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 一場血祭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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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雙秋水般清洌澄澈、華光瀲灩的眸,像極了孟無憂的樣子。蕭沉璧看著那雙眼睛,一陣恍惚、一陣心痛又一陣酸楚。曾經從酷似的眼睛裏看到柔情,看到如水底光影般交疊的迷離與憂傷,可是現在,他從這雙眼睛裏看到的隻有戒備、疑惑、冷漠與敵意。
    這是他的兒子麼?他在黎國經曆了什麼?為什麼會淪為殺手?為什麼會對世界有著排斥一切的絕望?
    他幾乎抑製不住自己,想要上前擁抱他,撫摸他那張消瘦俊美的臉龐,想用一位父親醇厚溫和的聲音,深情地喚他“夜兒”。
    可是他不敢,他怕這些動作會驚醒眼前的夢,怕自己醒來,一切都成了空。他必須要從他嘴裏聽到事情的真相,確定孟無憂是他的母親,確定他是一位私生子,確定他隻是被人利用,充當殺人的工具……
    對他,他束手無策。因為在他麵前,他不再是那個表麵慵懶散漫,內心果斷精明的龍鏡閣主,他隻是一位惶惶不安又患得患失的父親。他甚至在心裏祈求孟無憂:無憂,如果你在天有靈,請告訴我,蒼夜,他是我們的兒子。
    他走到床前,緩了緩激蕩的情緒,對蒼夜道:“躺到床上去。”
    蒼夜一愣:“你要幹什麼?”
    “我替你換藥,重新包紮傷口。”不等蒼夜反應,他回身喚道,“來人!”
    門外立刻走進一名侍衛,手中拎著藥箱,到床前放下,向蕭沉璧施了一禮,轉身退出。蕭沉璧看著蒼夜,眼裏有不容置疑的威懾力,可是這種威懾力完全不像一位對手發出的,它沒有高高在上的壓迫感,隻是那麼深沉。
    蕭沉璧的表情,讓蒼夜錯疑他像位長輩。
    蕭沉璧完全沒有注意到蒼夜眼裏冰冷抵觸的情緒,動作利索地解開蒼夜的衣襟,為他重新上藥包紮。
    看到蒼夜胸前一條條烏黑猙獰的傷痕,蕭沉璧的手顫抖了一下。那些鞭傷是他親手賜予的,不僅如此,他還親手抽了他一記耳光。掌心似乎還帶著麻麻的感覺,這種感覺蔓延到心裏,整顆心都在麻麻地痛。
    蕭暮寒默默站在一邊,默默注視著蒼夜。這張臉越發蒼白消瘦了,眼睛顯得特別大,漆黑的瞳仁像無邊無際的夜,仔細看時,會不覺被他吞沒。可是他冷若冰霜的表情,將自己封得滴水不漏。蒼夜,他把自己與世界隔絕開來,他的心,究竟冰凍了多久?
    他也曾看到他露出少年人特有的青澀表情,純淨得好像山間流過的泉水。那才應該是蒼夜,不是麼?那才是吸引他,讓他欣賞、讓他疼惜的蒼夜,他還沒有得到確認的兄弟。
    為蒼夜包紮好傷口,又喂了他一粒培元丹,蕭沉璧站直身子,目注少年的眼睛,道:“好好想想,能與我們對峙多久。早點坦白,就少受點苦。”威脅的話,卻用低緩的語氣說出。蕭暮寒禁不住想笑,用這樣的語氣“威逼”一位重犯,簡直毫無殺傷力。
    而蒼夜顯然也錯愕了。這個蕭沉璧,他究竟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是想讓自己的身體經受得住,然後用更重的酷刑來逼供麼?到目前為止,他一個字也沒有招認,他們還想從他嘴裏掏出點什麼,所以才不想讓他死?
    既然你們不讓我死,我就活下去,找機會逃走。
    心裏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南宮雨陌的身影驀然浮現在他腦海中。心,狠狠痛起來,胸口有什麼地方被撕裂了,聽到流血的聲音。
    雨陌,雨陌,這個名字,那麼清晰,又那麼縹緲……
    天窗裏射入的陽光一點點移動,白天慢慢變成黑夜,黑夜再一點點轉入光明。日子就在這枯寂的牢獄生涯中過去,一天,兩天,三天。蕭沉璧與蕭暮寒每天都會來牢中一次,檢查蒼夜的傷口。蒼夜的的傷慢慢好起來,可是身體卻越來越虛弱,總是感覺胸口發悶,提不起氣來。走路的時候腳下虛浮無力,隻是在牢中轉幾圈,就會頭暈眼花,渾身酸軟。
    這種情況,已不單是中了酥骨散,倒有點病入膏肓的樣子。蒼夜想,莫不是自己真的得了什麼不治之症,生命在一天天耗盡?如果這樣,就把命還給老天爺吧。隻是愧對大王的栽培,還沒有完成他的使命……
    劉佑誠與李泊的案子遲遲得不到偵破,群臣私下裏議論紛紛。而刑部傳出的最後消息是人犯被皇上押解到天牢去了,皇上要親自審問。可是這些日子過去,皇上按兵不動,沒有透露絲毫消息。群臣猜測、費解,又不敢去問皇上。隻有臣相、太傅等人旁敲側擊地在蕭重彥麵前輕輕提幾句,蕭重彥卻諱莫如深。
    兩位受害者的家屬忍不住了,聯合劉、李二人的門生、黨徒,向蕭重彥上書請命。請願書字字錐心泣血,用最忠誠的語言向皇帝施加壓力。
    蕭重彥再也沉不住氣,把蕭沉璧與蕭暮寒叫到宮中,劈頭蓋臉一頓訓斥。九五之尊眼底燃燒著陰鬱的怒氣,扭曲的麵容中似乎夾雜著別人無法理解的痛苦。蕭沉璧與蕭暮寒隻道他痛失重臣,又覺得對不起兩人的家屬,所以才有這番表現,所以暗暗自責、惶恐不已。蕭沉璧更是覺得自己因私廢公,對不起皇兄。
    蕭暮寒百般無奈,向蕭重彥稟報:自己已派人到瞀陵羅浮莊尋找玄浮生,玄浮生訪友在外,月底方可返還。等他歸來抵京,估計還需十天左右。
    聽了他的計劃,蕭重彥陷入沉思,臉色異常凝重,兩道濃眉緊緊皺成深壑,目光黯沉。
    “不行,時間太久了,不能再等。若是所有審案都得使用這種迷幻術,還要我們衙門做什麼?還要朕的龍鏡閣做什麼?!”蕭重彥打定主意,盯著蕭暮寒,斬釘截鐵地道,“將蒼夜交到天牢,朕親自審問!”
    “皇上!”蕭暮寒終於沉不住氣,“皇上……其實,臣等還抓了蒼夜的一名同夥,叫做鬱離,與蒼夜一起關在龍鏡閣的牢房裏。皇上……”
    蕭重彥一掌拍在案上,震得桌上的茶杯蹦起多高:“這麼重要的消息,你們竟然瞞著朕,你們真是越來越膽大包天了!立刻將鬱離押到天牢,朕要嚴刑拷問,不信撬不開他的嘴!”
    蒼夜並不知道,鬱離被轉到了天牢,在天牢經受嚴刑拷打。
    震怒的皇帝眼裏凝聚著霸氣而陰鷙的光芒,逼問鬱離蒼夜的身世,以及他殺人的動機。可鬱離自始至終牙關緊咬,沒有吐出一個字。
    他本已身受重傷,再加上被蕭暮寒廢了武功,身子已是強弩之末,虛到極點,如何再經受得住酷刑的折磨?幾次用刑下來,那個沉默而堅強的男人氣息越來越弱。當蕭重彥得知消息,吩咐停止用刑時,獄卒來報:人犯咽氣了!
    暴雨如注,漆黑的夜沉沉如被大幕籠罩著。亂葬崗上的野草被風吹得瘋狂晃動,猶如暗夜中披頭散發的惡鬼。雨水衝刷了一切,連同剛剛從屍體上流出的血。那血跡,如果不是因為雨,一定會蜿蜒得很遠。
    皇帝寢宮內,蕭重彥獨立窗前,舉頭看著深不見底的夜色,冷峻剛毅的麵容染滿蕭索。“蒼夜,你是來向朕討債的?你……知道了什麼?可是,朕……朕竟不知何去何從,朕真是……枉為人君……”喃喃的語聲沉重而緩慢,就像冰層下幽咽的泉水。
    暴雨的天氣時斷時續,拂雲的天空一直籠罩著陰霾。
    第四天晚上依然是風狂雨驟,蕭沉璧獨坐在書房裏,心頭也像籠罩著陰霾。他一麵心急如焚,迫切想要解開蒼夜的身世之謎,一麵又不得不壓抑自己,苦苦等待玄浮生的到來。
    他對著孟無憂的畫像,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字,一次次心頭脹痛難當。
    狂風拍打著窗欞,院子裏的樹木在瘋狂的舞動。這個夜晚讓他沒來由地覺得不安,他收起畫卷,起身出門。
    “王爺,你要就寢麼?”侍衛在廓上躬身。
    “不,本王去牢裏看看。”
    他們穿過後堂、走過龍鏡閣,走進一個幽深的林子。這座林子包圍著整個龍鏡閣下屬的牢房,內設“天羅”陣法,普通人根本無法進入。
    走進林中,蕭沉璧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雨水遮擋了一切,可也許是練武之人天生的敏感,他依然覺得空氣中殘留著一絲殺氣。
    他大步奔到牢房,腳下猛地一滯,心,瞬間沉了下去。
    他看到一盞燈,那盞燈高高掛在牢房門上,上麵用血寫了一個鬥大的蒼字。燈光映著血跡,影影綽綽,像一雙詭異的眼睛,死死盯著蕭沉璧。
    “王爺!”侍衛下意識地衝到蕭沉璧麵前保護他。
    蕭沉璧上前,輕輕推開他:“進去!”
    走廊裏飄著濃濃的血腥味,整座監獄已經沒有一個活口。所有獄卒,包括專門被蕭沉璧派來看守蒼夜的王府侍衛都已經死了,這裏就像開了一場血祭,到處是血,到處是屍體。每個人都是被一劍斃命,不是咽喉被割斷,就是一劍穿胸。
    關押蒼夜的牢房暢開著,蒼夜已經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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