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山卷  第四十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45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三國的時候有一個叫做曹操的人,在那本所謂的《三國演義》裏,他是一副道貌岸然的白臉形象,尤其是那一句“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更成了他的代名詞,不知多少人對他的奸詐恨得牙癢癢,恨不能將他大卸八塊,可就這樣一個人他做了皇帝,成了三國中的勝者。
    我沒有見過曹操,也不知道他真實的樣子是什麼,但我經曆的他統治下的魏國卻真的是一派繁榮。我想,每個開國皇帝一定不會是書中劉備那樣的呆子,而應是這種人,秦始皇、劉邦、曹操,隻有這種人才能當皇帝,甚至是好皇帝。
    所以,每當阿弓對姬昌毫不猶豫地將伯邑考吃下去這件事而義憤填膺的時候,我都會對其曉之以理:看看,當得小人,裝得君子,那才是王者風範!阿弓聽了我的話,總是瞪大眼,吧唧吧唧嘴,又蔫蔫地把腦袋藏在爪子底下不再言語。
    其實我明白我隻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任何事,沒經曆過的人是沒資格來評判的,縱然阿弓知道天下非姬昌莫屬,可看到姬昌一臉享受的將那盤肉丸一掃而光,並且大喊三聲好香後,哪怕她再淡定都坐不住了。
    她明明已經暗中派人示意姬昌那盤中是誰,可他還是果斷地吃了,還那麼意猶未盡。阿弓覺得心裏堵得慌,胃裏堵得慌,堵到了嗓子眼,堵到了眼睛裏,非得從自己身體裏吐出點什麼,流出點什麼,她才能舒坦一點,好像,好像伯邑考是被她吃進去了。
    這場賭,伯邑考終於贏了。
    “阿弓,沒事,沒事。”帝辛緊張地摟住因嘔吐而麵色蒼白的阿弓,輕輕拍著她的背,“沒事了……”
    阿弓顫抖著從帝辛懷裏抬起頭,抬起那早已淚流滿麵的麵孔,兩道秀美不堪重負地擰緊糾結在一起,隻看到便能想到她心中莫大的苦楚,她哆嗦了殘留著些許汙穢的嘴唇,終於一字一字蹦出:“我…不會這樣算了!不會!縱然天命西岐,我也要偷一點命數!姬昌……他休想坐上王位!”
    帝辛的手停頓在空中,啞然看著懷裏的人,一個女人身上迸發出這樣強烈的恨意,不是對姬昌,不是對伯邑考,而是對命數的恨意,縱然知道無法改變也要強使它改變。這樣的恨意激地帝辛心中也是一陣激昂,不光是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呢。因為如此,所以當阿弓在那些肉丸裏下毒的時候,帝辛並未阻攔,那是塗山特有的毒藥,會在人體中潛伏多年,侵蝕骨肉,最後也隻有病入膏肓的征兆,而看不出中毒的跡象。
    他帝辛從來就不是認命的人,即使他不得不當亡國之君,但登上王位的也絕不能是姬昌!
    所以,很久之後,我們從史書上看到的便是姬昌在姬發還未拿下朝歌便命歸西天。對此女媧沒說什麼,天下還是給了西岐,隻不過人換了而已,姬發、姬昌,沒什麼不同。
    食子的姬昌在一路象征性得追殺中終於逃回西岐,還拐走了負責監造露台的薑子牙,阿弓帶著帝辛就在那空中看著姬昌和薑子牙如何奔逃鼠竄,隻在危急關頭才出手相救。據說姬昌回到西岐後大病一場,痛哭伯邑考,並起兵朝歌。而阿弓和帝辛在看到西岐造反的奏章時卻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終於,西岐動了啊。
    也許是伯邑考對阿弓的打擊太大,讓她徹底地狠了心,阿弓終於發作了,一路勢如破竹,梅伯、黃妃、商容、薑王後、薑桓楚、比幹各個都被逼得自盡或是被阿弓送走,連殷洪和殷郊這兩個帝辛的親生骨肉都被趕到了西岐。虎毒不食子,一開始帝辛也不忍,可阿弓隻說了一句話便讓他毫無辦法,“你要讓他們做亡國之君的兒子嗎!?”
    帝辛說不出話來,他的兒子跟著他除了殉國沒別的路可走,何況在他們心中王後是被自己害死的,而他,更將是一個昏君。若殷洪和殷郊到了西岐,助西岐破滅朝歌,將來他們也許會被封侯,衣食無憂,也不會因為有個這樣的父親而被人看不起,所以,把他們趕走是最好的選擇。
    那日,阿弓扶著帝辛躲在暗處看關押著兩個孩子的囚車慢慢走遠,帝辛的眼睛亮得出奇,手不自覺地緊抓著阿弓,把阿弓抓疼地生疼。他就這樣一直看著,就算囚車早已消失在遠處他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直到阿弓提醒他回去他才大夢初醒般猛地一顫,眼裏瞬間擠滿淚水,隻是一轉身,阿弓就發現他老了十歲。
    自此帝辛真的是不問世事了,整日縮在阿弓的壽仙宮,外麵全部交給阿弓去處理。
    阿弓卻在某一夜遇到了刺客,之後不過一晚便將刺客抓住,是那個蘇護的細作,阿弓隻是象征性審問了一下便對外宣布冀州侯蘇護大逆不道,安排刺客來刺殺自己。此事一出,蘇護終於被逼走,朝歌最後一絲能依仗的力量被抽離,大廈搖搖欲墜。外界更是盛傳阿弓心狠,妖孽所化,六親不認。義兵四起,西岐勢如破竹,朝歌的天地終於分崩離析。
    可鹿台卻在朝歌的崩塌裏拔地而起。
    七年,耗費七年的那座鹿台終於建成,帝辛把所有的珍寶都放到了裏麵,未動分毫。阿弓曾說鹿台建好後會在伯邑考進獻的寶物上跳出最美的一舞,可她卻沒跳,帝辛也沒再提起。隻是他們不曾想到,那場舞終於還是要跳的,而且是在破國的那天。
    壽仙宮外,阿弓靜靜站立,看著不遠處的鹿台。不遠處的廝殺聲已經能隨著微風傳入耳中,雖然輕微卻那樣清晰。多少年了,自己掙紮了多少年才等到這一天,西岐的戰火終於漫延進朝歌。
    阿弓輕輕拂去嘴角的發絲,自嘲般的笑了笑。
    帝辛走到阿弓身後,輕輕將她環住:“阿弓,這座鹿台為你而造,你可喜歡?”
    阿弓身子向後微靠,自嘲變成了譏誚,她喜歡嗎,天地間唯一一個人為自己曆時七年造的一座樓台,她該喜歡嗎?滿目的璀璨下她為何隻能看到蕭索。這座鹿台是他們的任*,隻有這冰冷的磚是他們真心想建造的,是為了記住什麼還是為了反抗什麼,他們也不得而知。
    阿弓回頭看向帝辛,眼裏是對一切的蔑視:“那你可喜歡?”
    帝辛蒼老的臉上古波不興,他看著那座鹿台許久,終於開口:“我在想,建成一座樓台需要七年,毀去它,又需要多久,如果能死在這樣一座樓中,那是不是也是三生有幸。”聲音傳送著看慣人世的滄桑,那樣平和深沉,卻一下讓阿弓變了臉色。
    她猛地回身,緊緊抓住帝辛的衣袖,仿佛下一秒他就會溜走:“阿受……”
    帝辛微微一笑,用能將她溺死的眼睛看著她:“阿弓,姬發就要打進來了。”
    “阿受……”
    “商朝滅亡,成湯也將不複存在了。”
    “阿受……”
    “這場殺戮,總得有人去承擔。”
    “阿受……”
    帝辛輕輕撫上她的臉頰,輕聲道:“阿弓,你回塗山吧。”
    阿弓一震,眼淚就這麼突兀地啪嗒一聲掉了下來,多年的偽裝終於放下。“不,”她捂住臉頰上帝辛的手,幾乎是哀求道:“阿受,我們一起回塗山,一起……”這麼多年了,他們相依為命,那種感情不是單純的愛,而是深刻的依賴,他們是彼此的靈魂,是彼此堅持下去的信念,如果缺了一個人,另一個人也不再完整了。可現在,他竟然也要趕她走了,阿弓不走,也早就走不了了。
    “傻丫頭,你本來就不屬於這裏啊,塗山才是你的家。”
    “不,不,一起,我們一起,阿受,沒了你我還要怎麼活下去,我是妲己,沒了紂王,我要怎麼做妲己……”
    帝辛溫柔地看著她,像哄孩子般輕言細語:“阿弓,你不是妲己,你是阿弓,塗山的阿弓,塗山最厲害的九尾,能成仙的九尾。你的使命已經結束了,剩下的就是好好活著,替我好好活著。”
    “不……阿受……不要……”阿弓痛哭流涕,她從沒那樣崩潰過,就像是五髒六腑在被人切割,一陣陣鑽心的疼,疼到眼裏、眉頭、腦中,疼她個死去活來。終於,她像是再也頂不住那疼,慢慢坐在了地上,好像那裏能支撐自己苟延殘喘一會兒。
    帝辛單膝跪在阿弓身前,輕撫她的背,從懷裏掏出那方玄色布帛,塞到阿弓手裏:“阿弓,你可知道,這世間沒有哪個君王是為了摧毀自己的國家而尋在的,死亡是我最後的使命,可我要你活著,好好活著,看看女媧到底有沒有遵守我們之間的承諾,阿弓,這是我對你的請求。”
    阿弓怔怔看著手裏拿方布帛,又是一陣鑽心疼:“阿受,你知不知道,那樣活著會有多苦?”沒有人陪著,她怎麼熬過那一日日的噩夢,一次次的譴責,死亡從來就不可怕,獨自活著承擔這一切才是最痛苦的。可是,現在,他卻求她痛苦下去。
    帝辛抓著阿弓的胳膊,強迫她抬頭看向自己:“阿弓,我求你好好活著,求你看守女媧對我的承諾,求你在所有人都罵我是昏君的時候記住我不是那個樣子,阿弓,我求你,求你讓我就算死也死而無憾。如果全世界都忘了我,我希望你會記得。”
    帝辛那麼用力地抓著阿弓,那哀求的口吻,痛楚的眼神都在淩遲著她,阿弓說不出話,隻能不自覺的淌淚。如果自己死了,帝辛便真的不複存在了,可是,連死都不能死的時候,那種痛苦誰能懂?
    我想我是理解阿弓的,死都不能死的痛苦沒經曆過的人是不會懂的,那樣密集而敦實的痛充斥著你的每一根神經,讓你在以後的日子裏一顰一笑都疼得變了弧度。這也是為什麼阿弓懂的秦檜,雖然他們不認識,可有一個詞語叫同命相憐。
    阿弓終究答應了帝辛,答應看著帝辛死,自己帶著所有的記憶活下去,唉,我不得不說帝辛也很殘忍,縱然他想讓阿弓活下去,可依舊殘忍。
    三日後,姬發終於踏進了商宮。而帝辛則登上了鹿台。
    摘星樓上,阿弓笑嘻嘻站在帝辛眼前,她發絲半散,唇紅眉黛,一身白色衣裙,寬袍大袖,袖子上隻一對蝴蝶翩躚。
    對麵的帝辛端坐在一張桌子後,上麵擺滿了美酒佳肴,他也在笑吟吟看著阿弓。
    阿弓微微躬身行禮,然後提起裙裾向一邊走去,那裏放著一輛車,車上鋪著個氈子,不遠處還有一隻猿猴,正是伯邑考當年進獻的七香車、醒酒氊和白麵猿猴。
    阿弓抬步登車,朝白麵猿猴一招手,一段小曲便驟然響起。歌聲響起來的那一刻,阿弓雙袖一甩,身姿舞動起來。雙腳輕盈交換,裙裾乍開乍合,袖子上的蝴蝶在飄散掄起間宛如活了一般,振翅而飛。
    驀的,七香車動了起來,或前或後,或旋轉或奔走,帶著阿弓在摘星樓移動,它仿佛成了阿弓身體的一部分,總能恰到好處的給阿弓的舞蹈填色增彩,香氣彌漫,歌聲飄搖,舞袖翩躚。突然,風聲大作,隻見阿弓雙袖大展衣袂乍起,身後九條潔白毛絨的九尾扶搖而出,攝魂奪目。
    帝辛雙眼溢彩,大喝一聲“好!”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他也站起來揚天歌笑。
    這是阿弓最好的一舞,用生命揮出的一舞,世間無雙。
    下麵血流成河,鹿台上卻是笙歌彌漫,台上台下,劃分出兩個世界。
    “當當”酒樽從手中滑落,帝辛臉頰紅潤,他大喊一聲:“孤來祝興!”
    “啪!啪!啪!”酒一杯杯碎裂,香氣瞬間肆意,帝辛將備好的火棍拿來,一拳一腳也舞起來,舞動的過程中,一點點將鹿台點燃,點成一片瑰麗的火海。
    “哈哈,阿弓,這麼多年了,今日孤最開懷!”
    阿弓扭動腰肢,跳下七香車,鑽進帝辛懷中,也笑道:“大王,臣妾舞得可好?”
    帝辛笑道:“好!好!愛妃之舞,傾國傾城!”
    “哈哈”一時間,鹿台之上笑聲突兀彌漫,在這殺聲四起的世界裏格外詭異。
    阿弓醉了,即使有醒酒氈她也醉了,醉得全世界隻剩下她和帝辛。她笑著看定帝辛,帝辛亦牢牢將她刻入心裏。旋轉中,帝辛握住了阿弓的腰肢,他埋首在阿弓發間,輕輕說了句:“好好活著。”卻陡然用力,一把將阿弓扔了出去。
    阿弓倒抽一口涼氣,身子被扔向空中,扔出火海,扔出鹿台,她從來不知道帝辛有這樣大的力氣。她看著漸漸遠離的帝辛,看著被火舌吞噬的帝辛,失重感一下子將她的心也拋在了空中,無所依靠。
    眼淚又流了下來。
    阿弓閉上眼,咬緊牙,在身體下墜的那一刻猛然睜開,雙手結印運起法力,卻是更高的飛起。
    火海就象巨獸,一口將鹿台吞噬在內,連不遠處打仗的人們也停了下來。不知誰喊了一聲:“紂王*啦!”之後就像是瘟疫一般,聲音越傳越廣,越傳越高,最後連成一片,所有人都在喊。
    成湯,真的完了。
    “阿弓,替我活下去,替我見證神族的承諾!”火海裏,帝辛的聲音高高傳出。阿弓從懷裏掏出那塊玄色布帛,緊緊攥住它,低聲道:“會的,我會的。”
    公元前1046年,遺臭萬年的商紂王*於鹿台內,商朝滅亡。
    夏商周是奴隸社會的三個王朝,這三個朝代對巫術有著難以名狀的崇拜,可自周代以後,神便消失於人間。
    封神台上,薑子牙手執封神榜高高站立,所有將士無論敵我,無論生死,都將冊封成神。阿弓看著那些所謂高高在上的神,卻是說不清的蔑視:阿受,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卻沒有一個給你,我們這麼做,對不對得起自己?
    她彎下腰,緊貼著胸口,那裏,那塊玄帛還殘留著帝辛的溫度。那就是神族自人間消失的原因。
    玄色布帛上隻有三句話:神族成為人界的守護者,世代不變。商朝之後,神族離開人界,再不幹涉人間之事。神之時代結束,人之時代開始。當初帝辛之所以答應女媧滅商,不隻是為了人界以後的安定,更是他對女媧的要求。
    就這樣三句話,保護了人間,消除了神權,人終於成為人界的主任。
    自看到這份交易時,阿弓的心裏就長了一根刺,拔不掉,剜不掉。
    帝辛說的沒錯,這場殺孽終究是要有人來承擔的,但不隻是帝辛,還有阿弓。她沒聽帝辛的話回塗山,而是留了下來,自願落在薑子牙手裏,自願走上斬妖台。她不是想死,也死不了,她隻是想獲得一次新生來假裝忘掉這一切,重現開始,做回她的塗山弓。
    不過薑子牙終究沒能斬了她,最後的時刻,女媧娘娘突然出現,罰她在冥界思過千年。
    阿弓苦笑,卻沒有反抗,她知道女媧娘娘在幫她,冥界千年,身體上的痛總能將心裏的痛抵消,一千年,她總會忘掉這一切。
    這就是阿弓的故事,很長很長的故事。當阿弓被困千年後,我為了奪回玄丹的魂魄闖入冥界,將冥界攪得雞犬不寧,並遇到了阿弓。
    玄丹是混沌之氣所化,塗山是上古神族,可與混沌之氣相融,那時的阿弓已經虛弱地無法自己逃出冥界,女媧想救她,卻也為了保守秘密不想放她。為了給即將魂飛魄散的玄丹尋找一個修複的容器,我將阿弓放出,讓她做了玄丹的宿體。然後便開始了我們長達一千年的在人界漂流的日子。
    從此,觀世不再是觀世,是關世,阿弓不再阿弓,是*。
    而*便是我等了千年,尋了千年的玄丹,中級元丹始祖大帝。
    說到這裏,我突然想到一件別的事。當初我大鬧冥界,仙籍被禁,師父感念自己教導無方,請願下界經曆十世輪回。之後伯邑考暫代北極中天紫微北極大帝之職,管理紫微宮。
    唉,想到這我有種愧疚之感,覺得連累了師父,同時又不得不感慨,不光地球是小的,神界也是小的啊。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