從來在人前不會失禮的大師立時合十還禮,道:“貧僧與施主有緣,施主不必如此。”
    “既是有緣,錦鯉才會如此。”錦鯉一笑,聽不出他哪句話是在認真哪句話是在應承,“錦鯉今日前來是要還大師雨傘的,不巧,天公收了雨,錦鯉出門的時候便忘記了,不知大師是否方便,晚間能到清風館走一遭,給取了回去,也好叫錦鯉少了些虧欠。”
    “這。。。。。。”不是臻臨不願,隻是這去的地方著實是有些讓他為難的很,想了想道,“一把傘而已,施主莫要如此上心。”
    錦鯉邁步移出桌外,與臻臨離了近些後道:“已經上了心的事還如何放得下,大師慈悲為懷普度眾生,難道就不能幫錦鯉度了這虧欠一劫?”
    臻臨微微一愣,參了一輩子的禪說了一輩子的佛,好似突然被錦鯉說破了,隻那麼一點點,心頭一顫,可到底是為何,卻又如何想都想不明白。
    “那貧僧便為施主走一遭。”
    回到清風館,甫一跨進門,良瑤便迎了上來。
    “相公,館主快等您一個下午了。”
    錦鯉在門口停住,拂了一袖的陰沉濕氣到閣外,看了良瑤一張頗為緊張擔憂的臉後,微微一笑才邁了進去。
    羅旌著了一身的藏青錦袍,墨發之上束了一簪梨木,如般清透溫良的麵龐,若是放在別處,諒是誰都不會信他便是清風館裏人人生畏的館主。
    “羅館主難得有閑情,來錦鯉這兒做消遣。”
    羅旌冷了臉看著錦鯉步伐緩緩地走進來,手掌握著圓木桌的邊緣,青白指節一處拽緊,想來該是來者不善了。
    “我哪敢來你這找閑情,你不給我惹麻煩已經是我前世修來的福了。”諷刺盡數的話裏還有著對錦鯉往日作為的不滿。有哪家館子開出來是為養一群人來賠錢的,不但如此,性子和行為還是讓人難捉摸到痛恨。自打他大哥帶著錦鯉來到了他的清風館後,他就知道,自己就是個冤大頭,錦鯉活脫脫便是個賠錢貨!
    談起羅旌的大哥,與錦鯉也是頗為有緣。
    錦鯉來清風館也是羅旌看了他大哥羅寅的麵子,說來也是好笑,從來黑白兩道都通吃的羅館主,單單隻怕了他大哥一人。所以隻要羅寅一句話,錦鯉在清風館便可以當做是在自個兒家。
    這也是羅旌如此寬待錦鯉的原因,什麼人都能得罪,唯獨羅寅一人他破了天也不敢違背一句。
    其中緣由,自是由羅旌自己清楚。
    羅寅能帶錦鯉來清風館全部都是源於那一場的救命之恩。
    羅寅是當朝一品的川星大將軍,常年帶兵駐紮在邊關之境,邊鎮之處偶有鄰國滋擾,那一次,屢戰屢勝的川星將軍不知是因為輕敵還是自負中了敵軍的埋伏,五百騎兵皆滅,險些連得自己也命喪荒野。
    那一日的錦鯉也是一身的紅,炎陽烈烈,地麵都是裂的荒漠邊境,錦鯉顯得是那麼的突兀。羅寅昏昏沉沉間看得眼前一道紅影漸漸走近,提了紅衫的下擺再蹲下身來,一張媚態盡顯的臉於羅寅卻是朦朦朧朧,微微笑的嘴一張一合,便是想努力去聽,一用力人已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是在駐紮的軍營了,起身便查了昏前的事情,救命之人當真就是那著了一身紅的少年,問及他報答之事,卻隻求一個名正言順進清風館的機會。
    羅寅自然也是奇怪,向來都不同意羅旌開男倌的事,如今又有人要主動進他的館子,縱使心中再不願不爽,礙得是救命之恩救命之人,以禮相待違願一次也不為過了。
    錦鯉便是這麼來到了清風館,館裏人都猜不透的例外,通通都是因為錦鯉是由羅寅帶來的。
    能在邊境出現,能那麼巧地救下羅寅,再名正言順地進清風館,錦鯉是隻妖,這些事於他向來都不是什麼難事。
    “羅館主這麼寬待錦鯉,羅大將軍知道了定是會非常開心的。”
    當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哪壺不開提哪壺,不緊不慢得接著羅旌的話,又身姿蹁躚得在他對麵坐下,錦鯉全然是一副不知所意的模樣。
    這一張巧舌如簧的嘴若是能用到恩客身上,清風館的生意定是又要翻上好幾番。
    “少拿我大哥來壓我!難不成他還會因為我為難了你,給我臉色?你鬧得也差不多了,清風館何時是你想如何便如何的地方了,你要我的臉往哪放!”
    錦鯉起身來給羅旌添茶,再將杯盞與他跟前送近,道:“羅館主要錦鯉如何,盡管說便是,錦鯉定是會答應的。”
    錦鯉的突然殷勤和退讓讓向來做事謹慎的羅旌心中一詫,不由便抬眼多瞧了他幾眼,陰冷的麵舒展些許,警惕倒是多了不少:“當真?”
    錦鯉傾身斜在桌旁,看著羅旌認真而疑惑的臉,笑得越發開,然後點了點頭。
    羅旌斂了斂神色,睨著錦鯉道:“那秦公子的事你打算如何?繼續跟他耗?”
    錦鯉笑道:“依羅館主的意思。”
    羅旌微微一挑眉,瞧著錦鯉的眸子越發來的不信,思量了片刻道:“那就今晚。”
    錦鯉點頭:“好。”
    羅旌起身往外走,路過他身旁時忽又停下,雙眼看了門外不顯生氣的景致,薄涼雙唇輕輕翻動,幽幽道:“外麵由得你,在館內,我也保不得自己會如何!”
    錦鯉跟著他回身,看了他往外走的身影,道:“那錦鯉便去好好準備一下。”
    羅旌的步子突地一頓,嘴角一抽,將袖中的手掌狠狠握成拳,停了片刻,還是咬牙拂袖而去。
    誰說這館子裏接恩客的都是要人憐的,明明我才是那個最冤最冤的冤大頭!
    羅旌走後,良瑤縮著腦袋從外頭探進來,看著錦鯉正邁著步子走進浴間去,忙小跑著跟了上來,嘿嘿一笑,道:“相公想通了?”
    錦鯉隨意伸手取下頭上綰住了三千墨發的木簪,遞給了一旁的良瑤後問道:“想什麼?”
    良瑤為他掀起浴間的簾子,又喊了外間候著的人送熱水來後,回道:“自然是秦公子的事啊,相公肯接恩客了,那以後便有的是機會吃香喝辣,說不定有哪位爺看中了相公,贖了您回去都是有可能的,依良瑤看,秦公子就有可能,他那麼在意相公,那麼喜歡聽相公彈琴,相公連著十日都不曾答應他,他還是日日來,您說他是不是對相公很上心?”
    錦鯉背對著他,食指沿著木桶掃了掃,濕滑沾上指腹,觸感便是舒爽,搖了搖頭道:“我又不是他,怎知他所想。”
    等到熱水送來後,良瑤將他的衣袍脫得隻剩了一件後向浴間外走去,已是走到簾外的身子突然停住,回過頭來猶豫間開口:“相公。。。。。。您為什麼會答應了?”
    錦鯉傾了身子去探這一桶的浴水,修長手指在水中劃過,蕩起陣陣漣漪的熱水升著朦朦煙氣,迎麵竄到錦鯉微微泛紅的臉上,垂直墨發之上沾上水汽,霧氣之中半分真假。
    錦鯉不回頭,淡淡道:“因為時間到了。”
    良瑤搖頭,不明白,想了想還是打算挑了簾子出去,玲瓏珠簾叮當聲之下忽地又傳來錦鯉的聲音。
    “晚上若是有人來找我,你便直接帶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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