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洛城風雲 第三十章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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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第三次碰上白卿,軒臉上沒有表示出多少驚訝,可對方卻是喜出望外,甚至有種驚異的情緒溢於言表。
他給了軒一個大大的熊抱,力氣很大,箍得人難受。
軒拍開白卿,沒有什麼問候,隻有一個白眼。
對方一點也不在乎軒的冷淡,似乎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斂下嬉皮笑臉的表情,白卿道:“你沒事就好。我在城裏四處找你,就怕你……”
軒看了白卿一眼,這次不再是白眼,很是正常的眼神,隻是匆匆一眼就掃過去了,快得讓白卿看不清任何東西。
他道:“我沒事。”
說句真心話,軒並不相信白卿這個人會在洛城為了他的消息一直等到現在。他反而願意相信白卿順帶找他的事實。
那段時間,洛城很危險,丐幫的毒害死了不少人,差點就真的如同夢魘裏一遍遍上演的那樣,成為一座真正的死城。
而今,洛城能保有元氣,不能不感謝那個人——世人口中的大魔頭。
白卿留了下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想的,整天黏在軒的旁邊,雖然不像傅滄一樣咋咋呼呼,可是任誰也無法忍受一個人從早上到黑夜寸步不離,還一直直盯盯地看你。
虧得軒耐心是兩輩子磨練出來的,才忍住了暴走的衝動。
原本,洛城的事情早已落下帷幕,眼看中秋佳節來臨,棲雲穀幾個師兄弟本打算快點回去,好與師父一起過節。
沒成想,修無老爺子一封飛鴿傳書,言辭鑿鑿地說他老人家去遊曆,看得眾人一頭霧水,傅滄破口大罵老頭不著調。
虛寧偷偷看幾個人的臉色,弱弱地提議道:“要不,我們在洛城過節?我聽說有很多節目……師兄師姐,你們覺得……”
傅滄沒輕沒重地拍上虛寧的肩膀,笑得誇張,道:“好主意!師妹!沒想到,你是越來越向師兄我學習了!”
此話收到白眼無數,但是,中秋的事情也就此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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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入秋傍晚天黑得很快,城裏大街小巷掛起彩燈,煙花在夜幕裏綻放耀眼的光芒,閃亮了一方世界。
同門的幾個人早已沒了蹤影,軒穿過重重人流,艱難而又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向前。
兩邊彩燈的燭火明明暗暗,映在軒的臉上,像是無數種表情匆匆而過,起起伏伏,虛虛實實。就連眼神中被隱藏得很好的暗淡都在刹那被點燃。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孤身一人的,成雙成對的,都圍在那些彩燈的周圍,饒有興致地猜著燈謎。
暖暖的光線打在他們身上,形成一道看似淺淡卻又高深的淵壑,把軒隔離開來。這種普天同慶的佳節,不知道為什麼更能讓他覺得寂寞。
就像視線所及的每一個人都掛著笑意,都站在光亮之中,唯獨自己是在一方黑暗裏,融不進光明,也找不到同伴。
永遠的一人。
“誒,這位小公子來買盞花燈吧!”賣燈的老人喚住軒,蒼老的臉上一道道深深的皺紋卻因為笑容堆成了一朵燦爛的花。
老人的小攤麵前冷冷清清,幾隻做工不甚精湛的花燈孤零零地躺在那兒。
軒把幾隻花燈一一看遍,目光最終落在一隻簡易宮燈上,隻見上麵用蠅頭小楷寫著個燈謎:兩別相思又十載,打一食物名。
好看的眉皺了皺,軒自己不知道,每當他思考的時候,多少會流露出那麼幾分孩子的稚嫩,還有點靜若處子的嫻靜之美。
秋夜之分,佳節之時,千盞花燈之間,萬道人流之中,有個紫衣少年蹙著眉頭,一指點腮,想著一道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還不甚知之的謎題。
在看到這個畫麵的時候,似乎涼涼的夜風都瞬間被裹上些暖意,讓人忍不住翹起嘴角。
“是豆豉。”一把沙啞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轉身便見那人改換了一個半截銀質麵具,嘴角的笑意晃了軒的眼。身上也不再是標誌性的白衣,一身錦袍調和了他原本過於凜冽的氣質,更襯出幾分溫文來。
今夜的他,不是殺伐決斷,冷心冷情的上位之人,更像是個陪著愛人逛廟街的翩翩公子。
“老人家,是豆豉,對不對?”寒罹問道。
賣花燈的老人笑著點了點頭。
軒有點氣憤,他不服,憑什麼他猜了出來,自己卻沒有想到。
“就要這盞。”軒氣鼓鼓地掏出塊碎銀,拎起那盞宮燈就想走人,緩了緩步子,回頭道:“沒零錢。”
剛說完,就護著燈擠出去老遠。
寒罹忍不住笑,歎了口氣,趕忙追上去。
輕鬆地追上某個笨小孩,對於軒更加氣鼓鼓的小臉,寒罹頓感賞心悅目。
“喏,”寒罹覺得有必要哄哄小孩子,伸出一直背在身後的右手,道,“給你。”
修長的手上拎著盞琉璃兔子燈,粗粗一看,便知這燈做工之精湛,明明是個死物卻偏偏呈現股動態。
半透明的兔子裏邊,一枚雕刻成蓮花狀的蠟燭靜靜燃燒,清冷易碎的琉璃質地被這朵火焰醞亮,柔和了某種蒼白無力,有暖玉一般的柔和緩緩流淌。
“不要。你沒看到我手裏有了嗎?”
“哦?那這樣呢?”寒罹不經意地出招,毫無防備的軒猝不及防抵擋一二,手上分秒不敢懈怠,瞬間拆了十來招,卻還是被對方輕鬆奪了宮燈去。
寒罹得意地晃晃宮燈,十足挑釁道:“怎樣,要搶看看嗎?”
換來一個白眼。
把兔子燈塞進小孩手裏,寒罹笑得暢快,道:“這盞宮燈算是你送我的,最為回禮,兔子燈你得接受。”
“哼——鬼才送你東西,誰稀罕!”
毒舌歸毒舌,軒還是不情不願地拎著個兔子燈和男人一前一後擠在人流中,當無意中看到旁邊五六歲的小屁孩也拿著兔子造型的燈,還未平息的怒火再次燃了起來。
走著走著,身邊擦肩而過的路人漸漸轉少,前邊一條小河,河上漂著數盞河燈,從上遊順著水流一直悠悠蕩蕩漂到這兒。
岸邊停著隻畫舫,船上一名艄公見了寒罹,稍稍欠了欠身子行禮。
兩人上到畫舫中,那艄公竹篙輕輕一點,船兒就在水麵上滑出去好遠。
畫舫中擺著各色物什,極盡雅致。中間一張小巧的八仙桌上擺放了數樣中秋時令,寒罹邀軒同坐,他也便大大方方地坐下。
寒罹倒了兩杯仍冒著熱氣的清茶,軒端起細品,齒間留香。
見對方向自己碟子裏夾了塊月餅,軒推開碟子,道:“我不餓。”
“月餅不是因為餓才吃的,今夜中秋,就算應景,你也得吃一些。”說著,寒罹又把碟子推回去。
軒沒興致陪男人玩雙推磨,便拿箸夾起,輕輕咬上一口,綠豆沙味,餡磨得很細膩,豆的清甜暈染在舌尖,淡淡化開。
兩人就著清茶一杯,各自吃了點月餅,咀嚼間從畫舫的鏤空雕花窗子裏望出去,銀盤高掛,柔光層層。
寒罹調出一管笛子,笛身通透潤白,看不出材質,但當他輕吻上它,笛音流瀉而出的時候,軒不能不震驚。
心下複雜難言,唯有睜著眼睛看麵前吹笛之人。
調子很是清雅,像是某地小調,沒有宮調的樊籠複雜,歌功頌德,沒有名曲的高難度技巧,隻是這麼一首說不上名字的曲子,卻又魔力一般,能把人的心拽住,思緒跟著每一個調子起起伏伏,忽緩忽急。
一曲吹罷,寒罹低頭把玩笛子,問道:“好聽嗎?此曲是洛城的小調,很多人都會吹湊。”
“可是你會倒是讓我吃驚,你不是洛城的吧?”
“我不是,但我娘是土生土長的洛城人。”
寒罹說的很平靜,但是軒並不知道他所說的事實卻並沒有表麵來得平靜,還未及多想,就聽寒罹提議道:“你會操琴吧?不如我倆合奏,怎樣?”
軒冷笑道:“無人肯教自己瞎琢磨的拙劣琴技,你就不怕被嚇到?”
男人手腕一轉,笛子巧妙地轉了個花,笑道:“有本事你就來嚇嚇看,若是真嚇到了,我便應你一事如何?”
軒冷哼一聲,不再作答,隻是走到屋裏一角邊的琴案邊,焚香淨手。當他坐定下來,雙手撫上琴弦時,他的心情不能不謂之澎湃。
他從未想過自己今生還有機會撫琴,指尖熟悉又陌生的觸感引得手微微顫抖,一如他掀起波瀾的心田。
“平心靜氣……”男人好心地提醒。
試了幾個音,軒抬頭對上男人的目光道:“作何曲目?”
“春江花月夜,可否?”
軒挑挑眉毛,表示可行。
指尖輕攏慢挑,有水樣的調子在宮商角徵羽的拚湊下流瀉出來,蕩開在空氣中,在小小的畫舫裏堵得滿滿的。
男人閉目傾聽,忽道:“偏高。”
軒蹙眉緩了緩手勢,又聽男人道:“甚好。”
琴音比之方才更加流暢,寒罹又聽了片刻,拿起笛子湊至唇邊,與琴音不同的笛音刹那在曲子中仿佛開出一朵花。
它忽高忽低,時而成為主旋律,時而引導著琴聲,時而和琴音兩相和鳴。
如今早已不是春天,但此夜城中小河,畫舫一艘,有水有花有月有夜,與曲子也算勉強應景。
兩人奏至一半,也不知道是誰先走的調,調子漸漸偏離了春江花月夜,意境變了不說,連風格都換了花樣。
琴笛二者更似融合為一體似的,多了幾分局中人不曾察覺的纏綿之意,也隻是一點點此間意思而已,淡的幾乎了無蹤跡,讓人無處可尋。
兩人誰也沒有發覺曲子早已不是春江花月夜,卻都還沉浸在樂曲的世界中,忘我地演奏著。
待到最後一個調子圓滿地流下空靈的尾音,一陣掌聲兀然響起,驚得兩人走出船艙,隻見甲板上坐著個白衣人,仔細辨認,便是那夜帶走洛雄的蒙麵人。
此人仍舊蒙著白布,依舊的張狂風流,一邊倒著之前的艄公,顯然是著了這個人的道,被點暈了。
這人也不顧衝出來的兩人滿臉警惕,自顧自吟道:“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好詞好曲啊!兩位這曲《鳳求凰》真乃在下平生僅聞,佩服佩服。在下無意耳聞,索性上來細細賞聞,還望兩位不要見怪。”
可他說話間根本沒有怕人見怪的樣子,自我至極。
寒罹聽他這話立馬變了臉色,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迷惘和失色了。
那人又道:“花好月圓夜,如此良辰有如此美人相伴真是坐享齊人之福,寒……寒罹兄,好姻緣啊!哈哈哈……”說話時桃花眼瞄著對方,滿眼調笑。
若是起初寒罹隻是變了臉色,現在就是陰霾遍布,道:“閉嘴。滾——”
“哎呀哎呀,在下當然不是那種橫插一足的人,這就離開,二位不必挽留,在下也要去找自己的良人了,不送。”
手下隨意一禮,嗖的一下飛出去老遠,很快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