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韓喬。”蒼夜有些忐忑，“我身上的銀子……你找到了麼？”被人家救回來，給他請大夫醫治，若是連銀子也被水衝掉，那豈不是太對不起這對夫妻了？他們隻是窮苦百姓，哪裏負擔得起。
    韓喬見他窘迫不安的樣子，忍不住笑。這少年臉上沒有冰寒之色時，其實是很可愛的。他從枕邊摸出一個布袋子：“這是你的錢袋，你還蠻會保護它的，想到把它綁在腰裏。幸好這樣，否則早就被洪水衝得七零八落了。我為你付了第一次的診金和藥費，還有很多呢，足夠你養好傷再回去的。”
    蒼夜終於放下一顆心，卻又想到他的千裏馬絕塵，它仍然在那棵柳樹下，還是已經掙脫韁繩跑了？
    韓喬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什麼，問道：“你還有什麼事？說出來，我能做到的一定幫你。”
    “我在三岔口茶寮那兒遇到仇人，被他們攻擊，身受重傷，因為寡不敵眾，我跳下山澗。可是我的馬還在那兒一顆柳樹上係著，不知道怎樣了。”提起絕塵，蒼夜的聲音裏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感情，“它叫絕塵，是一匹千裏馬，陪了我一年了，就像是我的朋友一樣……”
    “我明白，我們山裏人家養的狗或毛驢，用來看家、拉磨，我們都把它當成家人一樣看待，畜牲和人一樣是有感情的。你別擔心，我一會兒就去看看你的馬還在不在。”
    “這裏過去很遠吧？”
    “十多裏地，沒事的，我走慣了山路，這點路程根本算不了什麼。”韓喬說著，看看蒼夜虛弱的樣子，拍拍他的肩，“你傷得太重，沒力氣就先別說話了，好好養著，我去了。”
    “等一等。”蒼夜喚住他，“我換下來的衣服在哪兒？”
    “竹苓洗幹淨掛在外麵呢，這會兒應該幹了。”
    “把它帶過去，若是我的馬還在，它會分辨出我的氣味。”
    韓喬咋舌：“這馬真靈，好，我拿去試試。”
    “謝謝你。”
    韓喬轉身出去，蒼夜聽到他與竹苓打招呼的聲音，聽到竹苓叮嚀他早去早回的聲音，然後是韓喬打開木柵欄，一群雞鴨散去的聲音。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蒼白的唇角揚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雖然身上的傷痛鍥而不舍地折磨著他的神經，可他心裏覺得踏實。
    直到夜幕降臨，韓喬才從外麵回來。門還沒開，喜悅的聲音已衝進蒼夜耳朵裏：“夜，夜，我找到你的馬了！”
    話音未落，絕塵騰地衝過來，把他往旁邊一頂，自己奔到蒼夜床前，看清蒼夜的樣子，仰天嘶鳴，前蹄揚起，鬃毛四張。
    蒼夜伸出唯一可以動的一隻右手，輕輕撫上絕塵的頭頂，眼裏有了笑意。
    竹苓在門口看得呆了。韓喬摸摸被馬頂痛的屁股，嘟嘟囔囔地罵：“沒良心的渾蛋，是我把你帶回來的，你還這樣對我？看見你家主人，就樂得北都找不到了。”
    竹苓噗哧一聲笑出來，蒼夜也忍俊不禁：“抱歉……”
    “沒事，沒事。”韓喬擺擺手，看著絕塵，兩眼放光，“這馬好漂亮，果然是什麼馬配什麼主人。我找到它的時候他已經掙脫了韁繩，可一直在懸崖邊徘徊，不肯離去。茶寮主人說這馬看起來是通靈性的，它知道主人出了危險，卻仍然在那邊苦苦守著，真是比人都忠誠啊。
    “他先還不相信我的話，我把你的衣服放到馬鼻子下，讓它聞了聞，它果然就跟著我走了。”
    韓喬伸手去撫絕塵的鬃毛，笑嘻嘻地道：“好了，好了，我不罵你了。你也見到你家主人了，該安心了。走，我給你弄點吃的去。”
    蒼夜徹底安下心來，呆在韓喬家中養傷。
    養傷的日子無聊而漫長，尤其是全身不能動彈，隻能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著屋頂或窗外。幸好蒼夜在過去那些被當作禁臠的日子裏早就習慣了失去自由，而在無極那些嚴苛的訓練中，他習慣了收斂一切情緒，將自己變成一塊木頭、一架機器。所以，他並不覺得枯燥。
    相對於過去，這個小山村裏的孤獨與寂寞對他來說是一種享受。從打開的窗子看出去，他可以看到遠處的山峰、近處的溪流，可以看到竹苓養的雞鴨在屋前草叢裏覓食，可以看到不遠處那個小小的菜園子，裏麵的蔬菜長得綠油油的，煞是可愛。
    他從來不知道，生命原來這樣生機勃勃。滿山遍野的綠色，綠得醉人。而那些纏繞著山峰的山嵐、霧氣，時而飄散、時而聚攏，幻化出各種姿態，美麗縹緲。
    村裏人漸漸知道韓喬家裏來了一位受傷的陌生人，大人孩子紛紛過來探望。可他們是無害的，也沒有一個人打算去出賣蒼夜。
    韓喬依然每天出去打柴，他說縣衙的衙役還在山裏尋找蒼夜的下落，他們幾乎找遍了每個山洞、水窪、溝溝坎坎，向所有人打聽。到後來韓喬苦笑著跟蒼夜道：“他們都恨不得把整座山掘地三尺了，看來夜你真是一個重要人物。”
    蒼夜無言。被蕭暮寒盯上，他前麵的路更加難走了，需要十二分的小心。
    他不想讓韓喬為他傳信，他不願連累這個忠厚老實的山裏人。等自己傷好，就立刻離去，現在，就這樣享受難得的安寧吧。
    夜深人靜的時候，月光淡淡地灑在床頭。他會想起杭州城外那座廟，想起那個百合花般美麗的女子。他克製著自己的感情，因為他服了噬狂。
    “服下此藥，切忌動情，一旦動情，你會受到萬蟻鑽心的疼痛。還有，今日恰逢月半，以後，每個月的月半，若你不能得到解藥，你不僅會嚐到焚心之痛，還會噬殺如狂、難以自控……”
    心裏像有點點滴滴的冰水，格外分明。月半之日，一定要趕回貔貅堂，服到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