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南起烽煙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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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召南緩緩撫著手中的長劍,麵上神色依舊溫和,卻似有些心事的模樣。
    出征一切俱已妥當了,他明日便要隨軍出發。
    今天已是最後的日子了,她會來麼……
    正思忖著,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沈召南聞聲望去,見妹妹新辭小跑著過來,便放下了劍,張臂將她攬進懷中,含笑道:“新辭。”
    看了看,七辭卻沒有跟來,不由笑道:“新辭,你四哥哥呢?素日裏你二人形影不離的,怎的今日隻你一個人?”
    沈新辭手上比劃著道:“四哥哥去廚房給我煎藥了,小寧姐準備晚膳去了。”
    比劃完小姑娘便從繡袋中拿出一個物件,遞與大哥。
    “我瞧瞧。”沈召南接過一看,溫聲道:“嗯?是平安符啊……”
    他撫過妹妹的頭發,問道:“新辭今日去了哪裏?”
    沈新辭手中動作著:“新辭今日和四哥哥、小寧姐一道去了大相國寺了,這是新辭特意求來的平安符,慧靜師傅說,很靈的。”
    她顰著眉,往大哥的懷中靠緊了些,也不比劃了,隻睜著眼睛,難過地看著沈召南。
    這許多年過去,藥吃了不知凡幾,她仍舊說不出話來。
    沈家人卻不肯放棄。
    去歲方柏舟終於出師,也不回家,便直接闖蕩江湖去了。沈召南未曾責怪半分,隻去信叮囑,江湖險惡,凡事小心,另吩咐幾句,若是遇著什麼好的大夫,定要倍加留心。
    實是指望著江湖中,許是有那等奇人,能夠治好新辭的啞疾。
    沈召南知妹妹心意,便溫柔安撫道:“新辭莫要多想,最多一年,大哥便會回京來了,不會有事的。”
    說罷他笑了笑,揚手一亮平安符,道:“大相國寺的平安符很靈的,我保證時刻都帶著它,新辭可安心了?”
    沈新辭伸手抱住大哥的腰,輕輕蹭了蹭,似是撒嬌,亦是不舍。
    他兄妹二人手足情深,年歲又相差甚多,與其說新辭是妹妹,可在沈召南心中,不如說是小女兒更好了。
    都十歲的女孩兒了,還是這般粘人啊……
    沈召南不欲妹妹如此難過,便抱起她坐在自己的位上,手把手教她寫詩。
    這兩年,大理寺總不得清閑,餘下不多的空閑時間,大半也被煥然占了去。好在新辭有七辭和致寧照顧著,方不會悶著呢。
    那人看著比誰都冷靜淡漠,卻偏偏格外愛與他一起。素日裏無事總要拉了他去這裏去那裏,便是一道回了家,也常常霸占了他留與新辭的時光。
    說起來,也像個孩子呢。
    思及往事,秦煥然那張俊美而飛揚的麵孔浮現在眼前,沈召南不由抿唇,溫溫一笑。待低頭觸到妹妹柔軟的發絲,心中卻有了幾分抱歉。
    自從為七辭和新辭請了先生,專門教他兄妹二人讀書寫字,他便很久不曾親自教過妹妹功課了。
    平日忙時,更是連檢查二人功課的時間也無。
    這般想著,沈召南眼神不由更加柔和。
    過了小半個時辰,白七辭端著藥進了書房,沈新辭見了四哥哥,方歡喜了些。白七辭遞給她藥,也不曾見女孩子皺了眉。
    一飲而盡。
    沈召南看著心中十分欣慰,便溫和囑咐道:“七辭,大哥離家後,你要好好照顧妹妹,也要聽忠伯和小寧姐的話,知道麼?”
    白七辭牽著妹妹的手,點頭正色道:“大哥放心,家中事情,七辭會幫著打理的,也會照顧好新辭的。”
    “這便好,大哥信你。”沈召南笑道,“新辭身體不好,功課上不用督促得太緊,七辭你卻不能偷懶,書要好好念,功夫也不能落下,大哥給你的劍譜,就算我不在家,也要勤加練習。”
    白七辭懂事地點頭。
    他雖隻有十二歲,卻已是個事事不用讓人操心的孩子。
    想起來柏舟與新河這般年歲時,還是貪玩任性的孩子心性,沈召南不由有些心疼,微微俯身,輕輕拍了拍白七辭的腦袋,含笑道:“七辭,莫要這般緊張。”
    他歎了一聲,看著弟弟的眼,娓娓道:“七辭,雖說你是哥哥,理應照顧好妹妹。可是,大哥希望,七辭也能哥哥姐姐那樣,有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凡事莫要太多心思,你既叫了我一聲‘大哥’,我便應當還你一段安樂的歲月。做什麼事,隻要是你自己的心意就好,莫要覺得你不是沈家人,懂了麼?”
    這番話他心中繞了幾遍,其實一早便應當說,隻是不曾找到合適的時機。七辭這孩子心思重,總覺得自己是撿來的乞兒,凡事都有些個自卑的意思。沈召南看在眼裏,著實是疼惜。
    小小年紀,這般心重,定是嚐遍了人情冷暖的緣故了。
    沈新辭聽了,便拉了拉白七辭的衣袖,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
    秀麗眉眼猶帶稚氣,眼神清澈如赤子,滿滿的,都是依戀。
    白七辭眼眶微微紅了。
    少年忍了片刻,壓下難抑的心緒與感激,方應道:“大哥放心,七辭都明白。”
    仍舊是這般規矩守禮,但比之從前,總算是好了些。
    心性所致,一時也強求不得。
    沈召南笑了笑,溫聲吩咐道:“天色也晚了,送新辭回房去吧。”
    白七辭應了一聲,牽著沈新辭的手轉出了書房。
    少年們粉白的衣袂交纏在一處,仿佛雙生的蓮,與生俱來的契合與眷戀,親昵無間。沈召南便笑了笑,暗想這兩個孩子,倒真真是悠遠。
    分明毫無血緣,卻是難得情深。
    蘇致寧見書房的燈仍舊亮著,敲了敲門,待他應了,才進去。
    “致寧,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休息?”
    沈召南看著她,收起正在讀的書,溫聲問道。
    蘇致寧默然看了他片刻,忽的低聲道:“為何你要出征?我記得你分明並非武官,安南便是動亂,朝廷也應派其他武將吧。”
    “致寧。”
    沈召南靜靜與她對視,良久,方悠悠道:“此事,一來是兵部尚書的潘大人和右相劉大人的舉薦。潘大人本是蔡太師的門生,與我便有嫌隙,知我通曉兵法,故在官家麵前特意提了。”
    他頓了頓,又道:“二來,亦是我自己請的旨意。”
    朝堂之事,蘇致寧不曾了解多少,但對蔡太師與沈召南之間的恩怨,卻是知道的。當初她送新河拜師,回京便聽說了此番過節。
    隻是……
    蘇致寧露出疑惑的神色,不由問道:“你為何要自己請旨,沈大哥?”
    聽她喚出舊日稱呼,沈召南便笑了一笑,才緩緩道:“此間種種緣由,日後若有時機,我再與你說。”
    說到此處,沈召南眉間露出一線折痕,隻搖頭道:“總之你放心,我自幼受恩師指點,兵法戰略並不陌生。此番出征,定能平安歸來。”
    蘇致寧眼底神色一黯,還是點頭道:“我明白了。”
    女子唇緊緊抿著,沉默地透出倔強的痕跡,過了片刻,方道:“夜深了,你還是早點歇著吧,致寧告退。”
    從來他的選擇,都不是她所能夠全然領會的。然而,隻要是他所選,自己一生一世都不會質疑。
    愛,於是信賴,這不需要理由,更無理智可言講。
    沈召南便應了,目送她離開。
    又等了一陣,遠處遙遙傳來更鼓的之聲,已近三更了。
    沈召南微微皺了眉。
    難道自己猜錯了,她真的不來……
    正沉思間,書房門忽的開了。
    夜色裏不知名的淡淡香氣,隨風流轉。
    來人白衣紫裙,那裙角邊亦是一層素色的紋路,瞧著十分嫻雅,顏色卻是太素了些。她負手立在門口,衣袂隨風微動,不曾帶了任何兵器。
    那張臉,與十三年前並無二致,仍是清麗如畫,眉目宛轉。
    神色淡漠如水,目中似古井無波。
    沈召南將女子迎了進來,方執了弟子之禮,恭敬道:“徒兒見過師傅。”
    裴袖染點了頭,淡淡應了,也不多說什麼。
    她看了看沈召南,神色也未曾柔和多少,隻問道:“秋水劍呢?”
    沈召南早已習慣了師傅的冷淡性情,也不在意,轉身拿了,捧著劍遞到裴袖染的手上。
    女子接過劍,單手抽出小半截來,寒光如水,霜刃逼人,依稀是舊日模樣。
    隻是故人不再。
    裴袖染目有哀色,卻瞬間斂去,手緩緩摩挲著劍柄,低聲呢喃道:“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秋水劍,又能征戰了,你若在天有靈,可能看見?”
    那劍柄溫潤靜和,有著多年為人撫觸而泛起的溫柔光澤,與霜刃的寒芒截然不同的暖。
    “師傅?”
    沈召南見裴袖染神色有異,不由略帶擔憂地喚了一聲。
    裴袖染驀地回過神來,震劍還鞘,這才看著自己唯一的弟子,淡淡地道:“我聽聞你即將帶兵前往安南平亂,所以來看看。”
    “師傅可有話囑咐弟子?”
    沈召南微微低頭,垂手侍立在一旁,唇微微抿起,神色看不分明。
    他早知道,師傅若知他要出征,定會前來相詢的。
    多年執念,師傅怎會輕易放棄……
    裴袖染點頭道:“此番是你首次上戰場,為師昔日所教,雖則都是名家戰略,終究比不得自己親自見識,你……”
    她神色複雜地看了自己的弟子,一時百感交集。舊時記憶紛紛湧出,當年不曾在意的天真孩童,如今想來,全是她私心所致。
    終歸是她放不下心中執念,才定要他走了這路。
    一思及此,裴袖染眉目略略柔和,難得溫聲道:“戰場凶險,不比其他,縱然你武藝高強,也不當什麼。凡事謹慎,多學學你那將軍。”
    師徒多年,這還是第一次,師傅露出如此,近乎於溫柔的神情……
    沈召南一時怔怔,愣了片刻,方應道:“弟子謹記,師傅放心便是。”
    裴袖染也不知還有何話要說,默然半晌,將手中秋水長劍重又遞還給沈召南,道:“你明日要隨軍出征,今夜便早些休息吧。”
    沈召南點了頭,裴袖染便轉身離去。
    那背影蕭然寂寂,仍舊是舊日模樣。
    沈召南忽的心中微覺酸楚起來。
    當年這個裴姓女子尋到他家,莫名收了他做弟子,傳授他絕頂武藝。他心中雖不解,然而能學到這樣不凡的武藝,卻很是高興的。
    爹原就與江湖中人有所來往,倒也不反對。
    隻是未曾料想,師傅瞧著弱質纖纖,不僅身懷絕藝,竟還精通詩書兵法,胸中自有韜略,也一並教給了他。
    裴袖染性情冷淡,教徒亦是極嚴厲的,稍有錯處,便會訓斥,絕不留情。日常教導,更是沒有半分尋常師徒的親昵溫情。
    少時沈召南時常覺得委屈,也覺不解。
    總覺得師傅並不疼愛自己,那種教導的方法,好似恨不能叫他一夜長大。心中感覺,師傅更像是急於在他身上,實現些什麼……
    雖然他亦不知,師傅所求為何。
    直到年紀稍長,漸漸懂事。
    師傅的隻言片語,醉時的狂亂劍法,每日練劍之後的囑咐,對爹的簡單解釋……所有的所有,都讓沈召南隱約明白,師傅心中定有一段情事遺憾。
    縱然她天縱奇才,年少時錯過的人,拚盡力氣,也再追不回。
    歎浮生,蕭然獨行,長劍起,且拚一醉。
    而她唯一的能做的,不過是在自己身上,尋找那人曾經的回眸。
    她一遍一遍地教導,如何出劍,如何謀略,如何提筆……
    然而自己終究不是那個人啊……
    沈召南靜靜地看著手中的秋水。
    師傅心裏的那個少年將軍,戰場上一去不歸。而今自己將要帶著他的秋水劍,再次奔赴同一個地方。
    結局定然不同,但對師傅而言,是否有任何意義?
    罷了,雖然無法按照自己的心意,過自己想要的人生,他也想認真地活著。
    即使人生隻是一出折子戲,戲本早已寫好,他也想要不同的滋味。
    他隻是沈召南而已,還是沈召南。
    幸而,還有一個秦煥然相伴。
    第二日晨間,冗繁儀式叫人不耐,拖拖拉拉好不痛快。
    沈召南不由在眾人中尋去,那個熟悉的身影,應該在哪裏……
    百官肅穆,遙遙相望間,沈召南似見秦煥然微微抬起頭來。那人神色仍舊閑慵散淡,望向他時,那目色卻總是別樣的暖。
    四目相對間,沈召南忽的抿唇而笑。
    而他身後,灩灩的曦光盈滿天際,嫣然色澤耀人眼目。
    恢宏一色,流雲卷溫柔,那繾綣顏色,百轉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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