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白相仁在下抹殺令之前完全沒有想到現在的後果，那是欲蓋彌彰。
    他坐在沙發中，兩腿交疊看著對麵愁眉不展的好友，“放輕鬆點。”
    高成森雖然大他幾歲，但兩個人是從孩提時代就被綁定在一起培養的，同吃同住，雖然後來一個站在了公眾麵前，一個轉至幕後，但那種情感絕對不是能輕易變質的。
    高成森此時擔心的不無道理，喬家倒還好說，但白相仁最近不少大動作，已經引起了上麵的關注，“相仁，你知道他們的底限。”
    白相仁修長白皙的手指敲著扶手，眼神淡淡掃向窗外，以前這些話是他勸高成森的，沒想到他也會有聽到的一天，上麵的底限在哪裏他比誰都清楚，作為被洗白家族背景的殺手來說，如果僭越的太過了，就會被悄無聲息的抹殺，就如同他隨口下一道抹殺令般容易。
    白相仁向來冷淡的臉上忽而露出一個笑容，那神色淡淡的，卻讓高成森後頸一涼，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可別幹傻事，楊楊……”
    白相仁抬起手做了個製止的手勢，慢慢開口，“楊楊不會有事的。”
    作為高成森最寶貝的兒子，如果不是當初高楊得了自閉症全家都沒有辦法，高成森是絕對不可能讓兒子再度接近白相仁的。而現在，出於做父親的私心，看到高楊能主動跟白相仁一刀兩斷，他其實很欣慰。
    隻是看著老友這突然老了許多的神態，高成森心裏也不太好受，“你也趕緊清醒清醒，上頭還有我跟老陳給你周旋，現在就求你老老實實呆著，千萬別再出岔頭了。”
    “嗯。”白相仁看起來倒不如高成森所說的不清醒，隻是有些發懶一般，送走高成森之後他站在窗邊，遠處的天際有大片烏黑的雨雲漸漸靠近，將所有晴光一絲絲遮去，他也許小瞧了這個世界，也並沒有看懂高楊。
    他所知道的遠遠超過白相仁的想象，那麼決絕的離他而去，隻能證明高楊還是愛著他的……
    白相仁此時笑得溫暖了幾分，一道閃電劃破蒼穹，映出他眼底一簇明暗不定的幽火，“如果我死去，你會不會後悔？”
    不到半個小時，整個城市都被這片雨雲籠罩了，巨大的雨勢令人咂舌，街道上行人漸漸變少，即便是有拿著傘趕路的，很快也會被一陣風掀翻傘頂。
    白相仁隔著車窗看到高楊從晟皇國際走出來，旁邊還跟了幾個頗有身份的人，他們互相交談著，身邊為他們撐傘的保鏢顯得有些緊張，因為雨勢太大，他們已經看到省長的褲腿濕透了，這好像有點糟糕……
    “……真是不敢當，下次有機會一定登門道謝。”高楊穿著比較樸素的暗青色條紋西裝，發絲在風雨中飄搖著，襯得神情謙虛溫和，令人賞心悅目。
    顯然他對麵幾人也跟白相仁同樣想法，所以多寒暄了幾句才準備上車，從台階走下來，高楊逐一跟他們道別，因為這些人的支持，他今天成為了外交部的一員，並將根據他的請求讓他常駐法國。
    白相仁是在他轉身的時候開門下車的。
    他今天隻穿了一件白色襯衫，休閑褲子幾乎瞬間就被雨水打濕了，但是他沒有撐傘，隻是站在風雨裏仰視高楊，還有半個街道和三個台階的距離，就好像他們之間——永遠有那麼段距離。
    然後白相仁看到他的男孩回頭了。
    高楊有點驚訝，他對旁邊保鏢說了兩句，那個人似乎在據理力爭，但最後還是留在了原地，黑色的傘拿在高楊手裏，他隻猶豫了一下就向白相仁走過去，風雨讓他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但他知道白相仁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幹傻事，哪怕再無法承受。
    巨大的黑傘在雨中穿行，晟皇國際門前台階下的這一段路是封閉式的，所以舉目看過去隻有白相仁這輛車，他幽深的眼睛和嘴角的笑意漸漸清晰起來，高楊加快兩步，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但在他馬上就要碰觸到那個人之前，白相仁突然轉身回到了車上，銀灰色的巨無霸風馳電掣的駛離了高楊的視線。
    那種不安的感覺逐漸擴大，他隻怔了一瞬便手忙腳亂的掏出手機，連傘掉在地上都沒有發覺，然而那個人的電話始終無法接通。高楊有點慌了，雨水筆直的衝刷著他的視線，視野完全模糊了，三個保鏢趕緊跑過來給他撿起傘，卻發現他仿佛丟了魂一樣按著手機，那手機已經進了水。
    “手機！”
    保鏢愣了一下，如此暴躁的高楊他們還是第一次看見。
    “把手機給我！！！”高楊幾乎怒吼，直到一個保鏢掏出手機給他，他才用顫抖的手指撥通了家裏的電話，高成森當時還在看報紙，接到高楊的電話立刻動用聯絡網。
    “爸……他要幹什麼……”高楊的聲音隔著話筒傳來帶著雨水的濕潤，高成森本來想安撫幾句，但最後隻是讓他回家再說。
    這種不安是恐怖的，高楊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高成森已經命人備好了薑湯，隔著薑湯的水霧，高成森坐在桌子另一頭衝高楊招了招手，“過來。”
    高楊頓了頓終於走過去在桌邊坐了下來，雨水將他的整個澆成了落湯雞，此時烏黑的頭發一撮撮黏在蒼白異常的臉側，往下滴落的雨水好像淚珠子，讓高成森心裏很不好受。
    “楊楊，你聽爸說……”
    “是內部處理嗎？”高楊一直緊繃的情緒此時達到一個頂點，等高成森露出吃驚的表情，高楊的第一滴眼淚這才掉了出來，“會死嗎？”
    高成森驚訝了半天這才反應過來，趕緊隱藏起尷尬的神色，原本要騙高楊的說辭都沒能派上用場，突然要回答如此真實的問題，他猶豫了。
    白相仁接了他的電話，隻說了一句。
    他抬頭看著高楊，沉吟了一下才說道，“楊楊，你還有自己的路。”
    高楊點了點頭，“我知道。”
    他知道，那個人從來不做沒有理由的事，所以他是來道別的……“我知道，爸你別擔心，我沒事。”
    高楊就好像他說的一樣，甚至還端起了桌上那碗薑湯一飲而盡，“我上樓洗個熱水澡，外麵太冷了。”
    說完笑了笑，臉上猶有淚痕，高成森難得的被自己兒子嚇了一跳，“楊楊！”
    已經踩在樓梯上的高楊笑著回頭，“嗯？”
    高成森發現自己沒有話說，他記得白相仁最後一句話，他說：告訴楊楊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