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3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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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發那日清晨,天還未亮,我便被李振睿弄醒。
    看著依然漆黑的門窗,我在驚訝之餘也頗為沒好氣道,“皇上,微臣聽聞隻有趕著去投胎之人才會這般急躁。”
    這段日子以來,我雖沒有再拿恒王刺激他,卻也時常冷嘲熱冷,令他常常感歎“朕真是看錯了人,誰會想到你會有這一麵?”
    我也不明白為何我在人前的風度和好涵養在他麵前會潰不成軍。
    雖然他的耐心已被我提升了數個檔次,但是總有到盡頭的那一天,等他實在忍不了我了或許便是我的死期,但此刻的我卻是以此為樂。
    當時的我並不清楚這股莽撞的倔強來自哪裏,或許是生命中不願屈服的那顆心吧。
    他沉住氣,隻淡淡道,“朕這次微服私訪,你趕緊穿戴一下,蝶衣已為你準備好行李,一個時辰後我們便出發。”
    見他說的很嚴肅,我便也不再和他頂撞,開始迅速穿戴。
    蝶衣早已準備好一套普通的淡色衣袍,又簡單梳了發髻,用過早膳,趁著夜色離開了宮城。
    我發現他竟然不是以皇上的身份出宮,隨手拿出了一塊腰牌,在侍衛狐疑的眼光中拉著我的手離開。
    走出宮門沒幾步,便有一輛考究華美的錦帶馬車停在一旁,前頭兩個馬夫目光冰冷,看見我們時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並未行禮,隻是周到地拿出蹬梯,拉開簾帳,請我們進去。
    整個動作簡單自然,訓練有素,並沒有半點普通馬夫的樣子。
    這幾日雖然傷口好了些,但是坐在馬車上依然讓我頗為難受,忍不住時常換個姿勢,但我是絕不會與他求饒討好,而我的心高氣傲李振睿看得分明。
    “來,過來。”他伸出手將我拉到了懷裏,並沒有給我太多思考的時間。
    我提了口氣,終於還是沒說什麼。
    坐在他身上確實比堅硬的車底要舒服得多,隻是不免要摟著他的脖子,不然不好控製自己的身體,這讓我有點頗為不甘心。
    但騎驢下坡的道理我懂,否則等我一路馬車坐到北梁應該是要廢了。
    我將轎簾微微打開了一條縫,清晨的金陵街已稀稀落落站了不少人,大多是賣早點的,還有些是周勤的酒樓、當鋪、綢緞莊等。
    我們走的是官道,筆直的大路,並沒有繞多少彎。
    如此一路行車,預計要兩個月才能到北梁。
    想到日後要一直在車上度過,頓覺每一秒都是煎熬。
    馬車載著我們不知行了多久,我剛開始還有些精神,漸漸有些昏昏欲睡,躺在他懷中逐漸合上了眼。
    再次睜開眼時,馬車已停下了。
    對上李振睿的眼睛,他的眼眸平靜,低下頭看著我,像海般深邃。
    我別過頭,有些不自在地問道,“皇上,現下是在哪裏?”
    他並未立刻回答我的話,換了隻摟著我的手,才淡淡道,“出門在外不要再叫朕皇上了,我現在叫陳子軒,你是我的新娶的夫妾,記著了嗎?”
    聽到新娶的夫妾幾字,我忍不住紅了臉,心中仿佛有什麼輕輕地流淌進來,將我這段日子來的不甘和怨氣平複了不少。
    我輕聲應道,“我知道了,夫君。”
    他“嗯”了聲,語氣卻是少見的溫柔。
    捏了捏我的手道,“起來吧,該吃午飯了。”
    走出馬車,一眼便見到了四個描金大字:十裏飄香,這是金陵城有名的酒樓,但處在金陵和鄴城的交界,十分偏僻,要不是應了這十裏飄香的名兒,估計也不會有多少人光顧。但這裏的酒食卻是非常好,因此就算十裏也有許多人慕名而來。
    看來我們已快到鄴城了,我暗想,便隨著李振睿進了酒樓。
    他似是早就安排好了一樣,前麵小二正欲問他便直接淡淡說了四個字,“天字一號”,然後在小二點頭哈腰中緩緩踱入了二樓的一個包間。
    房中精致,雕梁畫柱,雖不及宮中,卻別有一番風味,臨窗一張四方紅木餐桌,菜肴美酒已準備妥當。
    見他落座,我才在他對麵慢慢坐下,帶頭的小二早已不見,隻剩一個黑袍男子低著頭站在他身側,微微在他耳邊言語一番後離開。
    我雖驚訝,但還不至於像沒見過世麵一般什麼都向他打聽,隻安靜地等著他動筷。
    他在外麵看了一會兒,轉頭看見我正看著他,莫名的問道,“怎麼還不吃?”
    我指指盤中的菜肴,淺笑道,“等夫君先吃。”
    他勾起了一邊的唇角,好笑道,“出門倒是開始懂禮數了。”
    我咳嗽一聲,隻裝作不知,依舊期待地望著他動筷。
    他被我盯的有些不自在,開始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用起餐來。
    除卻那次國宴,這是我第一次與他這般近距離地對食,竟生出了幾分舉案齊眉之感,若能一直這樣該有多好,就像尋常夫妻一般。
    相比我的隨意,他卻吃得很是講究,每道菜都諸多挑剔,而且隻吃其中主菜,絕不碰輔料,有殼的盡數跳過,包括這家酒樓的招牌“冷眼石鍋蟹”他也未碰過。
    除了挑食外,他用餐姿勢也很是特別,筆挺著背,幾乎不低頭,隻淡淡地掃一眼餐桌上的食物,然後慢慢夾到碗中,整個過程很是優雅,卻又貴氣十足。
    吃到半響,卻聽到外麵突然變得人聲鼎沸,緊接著是一陣整齊的腳步聲走過。
    我透過窗戶一看,正是皇上的禦輦,隨行一大批人馬,浩浩蕩蕩走了過去。
    我有些詫異地看向他,他卻正專心地低頭用餐,似是未將窗外的異樣放在眼中。
    待禦輦走後,便聽到一片熱鬧的討論之聲,“聽說了嗎,這次皇上拜訪北梁,可是隻帶了南山君一個人。”
    “南山君是誰?”
    “南山君你都不知道?”
    “在下初來貴地,人生地不熟。”
    “難怪……”說話的人解釋道,“即便你不知道南山君,乾坤閣的預言可知?”
    回應的人連連應道,“傾城男色,冷傲天下;若水之北,南山之南?”
    “沒錯!聽說這南山君有傾國傾城之貌,又受神明庇佑,皇上自然寵愛有加。”
    “是啊,沒想到皇上竟然這麼寵愛一個男妃,四個月內連升五級不說,現在還帶他去拜訪別國,過不了多久是不是要立後了?”
    “這還真是說不定,南山君之位已是後宮男妃之首了。”
    “不過我聽說這南山君可不清白,據說還在青樓待過。”
    “真的?竟然有這等事?”
    “當然,縹緲軒的夕顏公子知道嗎?他就是南山君!”
    “不會吧,夕顏公子不是一直蒙著麵紗嗎?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同一人。”
    “這……我也不好肯定,我也是聽來的小道消息。否則才色雙修、名滿金陵的夕顏公子為何都進不了天下美男榜之列?”
    “嗬嗬,說的也是,不過此等秘史又豈是我們能知曉的,真相還得問南山君吧。”
    “哈哈,就是說。”
    討論聲著實太響,令我無法忽略,我偷眼看了一下李振睿,見他並無反應,仍平靜地用餐,才將緊張的心放下。
    不知李振睿是否介意我曾經的身份,朝中的彈劾也大多與此有關,說我身世不清白,枉為世家公子。
    可是我到底清不清白,這世上最清楚的便是李振睿了。
    他氣我無非兩件事,一是與恒王的過去和隱瞞,二便是明知淑妃冤枉而執意懲罰。
    當然,還有我的屢次挑釁。
    想到此處,我不由輕笑出聲,沒想到我自認聰明卻這般蠢鈍,可見陷入情愛真會使人失去判斷,讓嫉妒蒙蔽雙眼。
    越在乎一個人反而去用最愚蠢的方式去引起他的關注,結果卻適得其反。
    仿佛突然開竅一般,眼前逐漸清晰起來。
    其實很簡單,我隻輕輕說了三個字。
    “什麼?”李振睿錯愕地抬起了頭,有些難以置信。
    我神秘地眨了眨眼,淺淺地抿了口湯道,微笑道,“你贏了。”
    “不是這三個字。”李振睿搖搖頭,語帶急切地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我卻笑而不語,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悅。
    一個下午他都在馬車上皺著眉回憶,以為我又在作弄他,臉色並不算好。
    夜間,我們住進了一家客棧,依舊是天字第一號。
    雖然一直隻有我倆和兩個馬夫,但每到一個地方總有一穿黑袍的男子低眉斂目侍立在側,安排好後又恰到好處地隱去,所以外人看來便隻是小兩口一道出來遊玩。
    出門在外,我也盡量不給他惹麻煩,在他身邊小心侍候,服侍他更衣後,我熄滅了燭火,小心翼翼地爬到床裏側躺下
    好不容易睡熟,半夢半醒間我又被他搖醒,“起床,我們要換個地方。”
    我迷迷糊糊地睜眼,“為什麼?”
    “別廢話,快點。”
    看他神色肅然,我趕緊閉了嘴,以最快的速度梳洗一下,然後隨他匆匆踏上馬車。
    馬車開動的那一刻,我好像聽到了客棧裏的喧嘩聲,還有刀劍相碰的聲音。我搖搖頭,將不經意間升起的一絲不詳預感抹去。
    我們行的很快,昨日便已行了兩個城,今日是第三個城。
    雖然沒有金陵城大,但是也算繁華了。
    不過並沒有停留太久,這回走的卻是山路,一路上顛簸地厲害,幸好我身下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不然真是雙重受罪。
    這另外一重便是——
    “嘔……”我忍不住伸出脖子又幹嘔了一次。
    腹中空空,並沒有吐出什麼,但還是不好受,頭也暈沉地厲害。
    我自小便甚少出門,幼年時從揚州來到京城算是曆時最久的一次長途跋涉,如今這次是出國,顯然比那次過猶不及。
    “好點了麼?”他拍拍我的背,終於少了點冷淡,又往前看了看,“等會兒便到真連寺了,你吃點東西會好些。”
    我實在沒力氣開口,怕一開口又想吐,隻好抿緊了嘴不說話。
    他難得地用手摸了下我的額頭,擦掉了一排虛汗,抬起頭目視前方,似乎在想著什麼。
    到真連寺喝了口粥,確實好了不少,我躺下歇了會,一來補眠,二來平靜一下此刻暈重的頭。
    不知何時,隱隱約約聽到外麵的說話聲,“主上,您的禦輦行走完好,但我們一路來卻刺客不斷,看來是知情人做的。”
    “看來宮中眼線還真是多啊,得好好清理一下了。”李振睿沉默了一會兒道,“還是按原計劃行事,事情都安排好了?”
    “是,主上。”
    又走來一個人沉聲道,“主上,有大隊人馬往真連寺過來,一炷香內便到,還請速速離去。”
    李振睿淡淡應了聲,“知道了,再等片刻。”
    “是。”
    我睜開眼,終於確定這不是夢中的聲音。
    連忙爬起身,整理了一下穿戴便推門而出。
    門外隻有李振睿一人,他略有些驚訝的看了我一眼,然後道,“醒了?”
    “嗯,”我點點頭。
    “那便動身吧。”
    “好,”我也不多話,跟在他身後。
    無意間瞥了一眼寺中正門口立著的威嚴佛像,左邊怒目圓睜,右邊輕風寡淡。
    正巧主持走出來,對我們微微行了一禮。
    我拉拉李振睿的衣袖,輕聲道,“夫君,我想進去拜拜。”
    他愣了下,然後快速說道,“去去便回。”
    “好,”我點頭,快步往寺中走去。
    我知道此刻耽誤片刻便會有血光之災,但是遇佛寺而不拜豈不是罪過?正好還可以求神佛保佑一路順風。
    我在神佛麵前默默許願,然後還虔誠地燒了柱香。
    突然聽到他一聲短促的催促,“快點。”
    我心一跳,縮回手時碰落了旁邊的簽筒,掉落了一支簽,我撿起來欲插進去,卻被主持製止。
    主持拿過我的簽,有些驚訝地看了我一眼,道,“公子好手氣,竟抽到了帝王燕。”
    “何為帝王燕?”我有些好奇地問。
    “帝王燕乃大富大貴之簽,而且這富貴還是天家富貴,了不得啊!”主持讚歎一聲。
    我有些了然地點點頭,我現在身為南山君,也算是享著天家富貴了,此簽還挺準。
    隻是看大師的眼神,讚歎中又有一絲惋惜,這又是為何?
    我忍不住將心中所想問了出來。
    大師歎了口氣道,“這帝王燕雖是大富大貴之簽,卻並非上上簽。殊不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得此簽者亦會經曆大起大落,最後落葉歸根……”
    我欲再問得詳細點,李振睿已大踏步進來,對大師行了一禮,“佛家靜地我們不便多擾,還請大師見諒。”
    “施主仁善,老衲謝過。祝施主一路順風,就此別過。”
    李振睿點點頭,牽起我的手帶我離開。
    我轉過身對大師微笑作別,他亦回我個深遠的笑容,令我久久疑惑。
    我們行步匆忙地下山,還未走到馬車上,便有一群蒙麵人持刀追來。
    然後瞬間又出現了一批人,與這群蒙麵人對打起來。
    李振睿看也沒看這些人一眼,將我拉近馬車,對前麵兩個馬夫道,“去叢峨江,快。”
    兩個車夫聞言快馬揚鞭,掀起一陣塵土。
    由於來時刻意加快了許多速度,這山路走的我著實不容易。
    李振睿把我緊緊抱進懷裏,固定住我,我才沒有被震得上下動蕩。
    此刻,我不得不承認自己身體確實太過嬌弱,同樣都是男子,他沒有半點不適,而我已經虛弱得不成人樣。
    眼冒金星,臉色煞白,所幸忍住了沒有吐,總算在他麵前保留最後一絲顏麵。
    但是,沒行多久,馬車後就是明顯的一道道馬蹄聲,似乎人數眾多。一支利箭穿過錦簾直直地向我射來。
    身後的身體猛地將我一帶,險險地躲過了,卻馬上又緊接著兩支利箭射過來,左右開弓。
    “趴下。”他把我往下一按,自己卻一躍而起,將箭踢到一邊,然後瞅準時機,拉著我從一邊的窗口躍出。
    短時間內經曆這麼驚心動魄的一幕我著實呆了,身體也完全不聽使喚,要不是李振睿在我身邊,我早就沒命了。
    我定眼一看,二十多個蒙麵之人站在一旁,手中拿的都是白晃晃的真刀。
    我從小到大何時見過這種陣仗,嚇得半條命已經去了。若不是李振睿一邊抓著我的另外半條命,一邊與靠進的刺客交手,我應該早就失去意識了。
    “熙兒,這幾個人身手不凡,我隻能周旋一時,你等會兒趁機先跑,能跑多遠是多遠,我擺脫了他們再來找你。”李振睿在我耳邊快速說道。
    “不,我不能留你一個人。”我抓住他的衣袍倔強地不願離開。
    “乖,聽話,你到叢峨江等我,若一個時辰內我還沒趕過來,就立刻發射這個。”他把一個竹筒型小物件和另外一個虎型的物件塞到我手中,我沒有細看,隻緊緊地捏在手中,卻還是不肯挪開步子。
    “快走。”他語氣已是很不耐煩,眉頭緊皺,沉聲道,“別拖我後腿。”
    他如此說,我隻好放開他的衣角,隻輕聲道,“夫君小心,我在叢峨江等你。”
    “好。”他簡短地說了一個字,便快速地投入了戰鬥。
    沒有我的束縛,確實令他身輕如燕,一下子放倒了兩個人,然後便是一群人圍了上來。
    我看到其中兩個慢慢地向我走來,眼中盡是殺意,我連忙轉過身飛快地朝林中跑去,跟過來的還有他身旁的兩個馬夫。
    “你們怎麼都過來了,為什麼不去保護皇上?”我憤怒道。
    他們肯定都是李振睿身邊的侍衛,便也不再避忌提到皇上兩字。
    “主上令我二人保護君上,務必將您安全帶到叢峨江。”
    我還欲再說,身後的兩個刺客已經跟了上來,我隻能憋著氣繼續飛快地往前跑。
    其實我們已經快到叢峨江了,若不是我之前耽擱了便也不會被追殺地如此狼狽,此刻我萬分悔恨,眼淚也止不住流了下來。
    擦擦眼,將麵前的模糊才逐漸清晰。
    我故意往密林方向走,後麵的打鬥聲也逐漸聽不見了,又跑了很久,累的我精疲力竭,終於遠遠地看到一片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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