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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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我已有孕七個月,再過兩個多月便要臨盆了。
這段日子以來我的身子越發的笨重,平時又非常嗜睡,與李振睿見麵的機會也少了許多。大多數時候他來我還睡著,我醒了他已不在。
但他總會留給我些小玩具或是各色補品點心,派人督促我食用。
為了孩兒健康,我也盡力讓自己多吃些,每日裏也會盡量多出去走走,以更好地生產。
因為肚子實在太大,無論是起、臥還是翻身都有困難,每時每刻都小心翼翼不敢怠慢。
直到今日為人君父,我才真正明白生育不易,亦更加感謝母親和素未謀麵的親生君父。
半年前我曾與李振睿出宮去見過母親一次,那時她的身體很不好,如今不知怎番模樣,也著實讓人心焦。
自有孕以來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未聽說母親近況,多次差人詢問父親,都說無妨,讓我好好養胎切勿掛念,也不知是否是是寬慰我之言。
但後宮妃子是不能隨意出宮的,且我此刻也不便出宮看望母親,等孩兒降生再請旨去看母親或許也不遲。
雖然我身在南山閣,但宮中的風吹草動總還是能輕易知道。
聽說北辰君安晨旭的身體已越來越差,這幾日竟是彌留之際,不由感歎世事無常。
今夜仰望星辰,推算下來,恐怕便是北辰君的最後一夜。
而臨到夜深,突然收到了溫雅的秘密手書,我心中也不由為之一震,看來這幾天上官溫雅都有隨侍在側,隻是不知道他給我手書是為何。
打開他的手書一看,他讓我入夜著裝打扮一下後不引人注目地出門去北辰閣,並且還叮囑錯過今日便永遠不會再有解答。
“君上,你如今大著肚子,何必這麼晚了還出門,萬一出事可如何是好?”蝶衣擔心道,“再者西陵君請你去絕非好意,您怎能明知山有虎還偏向虎山行呢!”
我拍拍她的肩膀,寬解道,“無妨,今夜北辰君怕是不行了,我去看看他,也算盡最後一份心意。若兩個時辰內還不回來,再讓人去通知皇上不遲。”
蝶衣驚訝地睜大眼,“北辰君真的不行了?”
我點點頭。
蝶衣在我身後禁不住歎息,“君上兩月前的推測看來是要成真了,哎!”
生命之於廣袤的蒼穹是何其渺小,人永遠無法與自然的力量相抗。而我鑽研星辰多年,卻至今無法參透自己的宿命……怎知哪日又是我歸期?
念及此處,我的心中也不禁感到一絲悲涼。
走在一條幽僻的小道上,遠遠地便看到一頂小轎等候一旁,侍立在側的小太監看見我立刻迎了上來,“君上請上轎,我們主子特意吩咐不能讓您太勞累,我們會小心行轎,還請您坐穩。”
我點點頭,依言上了轎。
蝶衣有些著急地看了我一眼,不明白我為何這般放心。
而我篤定上官溫雅要的不是我的性命,因此我無需擔憂自己的安全。
轎子抬得很平穩,不一會兒便到了北辰閣。但卻不是從正門進去,而是於一側隱秘的偏門進去,之後便有侍女領著我和蝶衣到了內間。
一抬眼便看到上官溫雅侍立一側眼中掉著淚,與北辰君說著話。
我不好打攪他們,便遠遠地站立一旁等待。
北辰君確實病得很重,眼神有些迷離渙散,雖不妨礙說話,但確實已是行將就木之際。
過了一會兒,安晨旭才請我到他身邊,艱難地從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眼,歎息之情溢於言表。
“可惜了。”他低歎一聲。
“為何可惜?”我問。
他並未回答我的話,隻盯著我隆起的腹部瞧了一會兒,緩緩道,“你不日便快生產,其間艱辛要早做準備才是。”
他是過來人,我相信他說的是肺腑之言。但是無論誕下孩兒會多麼不易,我一定竭盡全力。
我點點頭,“多謝北辰君提點。”
看著他此刻枯槁的模樣,實在難以想象當初風采卓絕的北辰君,我猶豫良久亦忍不住問道,“宮中雖無趣,但錦衣玉食不曾或缺,你何以會到如今這番田地?”
安晨旭笑了笑,眼中卻並無太多留戀和不甘,反而是一份釋然,“若你與深愛之人天人永隔,那麼這單調而乏味的生活便隻剩苟延殘喘了。”
“對我來說,多一日少一日並無多少區別。”
我看著他這份灑脫心下也忍不住感慨,又是一個癡情人,隻可惜先帝早一步離開。
安晨旭偏過頭看了眼上官溫雅,對我道,“雅兒今日讓你過來並非我意,隻是我不知道對你來說這是幸還是不幸。但無論幸不幸,最後恐怕都會不幸了。”
他說的像繞口令般,令我聽不明白,我不禁問道,“此言何意,能否告知一二?”
“哎……”他低低地歎口氣,“你既來了,我會讓你知道原因。隻是……”
他頓了頓,眼中愧疚道,“希望你……原諒。”
他的話令我心中有著隱隱的不安,但也不再作聲,隨著上官溫雅一道走進了一間密室。
我與上官溫雅在密室中待了許久,在我決定是否該回去時,卻意外地聽到了李振睿的聲音。
李振睿的出現在意料之外卻又是情理之中,我猛然醒悟,好像知道了些,隻不知他們會談論什麼。
我與上官溫雅對視,他的眼中亦是如我一樣的好奇之色。
看來他也並不知道接下來將發生什麼。
那麼有什麼是我們都不知道而安晨旭知道的呢?
“皇上來了。”安晨旭吃力地起身,向他微微致意,“微臣恐怕過不了今夜,故而請皇上來見最後一麵。”
“有什麼話,說吧。”李振睿對安晨旭始終是冷淡的表情。
安晨旭無神的眼睛看向李振睿,緩緩說道,“微臣早已皈依佛門,壽命終了亦無太多留戀,唯一還有絲惦念的便是靈兒……不知皇上是否已為靈兒安排了去處?”
李振睿負手而立,俯視躺在臥榻之上無絲毫血色的安晨旭,放緩了語氣,“你放心,隻要靈兒日後安分守己,朕會保他一世榮華。”
得到李振睿的承諾,安晨旭終於放下了心,“如此甚好,甚好。”
他的唇角微微泛起了一絲笑意,似是在回想往事,“宣陽之變後,我一直很恨你,我知道你亦因白芸希的死而恨我,隻沒想到偏偏你還留著我的命……如今即將追隨先帝而去,終於可以看開了。”
“你叫朕來,不是敘舊的吧?”李振睿似乎看穿了安晨旭的找他來的目的,直接問道。
安晨旭有些困難地咳嗽了幾聲,喘了口氣才慢慢說道,“微臣的確還有一事想問皇上。”
李振睿隻單獨回了一個字,“說。”
安晨旭這才問道,“皇上很久未去西陵閣了罷?當年對白芸希的承諾不知是否還能做到?”
安晨旭的這個問題亦是我想知道的,也是縈繞我心中憂慮的所在。
房中頓時陷入一片沉寂,久久無人回應,仿佛這是一個極難回答的問題。
安晨旭微微輕笑一聲,“世事變遷,皇上若改變心意倒也是好事……”
沒想到李振睿卻是平靜地回道,“朕不會改變心意。”
然後又強調了一句,“白狐的誓言朕會銘記一生。對芸希的承諾,朕也會做到。”
我的心中因為他的這句鄭重的回應而感到蒼涼。
若我不知道這份承諾還好,可我卻偏偏知道……
若你的心中隻有白芸希,那我呢?我禁不住在心中問道。
“那南山君謝淩熙呢?”沒想到安晨旭替我問出了心中所想,而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回答。
“他是朕的男妃。”我聽到了李振睿清晰而平靜的答案,這個答案令我的心越發地感到了一絲涼意。
隻是男妃麼?我苦笑地搖了搖頭,有著不可言說的失望。
“微臣猶臥病榻尚知皇上對南山君的寵愛,皇上真當他隻是普通的嬪妃嗎?”安晨旭問。
李振睿似在思索,慢慢說道,“熙兒朕固然喜歡,但與芸希比……”
“謝淩熙有傾城之色,又情智過人,還能受孕誕子,哪裏比不上白芸希?”安晨旭追問道。
李振睿搖搖頭,“謝淩熙和白芸希不能相提並論。”
固然喜歡……不能相提並論……我的心再次被這些詞而戳得生疼。
在李振睿眼中我原來也不過如此,本以為與他心意相通,彼此珍視,如今看來亦隻是我的一廂情願。
正如安晨旭所說……白芸希,我哪裏比不上你?
“皇上當真心裏、眼裏隻有白芸希?”安晨旭繼續問。
李振睿卻並不再回答,隻反問道,“朕是否心裏有她,與你又有何幹係?”
安晨旭頓住,臉上是一抹痛惜之色,“……是與微臣沒有太多幹係,微臣本就是將死之人。但是看到未來大夏要混入白狐的血脈,實在是……”
李振睿卻不以為然,“無論是否有白狐的血脈,都是朕的子嗣,隻要能讓大夏繁榮昌盛,又有何不可?”
安晨旭不解道,“既如此,皇上是否考慮過與南山君的子嗣?”
李振睿未再說話,隻將目光投到了別處。
“皇上不說話,說明心中尚有疑慮。”安晨旭緩緩分析道,“以謝淩熙如斯孤高的性情,未來不免會為其孩兒打算,皇上當真沒有絲毫憂慮麼?”
李振睿這才轉過身,眼中失去了溫意,冷冷的目光射進安晨旭眼中,“朕隻屬意永兒,不會改變。若容兒歸附則安,若反,則殺。誰都不會例外。”
我不禁倒退一步,心中已不止是痛,更是震驚。
我沒想到容兒還未出生,李振睿已定好他的生死。
白芸希的孩兒將繼承大統,而我的孩兒卻成為階下囚……李振睿,你怎麼忍心?
我幾乎忍不住要出去質問他,想到自己此刻正在密室中才生生忍住。
安晨旭並未因李振睿的話語而感到震驚,反而是有些羨慕和憂慮,“容兒……這麼快便有名字了,南山君真是幸運……隻可惜了雅兒,皇上真要將他送出宮去嗎?”
“出宮有何不好,雅兒可以改名換姓,重新覓得一段良緣。”李振睿淡淡道。
我這才知道了安晨旭此次請李振睿來的真正目的——原來是為了上官溫雅。
果然,安晨旭誠懇道,“微臣鬥膽懇請皇上收回成命。上官溫雅入宮已是人人皆知的事實,上官家亦對雅兒寄予厚望,雅兒是不能夠出宮的。”
頓了頓,又繼續道,“況且,皇上真的忍心讓雅兒離開麼?皇上對雅兒真的沒有一絲喜歡?”
說到這裏,明明傷痕累累的心,卻還是迫切地期待能得到李振睿否定的回答。
告訴安晨旭,他對上官溫雅無絲毫感情。
然而李振睿卻沉默不語。
以李振睿的性格,若對上官溫雅無意,定會直接說,斷不會沉默。
他沉默,說明對上官溫雅是真的動心了。
痛,蔓延著,無邊無際。
安晨旭虛弱的聲音尚在為上官溫雅爭取一線希望,“既然皇上摯愛白芸希,視謝淩熙為普通嬪妃,那麼多一個上官溫雅又何妨?東、西十二宮,佳麗三千人,這才是大夏的帝王所應該擁有的……皇上您說呢?”
李振睿終於皺起了眉,語氣不善道,“什麼時候,朕的後宮輪得上你來指摘?”
安晨旭又禁不住咳嗽了幾聲,重新躺倒在床榻,已是強弩之末。
他似乎拚盡了所有力氣,才慢慢回道,“皇上說的是,微臣從未有資格說什麼,微臣隻想提醒一句……皇上既承諾一生,便不要違背才好。”
李振睿看他一眼,陷入了沉思。
而安晨旭說完這句,緩緩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道,“像先帝那樣……真好。”
終於,隨著他最後一聲“先帝,我來了”的歎息之後,便再也沒有一絲呼吸。
安晨旭咽氣之後,北辰閣中終於傳來了哭聲。
很快這哭聲便傳遍了後宮。
李振睿淡淡地看了安晨旭的遺體一眼,隻說了三個字,“報喪吧。”
很快,後宮的一眾嬪妃紛紛來到了北辰閣,看著安晨旭的遺體悲從中來。
這就是一個後妃的一生。
無論曾經多麼受寵,最後還是這般淒涼的下場。
可安晨旭這一生算是幸運的,早年得先皇獨寵,生下一子,後新帝登基亦在後宮安享太平,直到現在因病逝世。
他的一生雖然短暫,但是該得到的都得到了。
而我呢……不禁悲從中來。
這份悲傷,配著死亡的寂寥愈發令人絕望。
眾人似乎都沉浸在北辰君的離去中並未回神,不知誰突然問了一句,“咦,怎麼不見西陵君和南山君呢?”
“是啊,南山君不來尚情有可原,但西陵君不是北辰君的表弟嗎,他怎麼也沒來?”
我與上官溫雅對視一眼,我們彼此都沉浸在自己的心神中並未留意,才發現了麻煩所在。
可是此刻出去如何麵對李振睿呢?
我的心中是一團亂麻,李振睿的的三言兩語,對我卻如同誅心,實難接受。
上官溫雅在密室快速地踱了幾步,似在苦惱如何應對現下的局麵。
“你想讓我知道的便是這些吧?”我的語氣逐漸平和,已沒有了方才的悲痛之色。
他點點頭,胸口起伏似要說什麼,最後還是歎了口氣。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可是何其悲哀,我的自以為是和上官溫雅的竭力挽留,都不及對白芸希的一個承諾。
李振睿,你對我真的沒有半分愛意嗎?
我不相信,實在不願意相信。
就在今日我還與他耳鬢廝磨、談笑風生,他還在我耳邊說著種種情話,難道真的都是騙我的嗎?
會不會他是有苦衷的?
會不會這隻是一個誤會?
抱著這份莫名的執念,我對上官溫雅道,“有些話,我要當麵問他。”
在上官溫雅驚訝的目光中我慢慢走出了密室。
我想知道這是否是他的真心話,隻有聽他親口對我說,我才能真正死心。。
真正地對李振睿死心。
就像一個溺水之人,盡管每分每秒都痛苦地不能呼吸,可是依然拚命地尋求生的希望,無論多麼難受,都會盡全力在水中撲騰,直到耗盡最後一絲力氣。
我也一樣。
在最後一刻,依然渴求一份生的希望。
告訴我,剛才那些都不是真的,我便還有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