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終章:浮生之殤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3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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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河!”
    沈新河見了來人,快走幾步上前,燦然笑道:“二哥!”
    方柏舟看了看她手中拿著的幾帖藥,不由皺眉問道:“新辭怎麼樣了?我接到大哥的信已經晚了半月,妹妹可好?”
    “怕是不好……”
    沈新河緩緩撫過手中的藥包,一貫飛揚的女子,此時眼底難得露出深沉的顏色來:“大哥請了宮中禦醫來瞧病,但是……”
    “怎麼?”方柏舟心中一緊,“禦醫也沒有辦法麼?”
    沈新河苦笑道:“其實大哥心裏也有數的,新辭的病,早些時候曹大夫就說了棘手。這會兒能試的法子都試了,可妹妹還是越來越虛弱。”
    她靜靜地看著方柏舟,語調與平日一般無二,卻是微顫的:“二哥,我心裏很怕,我怕新辭會出事。”
    方柏舟強笑道:“怕什麼呢,有病就治,沒什麼大不了的,新辭這麼多年,不也是一直好好的麼,放心吧。”
    他拍了拍沈新河的肩,攬著她向家裏走去:“走吧,去看妹妹。”
    管家他們見方柏舟回來,心中也甚是喜悅,奈何沈新辭病篤,縱是高興,也實在沒人能笑得出來。
    沈新河將手中的藥包遞給了蘇致寧,轉身和方柏舟一道向沈新辭的繡樓走去。兄妹二人邊走邊敘,“二哥,這次太湖之會,結果如何?”
    太湖之事,沈新河本也是得了消息的,但是接到嶽大哥的書信,言道妹妹病勢漸重的時候,她不敢耽擱。
    因著事情來得急,也就不曾與方柏舟仔細商量,沈新河立即趕回姑蘇,接回了妹妹。而那時方柏舟早已啟程趕往太湖,沈新河也便沒有提起過。
    哪知妹妹此次病發,竟是如此來勢洶洶……
    方柏舟腳步一頓,眼神黯了黯,不知想到了什麼。
    沈新河見他忽的停下腳步,有些納悶:“二哥,你怎麼了?”
    “沒什麼。”
    方柏舟回過神來,邊走邊慢慢說道:“太湖之事,算是都解決了吧……隻是永樂教有些餘孽逃脫,也許將來,還會起風波……”
    “怎麼?”沈新河奇道,“這次齊聚了那麼的門派和江湖俊彥,居然還有餘孽逃脫?”
    這個消息著實是叫她有些意味,本以為是沒有懸念的事兒呢。
    這幾月她為著新辭的病,江湖之事早拋到腦後去了。
    所以一直不曾留意武林風波。
    方柏舟神色有些莫測,隻淡淡道:“人心難測而已。”
    沈新河心中疑惑,正要再問,方柏舟不著痕跡地將話題岔到了家事上,沈新河果然便不再關心那些事情。
    畢竟,親人為大。
    方柏舟剛推開門,便有一道白影敏捷地竄過來。
    雪白毛發柔軟,疾如輕煙。
    一旁的沈新河見狀立時輕喝道:“小白!”
    方柏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白影,捏住了白貓的脖子,蹬著圓滾滾的貓兒眼訓道:“小白啊小白,你怎麼這麼凶,一點兒都不像新辭的貓兒。”
    嘴裏玩笑著,可方柏舟瞧著這雙清澈之極的眼時,忽的想起了孟清波來。
    不知他的傷可會有事?
    “二哥你很無聊。”
    沈新河翻了個白眼兒,隨手關上了房門,免得妹妹吹了冷風受寒,“新辭,你怎麼起來了,不是讓你好好休息麼?”
    她走過去給妹妹把被子攏緊了些,難得絮叨一回。
    “二哥,你回來啦!”
    沈新辭比劃著,秀氣的眉眼間帶了十分的笑意。
    即使在病中,那張臉仍舊天真嬌柔,花瓣般嫣然可愛。
    方柏舟將小白送回她的懷中,寵溺地笑道:“妹妹病了,做哥哥的,怎能不回來看看呢?”
    他輕輕撫過沈新辭的頭發,輕聲道:“說起來,咱們兄妹也很久不曾一起玩過了呢,新辭寂寞麼?我們都隻顧著自己,一直沒有陪你。”
    沈新辭摸摸懷中雪白的貓兒,安撫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看著方柏舟,乖巧地搖頭,比劃著道:“沒有,新辭有小寧姐陪,一直很好。”
    卻不知被這話勾起了什麼心事,沈新辭微微顰眉。
    眉間堆起淡淡的想念。
    默然片刻,銀鈴聲輕輕響起,“四哥哥,也會回來麼?”
    方柏舟與沈新河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暗歎一聲。
    沈新河像小時候一樣捏了捏沈新辭的臉蛋,笑道:“放心,七辭很會就會回來的,不要心急。”
    沈新辭便微笑起來。
    “大哥,七辭還是沒來信麼?”
    “我接到傳書,七辭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了,隻是,不知來不來的及……”
    “大哥……”
    沈召南負手望著天際漸漸黯淡了的暮色,沉默不語。
    新辭,大哥很想幫你……
    明道六年的第一場雪,已經快要來了。
    明道七年春,左相季妹新辭,少年而夭。
    左相甚哀慟,病七日。帝聞而憫之,許其輟朝半月,遂新政之勢漸緩。
    ——《新宋史-沈召南傳》
    記得天聖六年之時,他也曾跟隨父親,一襲白衣,立在這靈堂前,上香拜祭。未曾想時隔十三年,自己重又見到了沈家的靈堂。
    秦煥然沉沉歎一聲,取了香,垂首而拜。
    未能挽留住新辭妹妹的性命,他到底辜負了母親一番希望。
    沈新河見了秦煥然,眼眶仍舊發紅,卻強忍著未曾落淚,隻頷首道:“多謝秦大哥來送妹妹一程。”
    身旁一直蜷在棺木前不肯離去的小白,忽然輕輕叫喚起來。
    聽得方柏舟兄妹二人幾乎要潸然淚下。
    “新河,莫要太過哀慟。”秦煥然蹲下身體,輕輕拍了拍沈新河的肩,而後問道:“新河,怎不見你大哥在此?”
    他二人向來手足情深,緣何此時隻有新河一人,獨守靈堂?
    說起來,怎的七辭還未到京。本以為新辭尚有幾年生機,不料她這麼祚薄,竟沒能撐得過二十之數。
    這遺憾,注定要成終身之憾了。
    秦煥然心中喟然長歎一聲。
    方柏舟便歎道:“新辭的事,大哥太過傷心,這數月來又因新政之事倍加操勞,傷了元氣。曹大夫方才回去,囑咐大哥要好生靜養一陣,小寧姐把大哥趕回房去了,想讓他歇歇。”
    兩年前嫂嫂罹難,今春妹妹辭世,大哥心中,必定十分難過。
    “他還好麼?”
    秦煥然劍眉微微皺起,眼底掠過難得的溫存憐惜,“新辭向來跟在他身邊,多年不曾離開,他傷心也是在所難免的。”
    雖然早知新辭命薄,十有八九不足壽數,然而事情真的發生時,也難怪他心中悲痛傷懷。
    沈新河搖頭道:“不太好,雖然不是什麼大病,可是難免傷心。”
    素衣的少女望向秦煥然,“秦大哥,你是大哥最好的知交,去開解開解他吧,我怕大哥太過自責。你是知道我大哥那性子的,大哥總覺得這些年,是他沒有照顧好妹妹,其實哪裏是他的錯,說起來,我們這些個哥哥姐姐才是最不上心的。”
    語氣中濃濃的自責意味。
    即使再飛揚跳脫,這骨子裏的性情,倒是與召南一般無二。
    到底是血脈至親。
    方柏舟聽得這話,眼神也黯然下來。
    秦煥然無聲地歎息起來,想到那人的心境,不由起身道:“他在房中是麼?那我現在去看看他。”
    “嗯。”
    沈新河目光順著他的動作望去,卻在見了他腰間環佩時,愣了一下。
    “秦大哥,你等一下!”
    秦煥然回身應道:“怎麼?還有事?”
    “沒事。”
    沈新河秀美輕顰,若有所思地看著那枚熟悉的環佩。如此式樣,與當日她得到的那枚,除卻顏色,是完全一樣的。
    難道他……
    沈新河袖裏手緩緩撫過溫潤的玉器,慢慢說道:“真的沒事,隻是想告訴你,好好勸慰我大哥一番,我怕他傷心。”
    秦煥然心思已然走遠,聽得如此說,也沒留意沈新河的反常,點頭應了一聲,轉身便向沈召南房中走去。
    沈新河複又低下頭繼續燒著紙,隻是眉心卻漸漸皺起。
    方柏舟疑惑道:“新河,你方才叫住秦大哥,可是有話想說?”
    他二人兄妹多年,新河的言語舉止,怎能瞞得過他。
    沈新河轉頭看向方柏舟,搖頭道:“沒什麼,我隻是想到一些事情,心裏覺得不解罷了。對了二哥,”
    她略思忖片刻,方問道:“你可還記得,大哥與秦家哥哥是如何相識的?”
    方柏舟一怔,“這個……我倒是不曾留意過。”
    仔細回想一陣,他才接著說道:“似乎是爹過逝那年,大哥就忽然跟秦大哥熟悉起來了。我記得咱們小時候那會兒,秦大哥常來我們家的。”
    沈新河眼底掠過深沉的光。
    卻是靜默不語。
    秦煥然推開門,風順勢而入,吹得案上宣紙“嘩啦”作響。
    沈召南披著外衣,頭也沒抬,淡淡道:“把門關上。”
    正在抄著經文的姿勢分毫未動,神色極其專注。
    秦煥然目光過處,見風將案上的宣紙吹得飄搖起來,便轉身關上了房門。待走到他身前,定睛看去,才知他在抄寫經文。
    “為新辭抄的麼?”
    秦煥然輕輕拿起一張來看,神色也有些難過。這筆跡端麗挺拔,墨跡工整,顯見是極用心抄的。
    不過幾天時間,沈召南竟已抄了厚厚一疊。
    “我想她平安。”
    沈召南緊緊抿唇,而後不再多言,複又抄起經文來。
    一字一句,十分專注。
    秦煥然不由握住他的手,皺眉道:“別再抄了,這又是何必?大夫說了你近日勞神過度,需得靜養,你怎的不聽勸。逝者已矣,新辭的命運是不會因為你這幾卷經文而改變的。”
    語氣中帶著責備,那力道卻甚是溫柔。
    他隻是心疼而已。
    沈召南動作一頓,忽的一聲脆響。
    二人同時低頭看去。
    原來是沈召南指上太過用力,抄寫經文用的那支筆,斷了。
    一滴淚在指上暈開,氤氳了那墨跡。
    沈召南驀地將案上的宣紙拿起來,一把揉成了團,扔到了角落,無聲無息。
    秦煥然伸手輕輕將他環住,語調溫柔到了極致:“我知你心中難過,隻是,事已至此,便隻能接受。生死有命,不能強求的。”
    他的手指撫過沈召南的臉,帶來陣陣溫暖的感覺:“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好了。放心,我不會笑話你的。”
    “我以為至少我能保新辭半生平安喜樂,原來都是妄想。”
    沈召南幽幽地說道,“自小爹就最疼新辭,怕她長不大,事事都要給她最好的。雖然新辭不是爹娘親生,但是,我們從來都忘記了這一點。”
    秦煥然低頭親了親他的眉心:“我都知道。”
    便是自己不曾親眼見到,但娘所告訴的一切,也足以讓他了解這個家。
    沈召南苦笑起來,“爹臨去時囑咐我要好生照顧弟妹,我竟把他們照顧成了這個樣子。他年泉下相見,我有何麵目去見爹?”
    “這不是你的錯。”
    秦煥然輕輕皺眉,眼見這人鑽了牛角尖,執拗起來,暗歎果然是人皆有弱點。深沉練達如沈召南者,也有執著迷惑的時候,他捧起情人的臉,溫和勸道:“聽我說,沈大哥,你已經盡力了,新辭的病,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沈召南沉默片刻,方緩緩道:“我說的錯,不是治不好新辭的病,而是……”
    “是什麼?”
    秦煥然聞言一愣。
    沈召南喟然長歎道:“是我忽略了新辭的心事,身為大哥,我竟從不知,原來新辭對七辭,竟是存了那樣的情意。我知道他們亦是兄妹,自小相伴,又是那樣相遇的,難免親厚些,沒想到……”
    “你是說……”
    秦煥然訝然道:“新辭喜歡七辭麼?不是簡單的兄妹情分?”
    看那丫頭平日裏安靜乖巧,從來都是天真單純之極的女孩子,是幾時為了這個四哥哥而情竇初開的?
    沈召南眼中露出沉淵痛楚來:“我若早知道,便是拚了自私的念頭,也不會讓七辭離家闖蕩。”
    他黯然歎道:“新辭一生寂寞,七辭走了,還有誰肯陪她呢……”
    遙想那個安靜的女孩子年年坐在紫藤花架下等待的模樣,二人默然相擁,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新辭,確實寂寞。
    待到了沈新辭下葬的那日,白七辭終於趕回了沈家。
    然而數年別離,少年最後能觸摸到的,除卻記憶,也隻剩冰冷的棺木了。
    他沉默地跪在新墳前,臉上模糊了表情。
    “大哥,你看七辭他……”
    沈新河打著傘,見弟弟長跪不起,不由略帶擔憂地望向沈召南。
    沈召南向碑墓望去。
    方柏舟低聲勸慰了幾句,奈何白七辭一言不發,隻愣愣地跪著,薄唇絕強地抿起。
    沒有人能知道,此刻這個少年心中所思。
    蘇致寧不由道:“四公子與新辭小姐向來親厚,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他們吧。也許,這樣他心裏能好受一些……”
    她是照顧沈新辭最久的人,那個小妹妹的寂寞,她都了解。
    這兩個人,在懵懂中錯過,半生癡絕,卻獨留一世憾恨。
    天意吧。
    秦煥然也拍了拍沈召南的間,將手中的傘向前移了移。
    他還兀自立在雨中,青衫染水,卻猶自不覺。
    沈召南揮了揮手,對沈新河、方柏舟二人道:“我們先回去吧,”
    他注視著白七辭,幽幽地道:“七辭你既然想陪新辭一會兒,便留下吧。雨大了,記得早些回家。”
    白七辭點了頭,終於開口:“我知道。”
    聲音略帶沙啞。
    他為了盡快趕回來,連月奔波,早已疲憊不堪。
    卻不及心痛的滋味。
    幾人便在雨中慢慢步行回去。
    待到了家,蘇致寧便去準備湯藥,家中諸事,仍舊是她代為料理的。秦煥然本想帶了沈召南回去西園,隻是轉念一想,大約此刻,他不會離家的。
    四人坐到前廳,一時俱是無話。
    沈新河蹙眉看向秦煥然,忍了片刻,還是忍不住起身道:“秦大哥,你腰間的玉環,可否借我一觀?”
    她本就是爽直的性子,心中既起了疑惑,藏著掖著不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沈召南和方柏舟看著妹妹,一時不解。
    秦煥然眼底閃過一絲奇異的光,伸手解下那藍白的玉環,悠悠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說罷便遞過去,眼神頗有幾分玩味。
    沈新河也不及向哥哥們解釋,接過來看得甚是細致。越看得仔細,沈新河心中疑惑越是大了。
    最後她伸手自繡袋中取出一物,兩相對比過後,神色變得古怪。
    “新河,你怎麼了?”
    沈召南不由問道。
    沈新河疾步上前,將兩枚玉環一並遞到沈召南的手中:“大哥,二哥,你們自己看看。”
    方柏舟湊過去看看,奇道:“啊,大哥,這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難怪那日新河反應那般古怪呢……
    沈召南看了看秦煥然,心中生起模糊的猜測來。那年西園共醉時,他扶著秦煥然回到了家,曾仔細看過這枚玉環,那時覺得莫名熟悉……
    現在想想,難道是在妹妹這裏見過?
    沈召南轉而又看向妹妹:“新河,這玉環你從何而來?”
    沈新河卻皺眉看向秦煥然,說道:“我倒是想問問秦大哥,這玉環是從何而來的。可是家中傳下的,還是自己偶然所得?”
    “家父親傳。”秦煥然淡淡一笑。
    沈新河走到沈召南的身前,歎道:“大哥你有所不知,這件事二哥也不知道。”
    “什麼事這麼神秘?”方柏舟拿著兩枚除了顏色不同,其他俱是一樣的玉環看了又看,“新河,難道你認識秦大哥的這個玉環?”
    沈新河答道:“這玉環是爹過逝前不久給我的。”
    想起忘父,沈新河的語氣也黯然了些:“當年爹病重的時候,曾把我叫到榻前,把這枚玉環交給我。爹說,這玉環是祖父與祖母的文定之物,本是一對。爹娘成婚時,這玉環一直帶在娘身上。後來娘生我的時候難產而亡……”
    說到這裏,沈新河眉間露出某種難以言喻的痛苦來。
    “新河。”
    沈召南見狀,摸了摸妹妹的頭發,“別在意。”
    方柏舟也忙安慰道:“傻丫頭,別亂想啊,知道你不聰明,可也別總鑽死胡同啊。娘的事與你無關。”
    這始終是沈新河心裏的死結。
    永遠也解不開。
    沈新河不想哥哥們擔心,便展顏道:“我明白。”
    她又看向秦煥然,眼底露出探究的神色來:“爹因此把這玉環留給了我,也沒告訴哥哥們。我聽爹模糊提起,那另外一枚玉環,祖父是交給了隨心姑姑的。我想知道,我姑姑的玉環,為何會出現在你這裏?”
    “隨心姑姑?”
    方柏舟納悶道:“咱們姑姑不是早些年便過逝了麼?”
    沈新河搖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大哥你呢?”
    兄妹二人一起望向沈召南,都是不明白。
    沈隨心是沈家的另類,方柏舟他們幾乎不知道這位姑姑的生平。隻知道她很早便過逝,連管家都很少提起她。
    爹也是。
    沈召南仔細回憶良久,方搖頭道:“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們多多少。”
    他皺眉道:“我隻聽爹說起過,當年隨心姑姑忤逆祖父,幾乎把他老人家氣得大病一場。後來,似乎是被祖父逐出了沈家家譜的。”
    他忽的想起,爹出殯的前一晚,那個神秘的緋衣女子。
    難道真的是她?
    沈召南不由看向秦煥然,神色變得有些複雜:“煥然?”
    方柏舟兄妹二人也一道望了過去。
    秦煥然緩緩走過去,拿回了屬於自己的玉環,摩挲片刻,方慢慢說道:“當年,娘因為年輕氣盛,不肯聽外公的安排,所以惹得外公大發雷霆。”
    他此話一出口,三人俱是震驚難言,愣愣地看著他。
    秦煥然卻是不理會,繼續說道:“娘與沈家的世家知交之子本有婚約在身,奈何娘一心隻想行走江湖,很不願意,便負氣逃了婚。沒想到外公那時身體不好,已經病入膏肓,驚怒交加之下,沒過一年便撒手人寰。舅舅因此與娘徹底決裂,加之當日外公盛怒之下,已經將我娘逐出了沈家,所以他們至死不能來往。”
    想起那段是非,秦煥然神色有些悵然:“後來,我娘遇見我爹,二人成婚後回到京城,卻也因為舅舅不肯原諒,所以不相往來。”
    原來如此。
    怪不得當初秦書曉身為太子太傅,竟會親自來拜祭爹爹。
    沈召南頓時明白,旋即問道:“那麼,我爹下葬的前一晚,你娘……隨心姑姑是否獨自來過沈家?”
    “你不是見過她了麼。”秦煥然輕笑道。
    沈召南心中一時念頭紛紛擾擾。
    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受。
    沈新河便笑道:“那麼咱們就是表親啦,原來秦大哥你是我們的親表哥,是隨心姑姑的兒子。”
    “這也很好啊。”方柏舟也道,“長輩的恩怨我們不能判斷,但是逝者已矣,我們這些小輩,就不必揪著那些往事不放吧。”
    他轉頭看向沈召南:“大哥,你說呢?”
    “大哥?”
    沈召南回過神來,收斂起所有的情緒,淡淡道:“當年恩怨已成雲煙,不必計較。既是親眷,日後常行往來便是。”
    秦煥然敏感地察覺到了他語氣中的不尋常,不由望過去。
    四目相對間,十幾年的歲月倏然流轉。
    他們之間,終於再無秘密。
    門被推開,沈召南緩緩搖著手裏的撥浪鼓,歎道:“把門關上吧,我想你今晚也應該回來才是。”
    秦煥然帶上門,坐到他身旁:“所以你一直在等我?”
    “是,有些事情想問你。”
    沈召南握著那撥浪鼓的手緊了緊,定定地看著秦煥然:“我想知道,那年我爹過逝,你我二人很快相識,便成莫逆之交。這也是隨心姑姑故意安排的麼?”
    “開始的時候,確實是。”
    秦煥然握住他的手,坦然地看著沈召南的眼睛:“但是喜歡跟你在一起,卻是我自己的選擇,與我娘無關。”
    他眼裏又露出那種淡淡的傲意來:“我不喜歡做的事情,誰也不能勉強我。”
    語罷目光重又溫柔起來:“同樣的,我喜歡的事,我喜歡的人,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召南哥哥,你可是不信我?”
    這話如此熟悉,讓沈召南霎時便有些怔住。
    時光嫣然流轉,他還記得,天聖七年的誓言,十二年前的承諾。
    他怎能不信他的煥然少年?
    秦煥然慢慢親了他的眉眼:“你要相信我,若是不愛,你便不能看到秦煥然的一切。我全部的少年,都屬於你。”
    “我沒有不信你,我隻是……”
    沈召南安靜地任由他親吻,失神了片刻,方低聲道:“我隻是擔心,若你隻為隨心姑姑,我當如何自處……”
    “傻瓜,我們隻是我們,與其他人無關。”
    秦煥然輕笑出聲,“擔心什麼呢,在一起,是因為愛你,隻因為這個。”
    沈召南不由微微赧然。
    二人定情以來,這還是第一次,他說出這樣親密的私語來。
    秦煥然拿起他掌間的撥浪鼓,輕輕搖晃兩下,聽著那響聲,才笑道:“原來你還留著這撥浪鼓呢,我以為你早就扔了。不過這的確精致,還是我五歲生辰時,娘的江湖朋友托人送來的禮物。哪知我玩了沒多久,便給你了。”
    他戲謔地笑笑:“看見沒?我們其實從小就有緣分的……”
    沈召南看著那撥浪鼓,歎道:“果然是你……”
    自秦煥然身世說破,他心中忽的就想明白了。
    那個白衣男童,那樣熟悉的眉眼,莫名的心動滋味,其實早該想到的。
    當年州橋明月下,他遇見的,那個給了他最初的溫暖和感動的人,原來十幾年間,又以這種方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那樣的煥然年少,他們曾一起走過。
    州橋一麵,竟是一生的癡狂。
    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笛聲悠悠,小窗風雨遙遙,對床燈火多情。
    縱然浮生短暫,歧路孤單,可是,既有知心人相伴,漫漫千山,便也不懼了。
    宦海浮沉,終有江湖並肩踏馬的期盼。
    幔帳揮下,掩去萬種風情。
    天不言。
    【完】
    【PS:感謝所喲看到最後的筒子們,祝安好。
    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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