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回 萬事休難舍情結 遇埋伏斷指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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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鸞推門而入。隻見外屋桌上,兩隻提盒紋絲未動的擺在那兒。將洞天喝退徑往裏麵進來,看見鳳弦背朝外和衣倒在床上。過去挨著他坐下,拍一把道:“人也咬了還不解氣?快起來,隨我往外麵走走。”鳳弦感到他掌心的溫暖,止不住一陣發虛。腦子裏瞬間轉了十數個念頭,定了定神坐起身道:“你不怕我跑了?”飛鸞怔怔的望了他一會兒,方笑道:“隨你怎樣我再不阻攔,可是消氣了?”鳳弦有些不情願的點了點頭道:“你且在外麵稍坐,待我換件衣服便走。”飛鸞起身笑道:“又不是姑娘家,換件衣裳也要避人?”說罷往外頭去了。鳳弦方要上前掩門,不想竟被他順手帶過。
怕被他聽去,擰著眉立在原地躊躇片刻。往衣櫥特意尋了件寬大的衣裳換了,將壓在箱底,飛鸞平日給的十幾隻金元寶,全都藏在身上,又將幾個零錢袋子也一並拿了。隻是出宮遊玩,若佩帶兵器隻恐惹他生疑。於是翻出飛鸞送的匕首,藏在靴筒裏。深深吸了口氣,方慢慢踱出去。
飛鸞早吩咐洞天備下馬車,鳳弦環顧左右道:“殿下不叫人跟著嗎?”飛鸞跳上車道:“依你我二人的身手,便真遇上刺客也不在話下。何必叫他們跟著招搖過市,反到引人注意。”洞天心上一急方要說話,忽聽飛鸞不急不忙又道:“有洞天在便好。”鳳弦趁他未轉回身,在自家心上虛虛的點了點,意欲叫洞天謹慎行事。路上自然有禁軍盤查,洞天按著平素的規矩,隻說是太子準了鳳弦出宮玩耍。往時皆要掀起帷簾看一看,今日卻省了這過場。莫說洞天,便是鳳弦也有些詫異。
馬車穿過重重朱紅宮門,四周的寂靜顯得蹄聲格外清脆。出了承天門幽長的甬道,漸漸融於塵世之中。
在宮中困了數日,忽聞街道喧鬧之聲。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兩旁林立的商鋪。叫鳳弦感到一陣錯覺。仿佛回到從前,二人結伴私出宮闈遊玩。那時節無憂無慮不識愁滋味,何等的歡喜暢快。再不料,自己竟與他們兄弟有這等糾纏。乃至生出今日的變故。若能回到從前該多好。這個念頭剛一浮現,便被立刻否決掉。若是沒有守真,此生還有何意趣?一想到芳華,想到他此時的處境。鳳弦便覺五髒六腑,如在火上煎烤一般。
目下更有件棘手的事擺在眼前。太子之罪雖難赦免,若以官家的性子,無非將他貶為庶人在幽禁某處。四殿下蟄伏多年此時異軍突起,又如此急不可待想除去太子,莫非……莫非官家已答應,改立他做太子?我固然恨飛鸞,卻也不願被人做槍使。他與守真畢竟同胞兄弟,沒得殺了哥哥再跟弟弟親近的道理。再者,我與他做了七八年的兄弟,斷斷下不去手。此時若不管,舉事那日也不管嗎?到時太子必定抵死頑抗,我不能眼睜睜看他死在亂刃之下。縱然官家想保他性命,也是鞭長莫及。怎麼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將他悄悄帶出京去?可如此一來,不禁得罪了四殿下,隻怕還要與他亡命天涯。就算我將他帶離京城,以他的性子怎會就此罷手?眼下守真又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唉,老天老天我……我該怎麼辦啊?春風習習撲麵而來,柔軟而溫暖,卻未能吹散心中沉沉愁緒。
飛鸞靜靜地坐在一側,目光粘在鳳弦身上流連不去。那眼神柔中帶怨,更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裏麵。飛鸞原打算等兩年在向鳳弦告白,誰知老天偏偏將芳華送了來。什麼前世有情今生續緣,我若早早與他說了。是否……唉,事已至此再難回頭,能守他一日是一日罷了。即便要死,也要死在他手上,方徹底了結這段恩怨糾纏。千鈞一發之時,他果然會對我痛下殺手嗎?哈哈,原是我欠他的自當相還。說了生死憑他去,又何必……又何必……飛鸞不覺傾身向前,慢慢靠在鳳弦肩頭。感到他微微一顫,以為會同從前一般躲避,不料卻沒了動靜。瞥見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然的一縮,又緩緩舒展開。飛鸞心中並未感到歡喜,默默一歎合上雙眼,將身子盡力靠向鳳弦。似乎下一刻,便有人拿劍指著他,也可處之安然。
天色已過午飯時辰,鳳弦特意尋了間不熟的酒家進去。大堂裏稀稀拉拉還剩幾位食客,酒保陪著笑臉,將他們請上二樓雅座。飛鸞懶得聽那酒保囉噪,隻吩咐將拿手的菜送上。又叫洞天先下去用飯再來當差,他諾諾的答應著退出去卻在不肯走。
少時酒菜齊備,飛鸞叫住酒保,撤下小杯換大杯來飲。又親自執壺與鳳弦斟滿,望著他舉杯道:“我自罰三杯你隨意便好。”說罷連飲數杯。鳳弦本想勸阻,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下。一麵與他布菜一麵道:“果然幫著自家人說話。罷了,看你的麵下不與他計較便是。你慢些吃小心醉了。”那杯子足可裝下三兩酒。飛鸞平素雖有些酒量,但此時心中悲苦難言。一連急飲三杯,酒入愁腸其實的有了些醉意。聽了鳳弦的話,一手扶額挑眉望他笑道:“醉了好啊!醉了便無知無覺,無思無憂,無悲無愁。難怪凡人仙家皆愛它,果然是個妙物。”話未講完便又斟滿一杯,兩眼望著眼前之人慢慢飲下。鳳弦見他斜倚桌旁,麵染煙霞薄唇含丹,桃花眼中泛起一片水色。在不想這等美豔的皮囊下,竟有著與之不符的歹毒心腸。本打算趁機套問芳華的下落,又恐一招不慎引他懷疑,隻得道:“我這受氣的還不曾有什麼感慨,怎麼偏你這許多話?倒像受委屈的是你。”說著執壺要與他斟酒,卻不料那壺中已然空了。飛鸞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方才還勸我少吃,怎麼又……哈哈,莫非是想……想有意灌醉我?”
鳳弦被他說中心事立時沉下臉,將酒壺重重的往桌上一拍道:“是你拉我到此吃酒,又自願罰酒三杯。我看你今日喜歡便應承了你,怎麼又說是我灌你酒?當真醉了不成?罷了,罷了!你若留我在身邊,諸如此類之事隻怕難免,莫若打發了我去大家幹淨!”說罷作勢要走。飛鸞猛地起身上前將他抱住,望著近在咫尺的唇,不顧一切的吻上去。當鳳弦的手指在他頸側點落時,兩滴淚自飛鸞眼中滾落,絕望與不舍中,似聽他喚了聲那人的名字。鳳弦抱著失去知覺的飛鸞,緩緩跪坐在地。分明心中對他有怨恨,到此時卻隻剩下一聲歎息。怔怔的望著躺在懷中的人,隻覺心中五味俱全。
鳳弦收斂心神喚洞天入內,吩咐他將車夫穩住。隻說是太子要往城外遊玩,不許旁人跟著,戌時在安上門候駕。洞天見他單槍匹馬哪裏放心得下,執意要跟從。此去一路凶險禍福未卜,飛鸞醒來看見他在,豈容他活命。鳳弦不想壞了洞天性命,隻得借故說他乃內臣,一旦被人窺破身份,定會引來追兵,洞天聽他說的有理隻得作罷。忽然想起什麼要緊之事,問鳳弦道,太子醒來將如何應對?望向懷中安靜“沉睡”的人,隻要保住他性命,便是用強也顧不得了。洞天點了點頭,又問他想好了去哪裏?身上有無盤纏?鳳弦說出來時已有準備,至於去哪裏,且先出了城再作打算。洞天又叮囑幾句,向著飛鸞端端正正叩了三個頭,這才幫著鳳弦將他負在背上。
望著遠去的馬車,車夫小聲嘀咕道:“人都醉成這般了,路上有什麼閃失可怎麼了得?”洞天低聲道:“後日便要行大禮,在想出來肆意玩耍隻怕難了。子叔官人的話殿下還是聽的,有他在無甚大礙。”車夫點點頭,二人遂回酒家用飯不提。
鳳弦駕著馬車穿過繁華街道,徑往安平門而去。約莫疾行兩三裏路,方緩緩停下。鳳弦想著飛鸞隻怕要醒了,掀起帷簾朝裏張望。尚未看清,便覺腦後風聲不對,就勢俯身躲開。一眼看見前麵四個,著短衫農夫打扮的蒙麵人衝了上來。鳳弦見他們眼神犀利,似乎有備而來,心下不由大驚。瞬間明白了什麼,隻是為時已晚。一麵大罵蒼鸞陰險,一麵摸出匕首與那些人鬥在一處。
原來,蒼鸞欲除其兄甚急,卻無從下手。料到鳳弦對他有不忍之心,因此故意傳信進來,令他在大典之前除去飛鸞。鳳弦不會背叛君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千計百謀,將飛鸞帶出宮去隱藏起來。如此在半路設下伏兵劫殺,豈非容易得多?即便被鳳弦識破,隻消說,要將他與飛鸞的事告訴芳華,他自然會守口如瓶。對外便說,太子抵死頑抗死於亂軍之中。不久果然有人回報,鳳弦與太子乘車出宮,沒有扈從,隻濮洞天一人相隨,動手的人已跟了過去。自從上次太子起了疑心,唯恐鳳弦逃走,命人將他看得死死的。休說出皇城,便是東宮大門也不許他邁出一步。即便為了昨日樞密使之事,要討他歡心,也不該一個親軍都不帶呀。鳳弦身手與太子在伯仲之間,若當真不顧一切強行離去,沒有幫手憑他一人之力,幾乎無法阻攔。蒼鸞雖有些疑惑,想著精挑細選出來的人,便止不住一陣竊喜。
且說那四人分工明確,兩個纏住鳳弦,其餘二人直撲馬車。誰知鳳弦雖用的是匕首,卻是個削鐵如泥的寶物,那兩個的劍眨眼被他斬成數段。因想著蒼鸞曾有吩咐,不許傷他性命,在氣勢上便稍顯不足。經曆過戰火的殘酷,鳳弦雖比從前沉著果斷,畢竟蒼鸞選中的人亦非尋常之輩。他似乎看出,那些人不敢對他痛下殺手。於是放開手腳,使出渾身解數猛攻上去。那兩個沒了兵器,又見鳳弦殺氣騰騰,出手招招斃命,本想施以暗器阻攔竟沒有機會。另外兩人有一人回身相助同伴,剩下一人毫不遲疑跳上馬車。鳳弦迫於無奈,隻得將匕首擲出。誰也不曾想到,他會舍棄手上惟一的兵器。那人尚未立穩便被匕首插中背心,哼了一聲滾翻在地。趁著另一人稍有分神,鳳弦欺身上前搶奪他的長劍。眼角餘光看見,先前同自己動手的其中一人,飛奔至死去的同伴身邊,拿了他的劍跳上馬車。鳳弦急得大叫一聲飛鸞的名字,撇下對手要去相救。忽聽車內一陣乒乓亂響,進去的人被巨大的力量震出車外,口鼻噴血當即斃命。緊接著飛鸞衝出來。與鳳弦廝殺的人一見他手指上的傷,出人意外的,立即招呼剩下的人迅速離開。
變故毫無征兆的發生,又轉瞬而止。陽光依舊亮麗,春風依舊溫暖。身畔茵茵綠草簇簇野花,四周樹木滴翠。不是絞盡腦汁要致他於死地嗎?這些人武功相當了得,怎麼肯輕易罷手?何況飛鸞還受了傷。鳳弦心中感到一陣蹊蹺,正盤算著如何應對飛鸞,卻見他一頭栽下馬車。鳳弦以為他酒醉立足不穩,趕過來看時才見他臉色發青,情形大為不妙。
鳳弦望著飛鸞的左手食指,傷口看起來不算長,沒有流太多的血。隻是傷口四周有隱隱的黑氣透出,似乎有些腫脹。回想方才的情形,鳳弦胸口一陣發涼。不等他說話,飛鸞偏著頭望著他笑道:“我果然不曾錯看你,你……你心上還是舍不下我的。”鳳弦急得頓足大罵。一把扯了他的領子提起來坐好,咬牙切齒道:“你若想死滾的遠遠的去死,休在我麵前做這些姿態。”飛鸞見他越湊越近,熱辣辣的氣息直噴在臉上。忍不住傾身向前,在那微微有些豐潤的唇上,狠狠的吻了一記。他二人離的太近,鳳弦又不曾提防,嘴上被堵得嚴絲合縫。軟軟的小舌帶著酒香,氣勢洶洶長驅而入。萬萬沒有料到,死到臨頭飛鸞還有興致輕薄他。鳳弦惱怒中,一拳將他打得仰麵倒在地上。跳起身罵了幾句才發現,他似乎已失去了知覺。鳳弦抓了他的手看時,隻見那傷口周圍又黑了不少。迫在眉睫之際,為救飛鸞性命也顧不得了。鳳弦扯出手帕撕成細條,又點了他手臂上的幾處大穴。往那邊屍首上拔下自家的匕首,拭幹血跡按住飛鸞的手,將心一橫用力斬下。指斷處血流如注,直到變成紅色,鳳弦才將帕子與他裹了傷口,用布條緊緊紮住。都道十指連心,劇痛讓飛鸞渾身顫栗不止。鳳弦不等他完全清醒,連忙一指點在他腦後。
雖未想好往哪裏去,不過,遠離京城是最要緊的。馬車不辨東西隻管往前疾行,而鳳弦心頭的疑團卻越來越大。
無極國不許庶民百姓乘轎,若要駕車隻準用牛。那馬車雖樸素,卻已然泄露了他們的身份。鳳弦看著路人投來的目光,心中一陣焦急。耳畔忽聽得有人高聲寒暄,“朔州”二字叫鳳弦眼前一亮。父親在那裏曾做過幾任地方官,此處雖不甚繁華,難得民風淳樸又重禮教詩書。鳳弦忙將車靠在路邊,上前向那人詢問了路徑,方繼續趕路。
少時抵達前麵一座小鎮。鳳弦尋了家醫館為飛鸞治傷。對人隻說在路上被毒蛇所傷,不得已斷指保命。飛鸞今日穿戴雖樸實無華,依舊難掩其姿容秀麗,引得堂上眾人紛紛側目。
坐堂大夫驗傷,上藥,診脈。一再叮囑說,三日之內須臥床靜養,以免殘餘的毒隨血上行。鳳弦聽了此話急忙道,家中老父病危要趕回去盡孝。一麵掏出錢袋,叫他隻管將好藥多抓幾副,連帶滋養身子的補藥,也抓了一大包。那大夫見這小官人出手大方,忙令兩個夥計,仔細的將藥按量一一分裝好。又滿滿寫了一篇如何煎藥,如何忌口等等。鳳弦謝過,扶了飛鸞慢慢走出來。誰知才要登車忽然想起什麼,急轉身直入醫館內。少時拎著個煎藥罐子出來,扶著飛鸞上車揚鞭而去。
自清醒後,飛鸞便沒有同鳳弦說過話。看著他為自己忙前忙後,隻覺喉頭一陣泛酸。愧疚之情愈甚,而不舍之心更濃。馬車一陣搖擺,眼中之淚直墜衣襟。
鳳弦沿路將一錠金子在交子鋪換成銅錢,又置辦了兩人的換洗衣服並幹糧飲水。眼見天色不早,鳳弦駕車直出小鎮。
疾行一個多時辰,那馬漸漸體力不支。鳳弦隻得尋了處,有水源且避風的地方停下。解開韁繩,由它往四周吃草飲水。因怕被人發現,故而不敢生火。所幸月色皎皎,照得四周一片雪亮。鳳弦到溪邊洗臉淨手,又上車拿了兩個饅首。坐在石頭上,就著皮囊的涼水胡亂吃了幾口。
飛鸞慢慢下車挨著他坐下道:“你便沒有話要問我?”鳳弦也不回頭,擦了把嘴角的水道:“你若不肯說我問有何用?”月光下,年輕的麵容盡顯疲憊與滄桑。本是身居高樓廣廈的千金之子,如今卻淪落至荒郊野外。所為者,竟還是自己的仇人。飛鸞仰首望向空中明月,輕歎一聲道:“濮洞天既對你言明,為何還要以德報怨?”鳳弦聽他提起洞天,心下微微一驚,轉過頭道:“你幾時曉得的?”飛鸞笑了笑,將那隻斷指的手伸在眼前看了看道:“他一貫少言寡語,這幾日偏生話多起來,十句到有九句在為你說好話。往時你二人並無交際,如此豈不令人生疑?”鳳弦眼神微微一縮,飛鸞接著道:“我使人查探他的行蹤,果然有些不大妥當。本想著要一查到底,昨日你一番指桑罵槐,卻令我著實的心灰意冷。唉,終歸是我欠你的,如今……如今都還你吧。今日濮洞天回來你便閉門不出。我的人回報說,他守在門外,眼中似有焦急之色。鳳弦,你故意留在我身一則探聽消息;二則保護芳華,叫我對他失去警覺,不再步步緊逼。三則……”飛鸞注視著鳳弦道:“三則好替你身後之人除去我。哈哈……哈哈……”飛鸞忽然莫名的發笑,眼淚順著眼角直淌下來。
稍稍平靜隻聽他又道:“枉費我一番心機,你那心上一時一刻也不曾忘記過他。我與你七八年的情分,還抵不過一麵之緣。便是在夢中,依然被你無情拒絕。我……我昨夜全想明白了再無牽掛,故而送上門來隨你處置。你……你為何不下手?”
鳳弦自然不肯輕信,涼涼的目光在他臉上掃過,暗自思付道:“他既早已識破洞天,莫非今日故意將我引出,京中另有安排?嘶,不對呀。假戲真做到要舍去一根手指?”飛鸞豈有不明白他在想什麼,苦笑一聲道:“與濮洞天結頭之人甚是狡詐,幾次將我的人輕而易舉擺脫。我原想著幕後之人便是爹爹,今日看來當另有其人。”鳳弦道:“何以見得?”飛鸞慢慢垂下頭,麵有愧色道:“爹爹絕不會……絕不會殺我。”鳳弦又氣又恨,立起身狠啐了他一口道:“你原來還曉得?官家何等的看重你,你卻令人將他軟禁,還在……還在飯食中下藥。那晚官家抱恙而來,病骨嶙峋之態你可曾有一點悔意?芳華是你的親兄弟,虧你下得這般狠手……易飛鸞,與你相交數載我今日方看清你的心。”飛鸞慢慢仰首相望,眼中欲哭無淚。一把抓緊他的腰帶,嘴唇開開合合,半天方啞著嗓子道:“你若早日看清他,我豈會到這般地步?”忽又搖頭道:“你眼裏隻看得見左芳華的心,怎會在看見旁人的心?”
鳳弦忍不住扣了飛鸞的肩問道:“芳華如今在哪裏?你……你把他交給羌輕浪意欲何為?”誰知飛鸞望著他隻是笑。鳳弦一把推開他,賭氣往一旁坐下。飛鸞漸漸止住笑聲道:“羌輕浪對左芳華心生愛慕,又怕我反悔要他的性命,如今逃到哪裏連我也不得知。”仿佛平地一聲炸雷。鳳弦不等他說完便翻身躍起,失去理智的掐住飛鸞的脖子吼道:“你明知我同他兩情相悅,明知他懷著我的孩子,卻故意將他送到圖謀不軌之人手中。易飛鸞,易飛鸞,你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你把芳華還給我,還給我!他在哪兒,他到底在哪兒?”望著那猙獰駭人的麵容,直至眼前黑幕降臨,飛鸞除了本能的掙紮,始終不曾移開過目光。
夜,忽然變得死一般沉靜。草蟲停止了鳴叫,連風也凝固了。不遠處吃草的馬兒抬起頭,向這邊張望。
鳳弦霍然清醒慢慢鬆開手,身下的人早已沒了動靜。月光如霜射在他慘白的臉上,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流入發間,沒入身下泥土中。鳳弦聽見自己的心咚咚的跳著,眼淚和著冷汗滴滴答答直淌下來。不是恨他入骨嗎?為何沒有暢快解恨之感?反而是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充斥著他的全身。當顫抖的指尖感覺到頸側微弱的跳動,鳳弦頓時如釋重負。小心的抱了他往車裏躺好,牽馬過來套好車,趁著月色往前麵去了。
不急不緩走了有一頓飯工夫,鳳弦費力的,將車趕上一段懶羊坡,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下。
裏麵住著一對五六十歲的老夫妻,守著幾畝薄田過活。鳳弦又將原話照述一遍,懇請他們行個方便,借宿一晚明早便走。那老漢見他駕馬車而來,卻又不像車把式,心下一陣疑惑。不過既是官家自然不敢怠慢,親自將車趕入院子,又吩咐渾家把馬栓進牛棚喂上。鳳弦拿出五十紋錢相謝,煩請那婆子熬些稀粥,以備飛鸞醒來好用。老漢趕著將兒子所居之處收拾出來,又幫著鳳弦將飛鸞抱入屋內躺好。
待老漢出去,鳳弦慢慢坐在床沿,望著昏迷不醒的人發了會子呆。陡然想起未曾熬藥,忙到車上取了罐子,拿了藥往廚房去了。他自小被人服侍慣了,哪裏會做這些事?幸虧有婆子在才不至煎糊。鳳弦在一旁看著,好歹也學了個八九不離十。
半夜時飛鸞清醒過來,隻覺口幹舌燥,咽喉處異常疼痛。模模糊糊被人喂了幾口水,方才看清眼前的容貌。我……還活著?鳳弦有意無意避開他的目光,端了粥過來,默不作聲一勺一勺的喂著。不知怎的便想起那日在昭德殿,也是這般喂芳華。他與腹中的孩兒不知怎麼樣了?以他的烈性,怎肯屈從受人玷汙?我非但不能護他救他,卻還在這裏……
飛鸞見他臉色忽然難看起來,那勺子幾乎失了準頭,不由開口道:“你既恨我為何每每又放我?殺場上也未見你這般優柔寡斷,怎的眼前卻猶豫不決起來?”鳳弦最恨自己對他下不去手,此刻被激得怒火直衝頭頂。重重將碗拍在一旁木凳上,壓著聲氣狠狠道:“我把你做親兄長一般敬重信任,你卻為一己私念將我害得家破人亡。你倒果斷的很!我怕你用家人脅迫,有意與他們疏遠。我兄長何其不幸,何其無辜?我那時若能在旁時時寬慰,他怎會心灰意冷走上絕路?地動那日你曾救我一命,我今日還你兩不相欠。待過兩日,你傷略好些我便走,但願從此永不相見。”飛鸞合了眼半響方輕聲道:“在你心裏從未有一刻……”鳳弦不等他說完便道:“時光若能倒流,但願我從不曾與你相識。”屋內又是長長的沉默。
鳳弦端了溫涼的藥,正要打算過來喂他。忽見飛鸞睜開眼道:“京城此時已重回官家手中,那幕後之人到底是誰?”鳳弦諷刺的笑了笑道:“若論你們弟兄三人,隻芳華最像官家。”飛鸞聽他答非所問先是一怔,略微思量臉上頓時變了顏色。
今晚注定是個難眠之夜。
次日天微亮,鳳弦便將提前熬好的藥倒入皮囊。草草用過早飯,拿出三貫錢買下那老漢的牛,將馬拴在車旁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