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辰帝隻帶了餘忠邁入殿內。
    餘忠作為北宮罄的心腹，此時也恨不能有個縫讓自己躲一躲。他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站在一旁低著頭當壁花。
    可他能縮到哪裏去，他堂堂大總管拿著個大托盤，即便它被絹布蓋了個嚴實，也無法遮蓋它慘淡的涼意。
    雲才人本挺得筆直的脊梁在看到它的時候，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力量，頹然地坐倒在地上。
    這是龍辰帝北宮罄賜給她的最後體麵。
    他從他進來之時起就不曾言語，可他凜冽的殺意讓雲才人身上起了一層細小的顆粒。
    他就坐在上方，等著她謝恩。
    龍辰帝厭惡這個女人，但並不影響他對她聰慧的欣賞。也許軒家的女人從來都是聰慧的。所以他也樂意大半夜地跑這一趟讓雲才人當著自己的麵身死。
    雲才人的心被他的絕情燒成了灰，可這團灰不願隨風飄散，它還有一點小小微弱的火苗，等著燃成滔天火焰。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要妾死，妾……不敢辭……”她哽咽道，四麵八方而來的悲痛讓她窒息，“隻是望陛下看在妾一絲未帶任何雜質的真心份上，寬限九個月吧……”
    龍辰帝冷笑：“軒氏，你以為憑借皇嗣就能和朕談條件？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
    “陛下，妾並非以此要挾，妾自知罪大惡極，但這孩子是無辜的，他也流著陛下的血。”
    若是這番肺腑之言能感動北宮罄，他也就不是那個冷酷冷心的龍辰帝了。
    北宮罄他很好地遺傳了他老祖宗的狠心，這種狠心連對自己都施展得開，對於心之所係都能毫不猶豫地下手，更何況是這麼一個被他棄如敝履的小小女人。
    他們的心都是堅冰所化，輕易不可溶。
    雲才人看不到帝王臉上絲毫的軟化，她的一腔柔情全部付諸東流，對於女人，沒有什麼是比這更大的打擊。
    她嬌美的臉蛋上從灰敗到升騰起一種詭異的笑意。
    本就因遭受打擊而青灰的臉色加上這笑意，莫名地令人感到不祥。
    “你在笑什麼？”
    雲才人搖搖頭，嗓音變得空洞而腥甜，“陛下，這孩子可是九殿下的兄弟，也是侄兒。”
    如她所想的那樣，北宮罄萬年不變的麵具出現了龜裂。
    “你想說什麼！”北宮罄扣死她的喉頭，臉上一片凶狠之色。
    幾天前，他也是這樣的一個舉動差點掐死了自己的兒子，
    “陛下……陛下曾誇……妾蘭心……蘭心蕙質……妾又……又怎好辜負您的誇讚……妾……妾從您的眼中……已然看到……看到殿下他……他此生……最大……大的災難。”
    她斷斷續續地說完這番話，本來霧蒙蒙死氣一片的眼睛突然變得明亮。
    龍辰帝卻被這份明亮灼傷了眸子。
    “一派胡言！！！”他發了狠地把雲才人扔出去，像是一隻被動了食物的野狼，雙目中凶殘迸發，恨不能撕碎了她。
    即便雲才人死命護著自己的肚子，也傷得不輕，她更能感受到從腹中開始浮現的一絲絲痛楚。
    她整個人都開始變得不一樣，若方才詭異的還隻是她的臉，現下的她更像是鬆了一口氣，豁出去了所有，再沒有什麼是她怕被剝奪的了。
    她沒有任何一個時候比現在更清楚，她需要也必須去做一件事，隻有完成了它，她才能安心閉眼。
    “陛下的心……想要……要什麼……您已經……富有四海……但……真心……真心難求……”
    “而您內心……渴望……的真心是否……是否……真能……如您所願……”
    “閉嘴！”
    “您……您的心裏……必然已有……已有答案……妾願……願不入輪回……一直到……一直到得看……得看陛下心願……心願……落空……”
    “夠了——你找死——”北宮罄發狂一般一腳踢飛雲才人。
    可憐的女人裝上柱子，落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不夠不夠不夠！好似有野獸喧囂著要破籠而出，要咬碎這個可惡女人的喉嚨，喝幹她的鮮血，啃盡她的心肝。
    他一腳踏在雲才人的肚子上，發了死力，誓要把她碾成泥漿。
    有血跡沿著她的裙擺流下來。
    她像是絲毫感受不到痛苦，渙散的眼神迸發出熠熠神采。
    有力量一點點地從她體內消失，伴隨著她苦命的孩子，她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她忽而高聲大喊，用聲嘶力竭的沙啞的如母狼垂死掙紮的嗚咽那般的聲音大喊：
    “表兄——若你聽得到——你要永遠記得——不要相信北宮罄的任何話——你要永遠記得我是怎麼死的——永遠不忘這個男人有一副鐵石的心腸——求你好好活下去——表妹去了——”
    她眼中的神采自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開始消散，呈現真正的死氣，不負光明。
    “陛下……”餘忠渾身發抖，一個趔趄癱在地上。
    北宮罄恍若未聞，他喘著粗氣，成了一匹真正的野獸。他抬起那隻腳，眼中凶殘未散，口中一個字一個字道：“把！這！賤！人！的！眼！睛！挖！出！來！喂！狗！挫！骨！揚！灰——”
    “是……是陛下……”
    北宮罄無法平靜，他急需一場血腥的屠殺來令自己平息怒火。他的眼神瞄過殿外低眉垂首的一眾宮人，嘴角綻放一朵殘忍的花：“傳旨，賜死裏裏外外的所有宮人。餘忠，今夜之事若是傳出去一個字，朕便割你一片肉，傳出一百個字，朕就活剮了你。”
    “是……是陛下……老奴……老奴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