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前塵往事
    林幼平和林幼安的恩怨，起源於一副畫，這幅畫叫作《富春山居圖》。
    有繪畫知識的人都聽說過《富春山居圖》這幅名畫，學習中國畫的林幼安自然更是對此耳熟能詳，因為主攻山水，所以他對這幅畫也格外留心，一直希望親自去畫中所描繪的山居體驗一下畫境。
    林幼安的哥哥林幼平比林幼安大著十幾歲年紀，據說兄弟倆中間還曾經有個姐姐，那個姐姐是他們三兄妹中最富繪畫天才的，可是遺憾的很，十歲的時候，卻被一場大病奪去了生命。林幼安小時候，很早就顯露出了出色的繪畫才能，雖然身為工人的父母根本沒把孩子的畫當回事，但幸運的是，幼安的小學美術老師慧眼識珠，一門心思的要教幼安學畫，甚至到了隻要他學，我連學費都可以不收的地步。
    即便這樣，林家的父母也還是猶豫不決，要知道，那可是幾十年前的光景呀，養活兩個孩子雖說已經不那麼困難，畢竟學畫卻是另一種開銷，所以林家父母始終沒有吐口答應幼安學畫的要求。
    那時的林幼平正趕上上山下鄉，已經在東北的農村當了一年多的知青。他從弟弟給自己寫的信中得知，父母不同意弟弟去學畫畫，便趁著返城探親的時候，替弟弟遊說父母，林家父母見長子也站在幼安一邊，終於決定支持幼安學畫。
    誰知沒過多久，文革開始進入了高潮，幼安的美術老師也未能幸免於難，被下放到了農村，當起了地道的農民。沒了老師的幼安，就像失去了線的風箏，不上學，也不再畫畫，成天跟著一群學生到處混，直到有一天，林幼平帶著他去看了一回美術老師，才把他的心收了回來，林幼安在老師的窩棚裏什麼也沒看到，隻看到一摞摞的繪畫作品！
    隻要你真的愛這件東西，你的愛就不會被外界任何打擊所擊倒！
    這是幼安告別老師的時候，老師對他說的唯一一句話，也正是這句話，使幼安再次鼓起了做畫家的勇氣。
    恢複高考後，幼安第一批就考上了美術學院，並且拜在了當時剛剛恢複工作的美院教授代可為的門下，成了代可為最器重的一位學生。
    代可為的家世和林家不可同日而語。
    代家是書畫界知名的大家族，據說，代可為的曾祖還曾經奉召入宮，為當時的皇親國戚做過畫，後來雖說家道中落，可在書畫界的地位卻始終數一數二。代可為年輕的時候，去法國留學，學的是西洋油畫，不過回到國內之後，他卻對中國的國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於是便棄了專業，開始一門心思的鑽研起國畫來。
    代可為一生隻收過三個弟子，其中兩個已經在書畫界名聲鵲起，林幼安是代可為的第三個弟子，也是代可為最喜愛的弟子。他常常把林幼安帶到家中開小灶，林幼安就是在開小灶的過程中，認識了代可為的兒女的。
    代可為有兩個女兒，長女墨雲，也就是林幼平的妻子，當時已經二十五歲，卻還沒有結婚，這在那個時代可是大齡了，所以代可為很為此感到頭疼。
    藝術家也是人，也不能不食人間煙火，灑脫如代可為也未能免俗，見到知己便要提幾句大女兒的婚事問題，而林幼安對於長相出眾、氣質高雅的代墨雲也很有好感，想到自己的長兄也是獨身一人，便有意撮合兩人，沒想到偷看代墨雲的林幼平竟對其一見鍾情，開始了猛烈的進攻，招架不住的代墨雲很快就繳械投降，成了林幼平的妻子，林幼安的嫂子。
    雖然對林家的出身不是很滿意，可是鑒於女婿對女兒的一片真情，婚後又對女兒嗬護備至，代可為也很快接受了這個女婿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當年的代可為心裏還有個算計，那就是：林幼安當時已是書畫界的後起之秀，出人頭地指日可待，而代可為的二女兒，當時在醫學院上學的代墨雨恰和林幼安年貌相當，如果兩人能擦出火花，不僅他的才華後繼有人，還能成就一段兄弟娶姐妹的佳話，也是件美事。
    而代可為的小兒子代墨語，那時候剛剛考上美院，是林幼安的學弟。
    代墨語的繪畫才華也是有目共睹的，而他崇拜的卻不是自己的父親，反倒是隻比自己大幾歲的師兄林幼安，他覺得林幼安的畫作裏，有一種可以與他產生共鳴的東西，所以，每到林幼安來家中和父親學習的時候，他也會在旁邊跟著一起用功。
    那段時間，林幼安臨摹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到了癡迷的地步，而他要再畫一副《新富春山居圖》的打算也是從那時開始萌生的。
    代可為身為書畫大家，家中自然藏有不少書畫珍品，雖然《富春山居圖》真跡已經一分為二，可是傳下來的經典摹本也是收藏界的大愛。代可為的手中，就有一副據說是沈周背摹的《富春山居圖》！
    代可為對沈周的這幅摹本也是愛不釋手，從來不曾對外顯露過，甚至他的前兩個弟子，都無緣一見。然而代可為卻把這幅畫展示給了林幼安。
    那是林幼安才從美院畢業，被留校任教的頭一年，也是林幼安和代可為的二女兒代墨雨訂婚的那一年。訂婚宴後，代可為心情極佳，於是便把兒子墨語和得意門生林幼安叫道書房，把沈周的那副贗品拿出來，給林幼安臨摹。
    林幼安似乎天生就是為了繪畫存在的，一見這幅傳說中的《富春山居圖》，立刻就像被抽掉了筋骨似的，激動萬分，再也不肯挪動一步。要知道，此前，他都是抽空去故宮或者在學校的藝術館裏臨摹這幅畫的！能有機會見到最神似原作的沈周的真跡，林幼安的忘情是可想而知了！
    自從看到了沈周的作品，林幼安要重新畫一幅《富春山居圖》的想法更加迫切，於是在和墨雨舉行完婚禮之後不久，他便約上了即將畢業的代墨語，一起前往富春江所在的富陽縣采風去了。
    因為主攻花鳥，代墨語把自己的畢業作品也定位到了富春江兩岸的景物之上，兩人為了獲得更好的采風效果，在當年黃公望畫《富春山居圖》的山間，租了一間小屋，每天都要在山中盤桓，一住就是兩年時光。
    這兩年間，除了上課，兩人把精力都用在了畫作的創作上，期間代墨雨除了曾經去看望過幼安兩次之外，兩人幾乎都沒有怎麼見過麵，墨雨對幼安的了解，都是弟弟回來探親時候所說的隻言片語，可實際上，代墨語那兩年也隻回過三次家，一次是頭一年的春節，第二次是代可為生病，第三次則是回家通知他要在富春縣結婚的消息！
    代可為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唯一的兒子會娶一個生長在富春江邊的農家女做妻子！
    代墨語的妻子，也就是雨萱的外婆，的確是富春江邊一個普通的農家少女。
    雨萱見過這位外婆的照片，她有著典型的江南吳地少女的水靈清秀，尤其是那雙微笑的眼睛，簡直比富春江水還要清靈嫵媚。令人惋惜的是，和代墨語結婚不到兩年，她就死於難產了。
    林幼安此時已經憑借《新富春山居圖》成為了美院最年輕的教授，隻是事業如日中天的他，和代墨雨的關係並不好，兩人結婚多年，卻一直沒有孩子，因此兩人的關係也是淡淡的，後來代墨語帶著新生的雙胞胎姐妹從江南回來，把這對苦命的孩子往姐姐這裏一扔，便又跑回了富春江，所以實際上，代墨語的孩子都是在姑媽家長大的，等他再次回來的時候，這兩姐妹：代安琪和代安琳已經上小學了！
    代安琪就是雨萱的母親，她繼承了父親的藝術氣質和母親的清秀儀表，在林幼安的悉心教授下，也開始學習繪畫，而安琳則更像姑媽墨雨，長大後也繼承了墨雨的衣缽，成為了一名醫生。
    林一白出生的時候，林幼安和代墨雨已經年近四十，也算中年得子，最重要的是，安琪和安琳姐妹對一白的好簡直比親姐姐還要深厚，林一白六歲的時候，安琪和林玉山結了婚！
    按理說，安琪和玉山本來是表兄妹，是不能結婚的，可是林幼安和代墨雨居然默許了兩人的婚事，而十幾年不見蹤影的代墨語也從外地趕回來參加了兩人的婚禮。此後，林玉山和林一白也常常見麵，兩人的關係似乎非常融洽。
    “那麼——哥倆又是因為什麼鬧分歧了？”
    聽到明天這麼問，林一白停住了話頭，若有所思的望了望窗外深藍色的夜空，然後才接著說道：“很多事情，我也不太清楚，我隻知道，要不是那副畫，他們是不會鬧矛盾的！”
    “那副《富春山居圖》不是在太姥爺手裏嗎？”雨萱迷惑的嘀咕道，“我聽父親說，太姥爺沒把這幅畫留給後人，而是——”
    “他跟吳洪裕一樣，是個畫癡——吳洪裕為了獨占《富春山居圖》，居然想在臨死前把這幅傳世之作燒掉，而你的太姥爺，竟然也想到了這個辦法！”
    “可你剛才不是說了嗎，那隻是沈周的臨摹真跡，和黃公望的真品還是不一樣的呀！”
    “可是他們都是流傳已久的畫家呀！”林一白強調著，“他臨終前，把那副畫緊緊的摟在懷裏，就是不肯撒手，當時你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你的外公、還有我的父親母親以及你小姨安琳都在場，他們就問他，想怎麼處理這幅畫，他就看著你的外公，指了指放在床頭櫃上的一盒火柴！
    “當時大家都愣了，我父親很不解的問他，是不是要燒掉那幅畫？大家都非常緊張地看著他的表情，因為他隻要點點頭，就意味著這幅畫將要遭受和黃公望的真跡一樣的命運了！可要命的是，他居然真的點頭了！”
    “難道你們真的把那副畫燒了？”
    明天吃驚的看著林一白，林一白搖搖頭，“要是那樣的話，我父親和雨萱的爺爺也不會鬧得不歡而散了！”
    “究竟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雨萱顯然是有點急躁，她很想馬上知道自己家和叔叔家之間的恩怨，這也許是解開父親到底是死於意外還是蓄謀的最好途徑！
    “是不是你父親把那幅畫藏起來了？”明天盯著林一白，試探的問道，“你父親是你外公的得意門生，又愛畫如命，怎麼能眼睜睜看著這樣好的畫被一句話就給毀了呢？”
    “我父親當時的確勸過我外公，讓他別意氣用事，可是外公卻隻是指著畫，根本不聽他說！”
    “人快死的時候，好像都是神誌不清的！也許你外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不過大家還是在醫院走廊裏達成了協議——不管我外公是不是同意，那幅畫絕對不能燒掉！”
    “那你外公肯嗎？”
    吉雅聽到此處，也有些擔心的問道。
    “他肯不肯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當天晚上，他就去世了！那幅畫就暫時被雨萱的外公收藏了起來！”
    “這倒也合情理！”明天評論道，“可是既然那幅畫一直在雨萱的外公手裏，你父親又怎麼和雨萱的爺爺鬧起來了？”
    “我外公代可為去世後不久的一天，雨萱的爺爺突然把我父親約出去，和他談了很久，我父親回家之後，臉色很不好看，他說雨萱的爺爺不知從哪裏聽說了什麼，愣說那副《富春山居圖》裏藏著什麼秘密！”
    “哈哈！有意思！”明天很好笑：這大戶人家就是故事多，連張紙都會衍生出莫名其妙的談資來，“他們就是為這個鬧掰的？”
    “那你又為什麼在五年前去找我父親？你們那天到底都談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