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程紹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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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名程紹之,父親乃當朝三品大員,後程家因事獲罪,年滿十四歲者斬的斬,流放的流放,隻剩下我和年幼的妹妹蕊兒被罰為官奴,後被劉家買去,飽受欺淩。
我本以為這一生便就在悲慘中過去,沒想到蕊兒被賣入了縹緲軒。
這是我唯一的妹妹,也是我現在唯一的親人,無論如何我都要救出她。
縹緲軒是長安城中僅次於尋歡樓的妓院。但與隻做小倌生意不同的是,縹緲軒中有女妓也有男娼,據說最出名的便是夕顏公子,姿色傾城,是飄渺軒的活招牌。因為這個夕顏公子,縹緲軒幾年之內便躍居第二,隻可惜夕顏公子賣藝不賣身,否則縹緲軒便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青樓。
為了救出妹妹,我逃出了劉家,隻身來到縹緲軒。蕊兒從小便是家中的寶貝,若不是程家獲罪,本應是千金小姐,結果被劉家百般折磨,現在又被賣入青樓,我這個做哥哥隻恨自己無能。
我籌劃良久,好不容易與蕊兒牽上了線,沒想到她竟然不肯與我回去,鐵了心想在縹緲軒做下去。我問她原因,她說她不願意在劉家被虐待,與其如此在縹緲軒自由自在。我罵她傻,淪落風塵的女子怎麼可能還會有好歸宿。
可是縱使我苦口婆心地勸說,甚至想逼她逃出青樓,都失敗了。我才發現自己的無奈和無能。蕊兒走上了這條不歸路,而我卻無能為力。而我逃出在外卻不幸被劉家發現,再次被抓了回來。這一次回來我幾乎經常被毒打,我以為我會就此死去,沒想到竟遭到了相同的命運——我也被賣入了青樓。
隻是我沒有被賣入縹緲軒,而是被賣到了尋歡樓。
那時的我一身的病,老鴇本是不願意要我的,但是恫於劉家的威勢,最後還是妥協了。
尋歡樓為我醫治了身上的傷,然後開始教我怎麼伺候男人。
但是我程紹之豈會甘心就此淪為一個男娼?我要逃走,我要離開這裏。
幾乎隻要我傷一好,便伺機離開。隻是每一次都會被抓回,然後被打一頓。隻是妓院下手很有分寸,絕不打臉,隻打不緊要的地方,然後束我手腳。
我想他們也是第一次遇到我這樣桀驁不馴的,逃跑了十多次仍不放棄,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耗盡他們的心力,但卻無可奈何。我知道我是一個燙手山芋,放了我很吃虧,養著我卻又盡找麻煩。
如此三個月後,我被蒙著眼帶到了一個地方。
解開蒙眼的麵紗的那一刻,我以為自己到了仙境,遇到了天上下凡的仙子。
麵前的是一個極美的人,美得無論用任何詞彙形容都顯得遜色,或許是美得太沒有瑕疵,導致我至始至終隻記得了那清冷的雙眼,精致的麵容和勝券在握的從容。
“我是謝無歡。”他淡淡地開口。
“謝無歡?”我對這三個字並不陌生。
在尋歡樓三個月,我自然知道他是誰,這尋歡樓幕後的大老板,神出鬼沒從不現人前的謝無歡。
可是,傳言他是天下至醜,鬼魅身形,見者皆驚,怎麼可能是長他這樣的呢?想象和現實差距太大,導致我盯著他的臉瞧了半天也不自知。
他淺抿了一口茶繼續道,“你不願意留在尋歡樓,可有想好去處?”
我沒想到他會問我這個,平淡的口氣,聲音卻極其動聽,我不由惡意地想,“這謝無歡要是在尋歡樓掛牌,那還有縹緲軒的夕顏什麼事兒。”
見我久久不回話,他也並不惱,隻接著道,“蕊兒現在是縹緲軒的頭牌,吃穿不愁,倒是你,如此下去恐怕就要命喪黃泉了。”
他這麼一說,我頓時恨意滔天,開口罵道,“都是你們逼良為娼,否則蕊兒也不會鬼迷心竅,都是你們害的。”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似有不屑,“尋歡樓供你吃喝,為你醫治傷患,便是這回報?縹緲軒也未綁著蕊兒手腳,是蕊兒心甘情願留下,你便是他哥哥也奈何不得。”
他說的話句句在理,我一時竟無法反駁,卻依然扭著脖子道,“縱使不是你們青樓的錯,你們也是劉家的幫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這句說完,他卻輕輕地笑了,雖然隻是淺淡一笑,卻真是傾國傾城,竟把我深深看呆了。
他清越的聲音響起,低低吟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尋歡樓打開門做生意,來者不拒,何錯之有?倒是你,白占這恩惠,不知可想好如何報答?”
沒想到這美麗的人兒不僅舉止皆畫,還出口成章,讓人想要拒絕都說不出口。
是啊,論理,尋歡樓對我真是算好了,比在劉府強多了,可是再怎麼好,它也是個妓院,這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報答,我該如何報答?我現在身無分文,也不可能為自己贖身。我想了半天,最後才放緩了語氣道,“如果公子不棄,願在尋歡樓為奴,待攢夠銀兩便為自己贖身,可好?”
為奴總比為娼好。
而且尋歡樓與縹緲軒不遠,得空還可以看望妹妹,若能再時常見見謝無歡……如此想來竟生出了想在尋歡樓常住的心。
可是謝無歡卻嗤笑了一聲,“你倒是想得美,你的賣身契和樓裏為你花的銀子,若是為奴你是三輩子都還不清。”
他這一笑哪怕是嗤笑都美得緊,我紅了臉,也知道他所言非虛。可是讓我去伺候男人,我是決計不肯的。我倔強地看向他,表明我心中的堅持。
他繞著我走一圈,似在思索什麼,然後道,“你可有什麼才藝?”
我低下頭籲了口氣,還好我曾經是世家公子,詩詞歌賦都有點底子,便開口道,“我會彈琴奏樂,還會下棋、作畫。”
謝無歡聽了我的話依然很平靜,並沒有太多驚奇,我知道尋歡樓中不乏才藝兼備的小倌,我這些恐怕入不了他的眼。
果然,他淡淡道,“你若光靠這些,單是賣藝不賣身也依然還不了欠樓裏的銀子。恩客們都已有選中的公子,便是新來的也隻會將注意放到頭牌身上,賣藝的銀子可遠遠不及賣身的。”
“何況……”他攝人心魄的眼瞥了我一眼,淡淡道,“你的模樣便是賣身,也成不了頭牌。”
我承認我被他的話刺激到了,無法忍受他這般瞧不起我。心底隱隱有個聲音在叫囂,讓我證明給謝無歡看。
我想看到他美麗的眼中為我流露的光彩,獨一無二的光彩。
我梗著脖子粗聲道,“誰說我成不了頭牌,你等著瞧!若我有一日成了頭牌,你當如何?”
“我?”他笑著看了我一眼,顧盼生輝,“你想要我如何?”
“我……”我支吾著說不出話,憋了半天才道,“你要為我奉茶。”
“小小頭牌我還不放在眼裏。”謝無歡輕聲笑道,“除非……”
“除非什麼?”我為他的除非兩字心漏跳了一拍,緊張地問道。
“除非你超越我,成為第二個謝無歡。”
為了他那句話,我回來時像變了一個人。
我放棄了逃跑,決心成為第二個謝無歡。
回來時老鴇在我耳邊神秘地問,“見到公子了,感覺如何?”
我沉下聲音,裝作很害怕的樣子,“醜,從未見過這麼醜的人。”
老鴇讚歎地點點頭,“你是個聰明人,以後也切莫再做傻事,公子有心栽培你,你要好自為之。”
“是,媽媽。”我恭敬的點點頭,第一次覺得這妓院也沒有想象中那麼肮髒齷齪。
聽聞謝無歡才藝超絕,又有神鬼之能,我便非常努力地向他學習。
我希望成為他,他的舉手投足,一顰一蹙我都會忍不住去模仿。
意外的是,他竟也非常樂意教我,我有任何問題他都願意指點我。
隻是他的時間似乎非常有限,每次要過很久才能見到他,每次見到他也隻能說幾句話他便會匆匆離開。
我隻花了兩年時間,便成為了尋歡樓中才藝最出眾之人,但我沒有接客,也始終不是頭牌。
我一直在想,謝無歡對我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如何才能成為第二個謝無歡,難道是要取而代之嗎?
謝無歡性格古怪而極端,孤高而冷情,卻又時常悲天憫人。他並不視樓裏的小倌們輕賤,而小倌們也個個維護他,真心擁戴他,他們甚至都沒有看過謝無歡的真實麵目,卻滿心滿眼崇拜者這個天下至醜的人。
是的,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謝無歡一直以來都戴著製作精良的麵具,這麵具生的醜陋,凡是見過的人都會被嚇一跳。而我那一次見到他的本來麵目隻是因為麵具損壞拿去修複了,為此我很是慶幸。
三年後,我如願以償成為了第二個他。
那一年,我十六歲。
直到戴上他麵具的那一刻,我才終於知道了他希望我成為什麼樣的人。也終於知道他為何對我如此不同,因為除了容貌,我與他身形非常相像,站在一起簡直難分真假。而他說,是我的性子,最終讓他決定選擇我,那股寧折不彎的性子。
從此以後,我便成為了謝無歡,成為了眾人麵前的謝無歡。
用兩個字來形容恰到好處,那便是:替身。
但是謝無歡待我卻不僅是替身,更是心腹。而我待他亦不止是主上,而是心上人。
樓中也再沒有程紹之,程紹之在一年前便因為突發疾病而死。
我以為這是謝無歡的全部,直到我有一日一時興起欲與縹緲軒的夕顏公子一爭高下,待看清了來人,才知道,我認識的他,隻是冰山一角。
謝無歡不僅是謝無歡,還是夕顏公子。雖然夕顏公子始終蒙著麵紗,但是他的氣質和神情,是謝無歡無疑,我不可能錯認。
謝無歡之後才對我狡黠一笑,告知原委。原來縹緲軒是他母親的姐妹開的,他剛開始幫忙,後來才主事。主事後想著一家青樓始終難較高下,便暗中又開了一家,兩家青樓明裏競爭,暗裏卻互相扶持,彼此照應。
我為他的大局眼光而折服,也因為與他在一塊的時間久了,才知道他當真是隻狡兔,且不僅三窟。沒想到他是中書舍人謝康第三子,以他的頭腦,當個商人或許更合適吧。在我們共同的經營下,我們名下的青樓越來越多,且涉及錢莊、布匹、賭坊等各行各業,謝無歡是個奇才,精於此道卻不沉迷,看得透徹卻又心懷理想,令我對他的感情也越來越複雜。而他卻始終視我為心腹和摯交,我不能辜負。
直到那一年選秀,他奉旨入宮,我與他一別便是五年。樓中事務也都交由我打理。
謝無歡曾對我說,這青樓是世上最汙濁之地,卻也是最純淨之地。這裏隻有風花雪月,而無勾心鬥角,迎來送往,歲月便匆匆而逝。
“你這樣的人,為何會在這裏?”我納悶的問。
“我是怎麼樣的人,我為何不能在這裏?”他輕笑道。
“你的氣質風華,應是翩翩的世家公子,而不是這滾滾紅塵中的一員。”
“你也曾是世家公子,你不也在這裏麼?”他反問道。
“我……我是全家獲罪,不得已而為之。”
“那你又怎知道在這勾欄院中,有多少這樣的豪門子弟零落成泥。你隻道他們甘心雌伏於男人身下,又怎知他們不是你這般心中有執念?便是普通兒女,在這勾欄院中亦是身不由己,每個人都是一個故事,這故事裏頭的情與傷,便隻有他們自己才能體會了。”
他的眼睛仿佛透過了萬千繁華,看的是紅塵中深遠的掙紮。
“譬如玉墨,他本是大富人家的公子,為與情郎在一起而離了家,情郎卻在得到他之後又把他賣到了尋歡樓。那份為愛不顧一切的真情消失了,尋歡樓卻多了個風姿綽約的頭牌玉墨。”
玉墨我是知道的,沒想到他竟有這樣坎坷的經曆,也真是令人唏噓不已。我同情他的同時,也看了謝無歡一眼,他的眼中似有傷痛一閃而過,卻依然淺笑著,仿佛對愛還有那麼一絲憧憬。
“又如彩蕭,家道中落,最後不得不來尋歡樓討生活,努力學習著取悅男人,一心想著有朝一日能得一良人贖身,沒想到良人贖了他又將他送人,兜兜轉轉還是回了尋歡樓。”
謝無歡平靜地述說著,無悲無喜,眼眸深處卻有我看不懂也不願懂的東西。
我感覺他看問題有些悲觀和極端,可是在這悲觀中卻又有一絲期盼和希望,真是矛盾的很。
最後,他低歎了一口氣輕聲道,“可我始終相信,或許有那麼一個人,值得去愛,去相信。”
這個人最終還是出現了,那是謝無歡的劫。
我總是常常想,像謝無歡這樣的人,會為什麼樣的男子而動情?
恒王雖也有一副好皮囊,卻終日吟風弄月,性情猶疑,連一紙聘書都不敢下。而其他來尋歡的人,孤傲如謝無歡又怎麼看得上?青樓裏的風月他看的很透,要找也定是找不好風月的人。
我知道他雖身體柔弱,卻誌向宏大,絕不是一個會被閨閣而困住的男子。
他曾感歎自己不能成為保家衛國的將軍,能征戰沙場是他的夙願。所以他會一個人跑到十八裏亭為秦王殿下奏凱旋樂。若非說他喜歡的哪種男子,便是那種能征善戰的鐵血將士。
或許那段緣,從十八裏亭便開始了,而他自己卻未知。
但是我在他這懵懵懂懂中卻看到,跌入情愛深淵的他,會比這樓中任何一個小倌更苦。越是高傲的人,愛的越卑微。越是卑微便越用高傲隱藏。時間久了,這高傲和卑微便成了兩把利刃,將刺得他遍體鱗傷。
我從沒想過——曾經孤高冷傲的謝無歡,勝券在握的謝無歡,竟會為了一個男人憔悴至此,傷痛至死。
在白馬寺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風華絕代的男子哪裏去了,那個一笑顛倒眾生的謝無歡哪裏去了,那個視萬物為芻狗的謝無歡哪裏去了?
我沒見過當今聖上,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可是他把謝無歡變成這幅模樣,我真是發自心底的恨他。
那個我做夢都想保護好的人,卻被人這樣對待,我恨的想殺人,最後還是在謝無歡的安撫下鎮靜下來,按著他的計劃走。
這一次,我就算拚了命也要助他逃離。
我的謝無歡,他值得擁有愛。
縱使全世界都不要你,我也會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