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外麵的天已經大亮了，火紅的太陽從樓幢的夾縫裏慢慢升起；他將車子就著路邊的空車位停下，看著車流熙攘的街，掏出一支煙慢慢點上。
    沒有人知道，其實他知道他們一起去旅遊了。那天送完人從機場出來，他看著他們匆匆進走去，她挽著他的手臂，偎在他肩上，像隻快樂的小鳥嘰嘰喳喳的說著什麼，他也不說話，隻是含笑聽著，偶爾側過頭與她對視，眸中是綿綿無盡的溫柔情意。他承認，這樣的事，他做不來，就算做得來，他也不會讓她知道，因為她不會相信，他也是個平凡人，也會動心，亦懂情愛。
    那天晚上回到小姨那裏去，宇涵就跟他說：“哥，三哥哥不要我了，他有別的女人了。”
    宇涵自小就喜歡林煜之，自家哥哥都沒叫那麼親過，偏愛跟在他後麵三哥哥長、三哥哥短的叫。
    小姨聽了在旁邊忍不住笑，他也沒有開口安慰宇涵，隻是問：“你怎麼知道他有別的女人？”
    “他不理我了，也不準我去公司找他，每次打電話都說沒時間……”
    他淡淡的說：“那也可能是他真的很忙。”
    “不是！不是……”宇涵哭的傷心欲絕，“有朋友看到他跟別的女人約會了。”
    這個圈子就那麼大，低頭不見抬頭見，就算刻意躲避，一些關於他們的傳聞會傳過來也很正常，隻是沒想到簡潔會打電話給他。
    “顧先生，對不起，小悅的手機一直打不通，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她哭著告訴他：“我爸出車禍了，很嚴重，醫院說……醫院說他們沒有這方麵的權威專家，手術會有危險……你、你認識的人多，能不能、幫幫忙？”
    他冷笑，幫忙嗎？憑什麼？
    他雖然從來沒有聽她提到過家裏的事，但從後來跟她家人的接觸中，也知道那個家是有多麼不歡迎她；而她這個姐姐雖然對她沒有太大的壞心，但時有時無的一句話，總會將她置到一個很難堪的處境上。
    他打小就知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除非是自己心甘情願任人踩踐，否則他必會加倍的奉還。
    但是，那始終是她的家人，縱然有再多的不平，他也沒有資格，更不想給她留什麼遺憾。
    太陽漸漸的升起來了，暖暖的籠住整座城。他夾在熙攘的車流緩緩前行，手機座上的電話響了，是鄒粲然。
    他接起來叫：“小姨。”
    鄒粲然問：“仲延，回不回來吃早餐？”
    “不回了。”他說：“公司九點有個會議，我得趕回去。”
    鄒粲然‘噯’了一聲，又交待，“那你記得吃點東西，早餐不吃容易鬧胃病。”
    “知道了。”他笑，“小姨，你比老頭兒還羅嗦。”
    “這孩子……”鄒粲然嗔他，“怎麼能這樣說你爸？”
    他‘唔’了一聲沒說話，鄒粲然說：“宇涵早上不知道跟誰通了電話，氣呼呼的就出去了，我問她什麼也不說……你打個電話看看她怎麼回事？別讓她在外麵受欺負了。”
    “好，我問問她。”掛了電話，他就直接撥了顧宇涵的手機，電話很快就接了，但是一直沒有說話；她賭氣的時候總是這樣，接通手機就丟到一邊去，任你在這邊著急，都多大了還耍小孩子脾氣，他有些氣，聲音不由揚高，“顧宇涵……”
    果然手機很快就被人拿起了，不想竟是林煜之；他說：“仲延，宇涵在我這裏。”
    他基本上已經猜到什麼情況，說：“我馬上到。”匆匆就掛斷電話，尋了路口急轉了方向盤往相反的方向駛去。
    幸好反方向的車流稀疏，他用了最快的速度趕到林煜之那裏去。
    林煜之看到他有些歉意，“在裏麵，先進去吧。”
    顧宇涵蜷縮在沙發的一角，嗚嗚哭的像個小孩子，聲音隨著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喘不過氣。
    她長這麼大，性格又大咧咧的，顧宇誠很少見她哭成這樣；唯一一次是母親走的時候，她才十歲，在父親懷裏哭的幾乎要厥過去，最後還是小姨來了，才算把她哄住。他清晰的記得那天，在醫院的走廊裏，她可憐巴巴的望著小姨，“小姨，我不想當沒有媽媽的孩子，以後我叫你媽媽好不好？”
    是什麼時候，那個哭啼啼的孩子已經長大，在燦爛的花季，開始跌跌撞撞的尋覓自己的愛情。
    他走過來蹲下，輕輕的叫她，“宇涵……”
    “哥……”顧宇涵委屈的抬起頭，卻嗚嗚的哭的更凶了。
    他笑了笑，伸手扶起她，“回去吧，小姨很擔心你。”
    顧宇涵卻猛的推開他，踉踉蹌蹌的往門口跑。顧宇誠一愣，緊跟著追出去，林煜之也緊跟出來；顧宇誠在台階下拽住她，“宇涵。”
    她回過頭來，惱恨的瞪著他，他心突的跳了一下，“宇涵？”
    她嘴唇動了動，最後什麼也沒有說，張口就咬在他手腕上，狠勁兒大到似是要把他的這塊肉咬下來；他疼的不由鬆手，顧宇涵已經又跑出去了。
    “顧宇涵。”他有些氣，有些憤怒，可又不能放著她不管，隻得緊跟著追出來，她跑的很快，他追了好遠才拉住她，“顧宇涵，怎麼回事你！”
    她卻突然回頭，揚手撕打他，“哥，你是蠢貨！連女人都看不住的蠢貨！明明是你先認識簡姐姐的，明明簡姐姐還跟你回過家，你為什麼不好好看住她，為什麼還要讓她纏上三哥哥……哥，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ICU裏怕會感染到細菌，並不讓待很久，護士提醒完她跟梁山就出來了，換下防菌衣，‘嘀嘀’的儀器聲被緩緩閉合的門隔離，她心口壓著的那口氣才終於散去。
    梁山摸摸她的頭，“別擔心，沒事的。”
    她笑笑，“嗯。”停了下又說：“你去休息一會兒吧，我在這兒守著。”
    “我不累。”梁山坐到走廊的長椅上，又拍拍身邊的位置，“過來坐會兒。”
    她坐下去，梁山說：“我跟簡潔商量過了，準備把婚期往後再推一推。”
    她看看他，過了一會兒才低下頭問：“是因為爸爸麼？”
    梁山沒說話，她又說：“請柬都發出去了，現在改婚期好麼？”
    “沒關係，到時候再發一份就好了。”梁山疊起雙手枕在腦後，就像大學時候兩個人躺在操場的草坪上看星星……往事曆曆在目，回首卻已幾個經年。
    醫院走廊的窗戶外種著一排看桃，這個時節裏花開正好，一眼望出去，就見一簇一簇，密密實實壓滿了枝頭，像一片白茫的雪海。
    她看的出神，連有人走近了都沒發現，直到覺得有黑影攏過來才猛的抬起頭；林煜之正看著她笑，“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她說：“想你呢。”
    他故作驚訝，“真的？”
    她眉眼一彎，“假的。”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語氣幽怨，“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麼讓我如願？”
    她笑笑，靠到他懷裏來，輕撫上他略顯疲倦的眉心，“你應該回去休息的。”
    他握住她的手在唇邊吻了吻，“我不放心你。”
    她怔了怔，說：“我不傷心，真的。昨天雖然有一點點，但是今天真的一點都不傷心。”
    他說：“就是這樣我才更擔心。”
    她看看他，他卻指指她的心口，“因為這裏有一個洞，我修補不了，但至少不能再讓它流血。”
    她鼻子一酸，眼淚傾刻就淌出來，把頭深埋到他懷裏，才囔囔的說：“討厭，幹嘛老是讓人這麼感動？”
    他隻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