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少年頻識愁滋味  第十六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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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朝心說這孩子還真夠不客氣的,哪有這麼跟陌生人說話的,口氣也太衝了。
     所以他學元寶的態度,隻是那麼平靜淡漠的望著平原,任憑他在元寶和自己之間來回打量,就不吱聲。
     秋霖看出春朝和元寶的不悅,出於護犢子的心態,不得不跟平原敷衍的介紹道:“平原,這是我哥,我們今天才剛到市裏,再過幾天我哥和元寶哥就上大學了,我也轉到這裏來念高中。”
     平原沒理秋霖這茬,氣呼呼的瞪著元寶,“鄭元寶,你為什麼不理我?”
     元寶吃完了肉串,也沒借口再回避平原,索性跟他往開了說道:“平原,你從來跟我就不對盤,從咱倆認識那天起你就沒喜歡過,我也沒喜歡過你,我不想跟你說話再正常不過了吧?”
    
     平原噎得一口氣上不來,腮幫子鼓得跟包子似的,“鄭元寶,你還想不想在省城混了,知不知道這兒是姓平的,你得罪了我有你好果子吃的!”
     這其實不過是平原年少輕狂的氣話,偏偏他剛說完,後麵就傳過來一道戲謔的男聲,“小原,看來你脾氣見長啊,爺爺最討厭的事情你都忘了是嗎?”
     平原倏地回過頭,咬牙切齒的低喊道:“平老七,你這偷聽的毛病改不了了嗎,怎麼哪兒哪兒都有你!我的事兒你管得著嗎!”
     下來抓人的平齊被平原當著外人麵沒輕沒重的一頓嗆堵也不生氣,走到他們跟前說道:“各位好,我是平原的堂哥平齊,剛才小孩子說氣話鬧玩兒呢,別跟他一般見識哈。”深茶色的眼睛依次從秋霖、元寶的身上看過去,到春朝的時候忽然一頓,“……這位是?”
    
     “他是我哥,”秋霖警覺的擋到春朝的身前,阻絕平齊古怪的注視,“我們跟平原不是很熟。”
     平齊不動聲色的微一頷首,抬手抓著平原的胳膊就告辭,“我們家那頭還有事兒找平原回去,就不耽誤幾位散步了,再見。”
     說完話,他拽著平原就走,平原氣得嗷嗷嚎叫引得路人紛紛側目,也沒能讓平齊放開他。
     元寶和春秋兄弟目送平家那兩位少爺糾結的背影走進月琳琅,異口同聲地說道:“真是怪人……”
     說完了才發現三張嘴說的是一句話,又麵麵相覷著大笑起來——瞅咱這默契,無敵了!
    
     重新回到酒席上,平原被他爺爺好一頓說,又是不懂禮數啦又是任性調皮啦,說了一堆沒一句表揚的,氣得平原嘴撅的能掛二兩豬肉。
     眼看平原他爸媽也要掛不住臉了,荷心和平老太太一左一右的勸平老頭,“小原還小,說說就算了,也要顧忌‘孩子們’的自尊心嘛,先讓他下去吧,一直沒好好吃飯,這會也該餓了。”
     “什麼孩子!我跟他這麼大的時候我都扛槍去打鬼子了!”平老頭恨鐵不成鋼,眼珠瞪得賽銅鈴,“你們就慣吧,看看平家的這幾個孩子,除了小七還有哪個能給我端的上台麵!”
     老頭兒也是氣兒不順,自從一年多前他最器重的長子、荷心的丈夫意外去世後,他的情緒就始終低落抑鬱,平常偶爾的暴躁變成了日行一例的習慣,哪天要是不吼兩聲家裏人都跟著奇怪,生怕老爺子憋出病來。
    
     被點名的平齊這時趕緊過來給他爺爺拍背,邊還笑著說道:“爺爺,您快別生氣了,說起來剛才小原不出去,我還不知道呢——”故意拖長音引起老頭的注意,才繼續道:“您猜猜,我在外頭看見誰了?”
     平老頭繃著臉問,“你看見誰了?”
     “我見著鄭爺爺的孫子元寶了,”平齊趁老頭沒察覺,朝剛才挨訓的幾人擠擠眼睛,大家意會了他的暗示,溜溜閃人到旁邊繼續吃飯去,“您前陣子不是還接到鄭爺爺的信,說他要搬到城裏來嗎?您想想,他一過來,您不就有伴兒了嗎,以後您下棋、遛鳥的,都能找您的老哥們兒一起有說有笑的,這多好!”
     平老頭當時就樂了,“說得好說得好,以後哇就這麼辦,我可有人說說話了。”
    
     平老太太在旁邊逗他,“你那意思是平常你跟我都沒話說呢是吧?”
     平老頭臉一板,趕緊給自家老太婆賠禮,“那不是一回事兒,絕不是一回事兒!”
     荷心笑道:“媽,看來爸爸還是最疼您呢。”
     老太太也笑,“他呀,就是嘴上會說話,年輕的時候說他家裏有三頭騾子五頭牛,硬生生把我這個地主小姐騙進了老平家。”
     “得得得,”平老頭被老太太取笑的繃不住臉了,口氣挺敗壞,眼睛卻分明是在笑,“都多少年前的舊賬了,有事沒事就在我這兒翻!”
     老太太挺浪擺的單手掐著腰,笑話他,“怎麼,你平大司令官,敢做不敢認呢?”
     荷心在旁邊看著兩個老人恩愛,臉上的黯然一閃而過,要是克濤不死……唉……!
    
     隨著兩個老人情緒的好轉,屋裏的氣氛也漸漸恢複如常,一家子人聚在桌麵且吃且聊,熱熱鬧鬧的非常喜慶。
     平齊趁大家夥兒都沒察覺,握著他媽手腕溜出門去,找了個僻靜角落壓低聲音道:“媽,要是我弟弟活著,今年是不是得有十七八了?”
     荷心難得怔愣,“你怎麼想起問這個?”
     “小原的那幾個同學裏,有一個孩子長的太像我爸了,”平齊的話說得很直白,“要不是今天日子不對來不及細追究,我剛才就想跟他好好說說,看看他是不是遙兒。”
     荷心的眼光明滅不定,“地球上這麼多人,長的想象的人海了去了,你怎麼就確定是他?小七,你平常不是這麼衝動莽撞的啊。”
     “所以您得信我啊,”平齊靠著身後的大理石圓柱,眉頭皺得很緊,“媽,您沒看見剛才那個孩子,側臉的角度、看我的眼神……而且他們都是九螭嶺來的,要說是巧合,這也真的太巧了。”
    
     荷心死死地攥著雙手,眼裏幾乎滴出淚來,“遙兒……難道真的是遙兒……”
     十八年前,與丈夫平克濤結婚三年的荷心終於有喜,可就在她懷孕五個多月時,平克濤卻被派往九螭嶺做臨時工作。
     荷心忍耐了幾個月,還是無法忍受生產時丈夫不在身邊的淒惶,好說歹說的才說服了平老司令,派車把她送過去跟平克濤團聚。
     孩子的生產過程很順利,雖說隻是小小的縣城醫院,卻因為平克濤的身份給了荷心母子極好的照顧,荷心很快就康複出院了。
     為了照顧荷心和遙兒,平克濤在當地找了個保姆來幫忙。
     卻不想這保姆是有精神病的,某天在外買菜時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回家後跟荷心一言不合的吵起架來,從她懷裏搶了孩子就跑……
    
     後來那失心瘋的小保姆是在縣城的某個橋洞底下找到的,被人找到的時候她已經隻會傻笑,任憑平克濤怎麼搖晃咆哮都說不出孩子在哪兒。
     為這事兒平老爺子悲怒交加,險些犯了心髒病,好容易緩過氣兒來就一天照三餐的打長途督促找人,最終卻還是沒能見上他期盼了多年的嫡孫。
     平克濤自那時起就養成個習慣,每年到遙兒生日的前後兩三天,都要不遠千裏百裏的來九螭嶺走一趟,他嘴上不說,荷心和其他平家人卻都知道,他是不想舍棄能找到遙兒的哪怕一絲一毫的希望……
     而最終,滿懷愧疚與遺憾的平克濤,也死在了尋找遙兒的路上。
    
     “媽,你一直都跟我說,憑你身為母親的本能,你認為遙兒沒死。”
     平齊慢慢的往外呼著氣,命令自己冷靜冷靜再冷靜,“說實話在今晚之前我沒信過您這句話,但剛才看到那個孩子,我真的信了,太像了……像到你不可想像……”
     荷心匆匆的抬手抹抹眼角,“要是遙兒的話,今年應該上大學了,你看那孩子年齡能對得上嗎?”
     “大學生?”平齊愣住,“這不可能!他的身高連一米六都不到——不對,等一下,他旁邊的那個孩子叫他哥,也就是說他的年齡和身高上有出入……?”
     荷心快被繞糊塗了,“小七,你亂七八糟的嘟囔什麼呢?又是對又是不對的?最近你找人查一下那個孩子,落實一下他的背景和身世,如果有吻合的地方,我就親自去找他……如果真的是遙兒……”
     平齊趕緊答應,“媽,你放心,我一定把事情盡快辦好。”
    
     平齊是平克濤和荷心的養子。
     遙兒失蹤後,荷心因為傷心過度,始終無法再受孕,平克濤也因為同樣的原因沒法勉強她。
     平齊的生父是平克濤的戰友、平老司令的舊部下,是個很精明正直的人,在某次軍事演練的時候被流彈意外擊中犧牲,他癡情的妻子則在他下葬那天上吊隨他去了,留下十歲的平齊無父無母,眼看著就要被送進福利院。
     平克濤葬禮上看著小小的平齊煞白著臉站在人群中,哭都不敢哭,驀地想起了自己不知是死是活的兒子,心裏疼的不行,就直接把他領回了家。
     幸運的是,荷心跟平齊很合得來,對他也是視若己出,該管的管該疼的疼,沒有偏頗也沒有溺愛。
     約莫一年多後,平齊就改口叫平克濤“爸爸”,叫荷心“媽媽”了。
    
     平齊是很感激他的養父母的,因為平心而論,平家的生活條件是比他原來的家好太多了,而且父嚴母慈家庭和睦。
     退一萬步說,平齊是收養的也沒關係,但是他比還是嬰兒就被領養的孩子又差了一點,就像小貓小狗長大了再換主人就養不熟是一個道理,但他終究是半路進的平家,他有過去家庭、親生父母性格與經曆的烙印,即使平克濤和荷心對他再好,也終究隻是他的養父母,他的恩人。
     這一點,不僅是平齊明白,平克濤和荷心也是了解的。
     所以這一個看似美滿幸福的三口之家,感情再融洽,也還是隔著一層薄薄的紗,誰也揭不開,誰也……不想、不願、不能揭開。
     因為薄紗之下,是任何人都難以啟齒的,絕望與創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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