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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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房內突然出現了一個黑影。
我適應了一會兒外麵的光亮,才終於看清屋內站了許多人。
“南山君,你怎麼在裏麵?”房勝澤驚訝地看著我,而我的目光卻穿過他定在了身後穿著明黃龍袍的人身上。
李振睿的身體僵了僵,驚愕地抬起頭看著我。
我慢慢地向他走過去,身邊的人都自覺地退開了一條道。
“皇上。”我在他麵前站定,沒有行禮,也沒有問候。
“你知道了。”並非是疑問的口氣,短短的一瞬間,他已經猜到了一切。
在其他人不明所以的情況下,我們此刻的氣氛卻分外微妙。
“皇上恕罪。”上官溫雅緊隨其後在李振睿麵前跪倒。
“你說的都是真心話嗎?”我看著李振睿認真地問道。
李振睿身體動了動,似有千言萬語,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是。”
我不相信地繼續問道,“你……隻愛白芸希?”
李振睿幾乎沒有停頓地應道,“是。”
“因為那個誓言?”我終於忍不住道。
那個誓言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嗎?
我不甘心,實在不甘心。
“你既然知道了,朕也不想再解釋什麼。朕雖然無法視你如芸希,但朕會對你好,這樣不行嗎?”李振睿思考了良久才終於回應了我,但卻不是我想要的。
我搖搖頭,“這不是我想要的。”
“你到底想要什麼?”李振睿問。
“你知道的。”我幾乎帶上了一絲懇求。
然而李振睿卻並沒有滿足我。
我後退了一步,心中悲痛。
看到周圍人驚奇而莫名的眼神,以及上官溫雅低垂著頭孤獨而蕭索的身影。
李振睿無能為力中帶著絲妥協的語氣,“朕已經給了你朕所能給的一切。”
我不知道該如何告訴李振睿,我什麼都不要,我要的隻是他唯一的愛。
但有些話,並不方便在所有人麵前說,我咽下了千言萬語,感覺已無話可說。
慢慢回複了平靜的心緒,我抬起頭對李振睿道,“皇上辛苦了,從今往後可不必再為微臣費心。”
寬大的衣袖輕輕擺動,我最後行了一禮,“皇上恕罪,微臣先告退了。”
“你……”他的聲音緊隨其後,直到我離開大門,都未曾聽到後麵的話。
回去的路上,喉間一絲腥甜襲來,染紅了蝶衣遞過來的手帕。
看到她一臉受驚的模樣,我隻好笑著勸慰道,“我沒事,隻是有些累罷了。”
蝶衣的擔憂並未消散,眼中泛起了淚光,“君上,奴婢現在去叫穆太醫給您看看吧。”
我連忙擺擺手,“這麼晚了,穆太醫怕是睡了,別去麻煩他了。”
“可是你……”蝶衣還欲待說,已被我製止,“跟我去個地方,走吧。”
“去哪兒?”蝶衣追問道。
我卻拉著她的手帶她去了一個從未有人去過的地方。
“什麼人?”西陵閣外,兩排侍衛攔住了去路。
蝶衣拿出了南山君的令牌給他們看。
“參見君上,不知這麼晚了君上為何還要來西陵閣呢?”其中一個問道。
“本君去哪裏還需要與你們報備麼?”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但西陵閣是重地,沒有皇上的命令,誰都不能進。”另一個侍衛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
“皇上允我可自由出入宮廷各地,你們可知?”我淡淡道。
兩人對視一眼,卻依然不肯退讓。
而我已失去了往日的耐心,冷下了臉,“本君想進的地方,誰也攔不住。”
我不再與守衛囉嗦,招了幾個影衛,在蝶衣震驚的目光中強行進了西陵閣。
西陵閣不及南山閣一半,且是被封許久,各處破敗不堪,唯有正殿與眾不同,亮如白晝。
被查封的正殿門窗皆鎖,我命影衛開了封條和鎖,直接進了正殿。
大門被打開,正殿金碧輝煌。
殿中三麵牆壁皆掛著一幅幅的畫作,其下設置著排列不一的蠟燭,梁上懸著一張張黃符,正中央的一座冰棺,醒目得刺眼。
我慢慢地走到冰棺麵前,低頭看去,正是這一幅幅畫作中描畫的美人——白芸希。
白芸希閉著眼,麵容蒼白,明明已經死去,卻像睡著一般。
她的容貌妍麗,卻英氣颯爽,沒有半分嬌態,可以想象她在世時定是巾幗不讓須眉。
不得不承認,她與李振睿非常般配。
然而,我卻看得愈加刺眼。
白芸希何其殘忍,這樣一個誓言,束縛了李振睿,亦束縛了我。
我抬起頭,掃視了一圈正殿,方才意識到自己正在白芸希的陣中。
此陣名為“死誓陣”。
陣主為陣眼,陣主以生命為祭作此陣法,命斷而陣始。
此陣對在世之人無危害,隻影響死後之人,若陣破,則死後之人將魂滅。
怪不得李振睿要封了西陵閣並派人重兵把守。
不過我雖有學風水之術,尚不知世間真的有鬼神之說,故而陣破之後是否會魂滅亦是不知。
但白狐國本就崇尚信仰,又立此陣,可見白芸希死意明確,心智不同常人。
想到這裏,我又莫名為白芸希感到悲哀,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
可惜無緣得見。
隻是即便見了,白狐與天麟是世仇,恐怕亦是兵戈相見吧?
有些人,注定了是一生的敵人。
我最後看了一眼這詭異的陣法,懷著一絲空洞和寂寥離開了。
抬頭仰望星空,今夜天朗氣清,星光熠熠,唯有一顆星與眾不同,竟是前所未有的衰敗。
或許是冥冥中注定吧,一切都是命數使然。
我揮揮手,身後的幾個影衛立刻跪在我身前,“公子有何吩咐。”
“你們的行蹤已暴露,現在立刻離宮”
幾個人麵麵相覷,不願挪動,“那誰來保護公子?”
我擺擺手,“別擔心,我已有安排。”
他們這才紛紛離去。
今日一時情急召出了影衛,李振睿必會懷疑徹查,恐怕接下來一段時間宮中將不平靜了。
回到南山閣,我洗漱完畢,正欲睡下,卻聽到一陣匆匆的腳步聲,然後是萬公公語調急促的“皇上駕到。”
以及蝶衣見到李振睿後的請安聲,卻被李振睿一腳踢開。
我披上外衣,剛一起身,房門便被李振睿推開。
“皇……”我話還未出口,右臉頰便被李振睿扇了一耳光。
李振睿從未打過我,雖與我分分合合,卻從來都舍不得對我真的動手。
這一刻,我被他打懵了,隨即而來的痛楚才逐漸傾入肌理,清楚地提醒我發生了什麼事。
“微臣做了什麼,令皇上這般龍顏震怒。”我捂著紅腫的臉,語氣卻格外地平靜。
“你做了什麼自己不知道麼?”李振睿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冷冽,對我亦是發自骨子裏的不屑和嘲弄。
我這才意識到李振睿是因為什麼原因而發這麼大火。
“西陵閣?”
我這三個字令李振睿的怒火更盛,“你為什麼要去西陵閣?”
李振睿聲音逐漸逼緊,“誰讓你去西陵閣的?”
“你為什麼要破陣?”
“你為什麼要燒了西陵閣?”
我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有些不明所以,但李振睿一步步走近,不容我有多餘的思考時間。
突然,他抓住我的左手,將之向我身後的牆上撞去。
我被他的大力拽著貼在牆上,而我的手正被他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著牆壁。
心口的痛夾雜著手上的鈍痛讓我幾乎暈過去,但意識卻分外清醒地感知著這一切。
我很想說,我沒有動陣法,我沒有燒西陵閣,是有人栽贓嫁禍。
可是李振睿會相信麼?
他現在一心認定了是我做的。
實在難以想象,為了白芸希,李振睿竟然這麼待我……
感覺我的心似乎被他生生地挖了出來,鮮血淋漓。
“怎麼不說話?”
“說啊!”李振睿眼中射出熊熊火光,幾乎像瘋了一樣。
他停止了砸牆,隻拽著我的雙手緊緊地按在我身後的牆壁上,眼睛直視著我,“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讓芸希永不超生?”
我痛得低下了頭,卻被李振睿扼住了下巴,逼我直視他。
“謝淩熙,我沒想到你這麼狠!”李振睿的眼睛像刀子一般淩遲著我。
我真的沒想到,李振睿是這樣想我的。
我苦笑了一聲,“白芸希是該死,但我沒有破陣。”
李振睿眼中有著霎時的遲疑,但瞬間又是火光,“除了你,今夜沒人進過西陵閣。”
他冷笑道,“謝淩熙,朕沒想到宮中還有你這麼多幫手,你是在逼朕挨個清理麼?”
李振睿說完,房前便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身影。
李振睿拉著我的手將我拉到那個黑色的身影麵前,黑色的麵罩被摘下,是一張熟悉的臉,但此刻他身上傷痕累累,想是已經動過刑,奄奄一息。
“小順子,朕真是看不出來你還有兩個主子……”李振睿冷笑。
我低著頭凝視跪在地上的小順子,“你為何不走?”
小順子嘴角尚留著血跡,卻艱難地抬起頭對我笑道,“我……放心不下公子。”
我蹲下身看著他,平靜地看著他,“現下你恐怕要丟了性命,可有後悔?”
小順子顫抖著手想來觸碰我,還沒夠到便口吐一口汙血,呼出了最後一口氣,“不……後……悔。”
我伸手撫上他的眼,將他睜開的眼睛閉上。
李振睿在我身後冷嘲一聲,“你們還真是主仆情深。”然後對著外麵的侍衛道,“拖出去。”
很快的,小順子的屍體便消失不見,隻剩下一道血痕留在地麵。
我站起身,感覺前所未有的疲憊。
雙腿發麻,幾乎站立不穩,隻能靠在柱子上支撐自己。
“我沒有燒西陵閣。”我再次強調。
“李振睿,你為何不信我?”我失望地看著他,“在你心裏,我真的如此不堪麼?”
李振睿的神色終於緩了下來,但依然皺著眉,“即便不是你做的,但你依然難辭其咎。”
看到李振睿此刻悔恨痛惜的模樣,我冷笑道,“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白芸希自尋死路,與他人何幹。”
李振睿怒瞪我。
我卻繼續放肆地冷笑,越發無所顧忌,“李振睿,我告訴你,即便是我做的,那又如何?有本事,殺了我!”
我倨傲和無視一切的姿態再次點燃了李振睿的怒火。
他將我猛地壓在牆上,掐住了我的喉嚨,“謝淩熙,你以為朕真的不敢麼?”
“那你動手啊!”我的眼中射出更為狠厲的光。
李振睿盯著我的臉,眼中聚集著越來越多的複雜情緒,臉上是我從未看到過的陌生表情,他的怒火和恨意醞釀著,即將瀕臨爆發。
我閉上眼,等待著最後那一刻。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與李振睿會到今天這番田地。
就在清晨我們還是恩愛的夫妻,此刻已反目成仇。
世事無常,我猜不到結局。
意外而來的疼痛沒有到來,但李振睿右手重重一拳打在我身邊的牆壁之上。
接著一拳又一拳,直到拳頭所經之處的牆壁都是鮮血,他也未曾停下。
看著他這樣,我沒有半分好受,反而是無言的心酸。
我抓住他的手,不讓他再繼續。
針鋒相對了這麼久,我對李振睿卻依然狠不下心。
看著他痛苦,我比他更難受。
事情已然如此,再如何做亦無濟於事。
我將他的手貼在我臉頰上,認真地看著他道,“陣法因我而破,與你無關。若有十八層地獄,我來下,魂飛魄散,我來承受。”
你欠白芸希的,我替你還。
李振睿抽出我的手,卻是離我遠了些。
“算了,是朕對不起她,與你無關。”
他緩緩地說道,平靜的語調中透著絲悔恨。
我幾乎忍不住脫口而出:你對不起的何止她。
李振睿轉過身,慢慢向外麵走去,背影分外寂寥。
“謝淩熙,我們結束了。”
耳邊傳來李振睿的聲音,我震驚地抬起頭,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從李振睿口中說出的。
他是真的要與我斷了嗎?
我不顧笨重而疲憊的身體,追上前一步問道,“你是認真的?就因為白芸希?”
我從沒想過,我會輸給一個已經死了八年的人。
“是。”李振睿平直的回答,讓我更是陷入了迷茫。
“她已經死了,再也不能阻礙你我,你依然要與我斷了?”我前所未有地執著,繼續問道。
李振睿不言,隻繼續往前走,似沒有將我的問話聽進去。
“李振睿!”我大喊一聲,“你真的從來沒有愛過我嗎?”
這是我最後一份驕傲,最後的一絲執著。
如果李振睿依然棄如敝履,那我實在再也沒有堅持下去的勇氣。
“是,沒有。”
李振睿異常清晰而幹脆的回答終於斷了我最後的念想。
我放棄追逐,停在門前。
李振睿說放就放,如斯灑脫。
一切的一切原來都是一場夢。
自始自終都是我一人的獨角戲。
我傾情於對他的感情,放任自己成為一個失去自我的人,如今是真的迷失了。
一次又一次突破自己的原則,一次又一次原諒他的所作所為,結果還是得到這樣的對待……
原來自始至終他都不曾愛過我,真是何其諷刺。
思維逐漸飄散,想起了很多事,鼻尖的酸澀不堪忍受,我低下頭依靠在冰冷的門框邊無聲地哭泣。
想起第一次在長生殿,我與他一簾之隔。
“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懷?”
“蓬門又迭戶,今始為君開。”
長生殿中有一副我看不懂的畫,如今竟然懂了。
那首題詩現在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裏,我竟不自覺地朗誦了出來,“芸署官閑不似官,鹹希畢契傳燈情。虛受吾君益免恩,邑中遺愛定無雙。”
一首很普通的詩,卻蘊含了多少情,掛在長生殿中日日思念。
芸希吾愛,吾愛芸希。
可笑我如今才真正知道。
我本想問他:夫君,當日在宮外,你親口對我說,來日采菊東籬,是否真心?
還想問:夫君,新婚之夜,紅燭垂淚,我們彼此約定執子之手,是否一同到老?
我想說:夫君,我要的並不多,你知道的。
然而,我終究還是得不到我想要的。
當日繾綣深情,如今黃粱一夢。
以我性命作賭,換他棋逢對手。
“我輸了。”我唇角扯出一絲笑容,艱難地對著李振睿的背影開口。
李振睿轉過身,平靜而淡漠地看著我,沒有言語。
“對你的愛,我收回。”
“不能讓你愛上,是我的失敗,但我願賭服輸。”我繼續微笑。
我已使盡一切手段,付出了身心,甚至願為你受孕誕子,我所渴求的也無非是尋常的夫妻之愛。得不到便得不到,我謝淩熙不強求。
我不吵不鬧,沒有大發雷霆,也沒有梨花帶雨,除了微笑沒有絲毫其他的表情,這一刻開始,我與李振睿是真正地徹底地結束了。
言盡於此。
緣亦盡於此。
我抬頭最後看了一眼天上的辰星,此星象正如此情此景,看來亦是冥冥中注定,逃脫不了。
收回視線,我再也不再看李振睿,慢慢地走回了房中,關好了門,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
這一夜我沒有入睡,腦中回旋了數遍與李振睿從相識、相知、相戀到如今一刀兩斷的所有畫麵,然後再一一剖析,一一舍棄。
從此以後,我要將之埋葬。
謝淩熙,還是原來的謝淩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