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記憶在流淚,寂寞在唱歌Ⅲ】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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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坐在簡陋的診所裏,右手搭在木製的扶椅上,冰涼的液體順著透明的管子一滴一滴掉下來,順著血管,一路爬向心髒。
    年後生病的人真多,小小的屋子裏坐滿了輸液的人。右手旁邊一個小女孩也正在吊水,打的是左手,和我的右手共同放在木椅的扶手上。她的右邊,一個和她同樣大小的女孩子在陪她聊天,一點兒生病的蔫樣都沒有,哪裏像我,沮喪著一張臉,滿目都是憂傷。
    兩人聊得不亦樂乎,聊到興頭上,不小心撞上我的右手,我微微皺眉,不著痕跡將右手往邊上挪。她的朋友看見了,悄悄給她使了個眼色,她便衝我抱歉的一笑,將手挪了回去。
    很清秀的女孩子,小巧的五官組合在一起,給人靈動的感覺,十二三歲,青春飛揚的年紀。我在心裏羨慕,想想那個時候的自己,那個時候的自己在做什麼呢。
    愁雲籠罩。我是不快樂的,一直都不快樂。
    昏暗的燈光下,我圍著爐子坐在小板凳上看父親往灶裏添柴,母親係著圍裙熟練地揮舞著鍋鏟。
    “你們這代人真幸福,比起我們那個時候。”父親忽然感慨。
    “是吧。我從來就沒有過過一天開心日子。”我一張嘴,這句大逆不道的話就這樣溜出嘴巴,仿佛自然而然般。我嚇了一跳,隨及意識到這句話的嚴重性,全身神經開始緊崩,每一個細胞都帶著顫栗繼而進入死一般的沉寂。或許,即將迎來一場暴風雨,我真是該死。
    “你這個孩子真是不會說話,你過得不開心嗎?”父親的聲音有些低沉,話裏透著怒意。
    我沒作聲,也不敢作聲。
    母親站在灶台那邊,聲音隔著鍋中冒出的騰騰熱氣傳到我耳裏,竟是這樣冷淡,“不開心就去別人家吧,哪家讓你開心你就去哪家。”
    我垂下頭,淩碎的畫麵像陳年的老電影一樣在腦海裏交織回放。
    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一個午後,天色很陰很潮濕。父親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母親流著鼻血,抱著弟弟坐在昏暗的屋子裏低聲哭泣。
    我怯怯地站在門口,望著地上碎得亂七八糟的碗碟和斷了的椅子腿,小小的心裏滿是恐懼。
    母親看見我,朝我招手,示意我過去。
    母親停止哭泣,一隻手抱著弟弟,一隻手去擦鼻血。我站她的腿邊,看著這觸目驚心的紅色,空氣中彌漫起淡淡的血腥味。這一刻,我隻想逃,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
    “如果我和你爸爸離婚,你願意跟誰?”母親直直的望著我。
    “你。”我口是心非,明明心裏想不和任何人一起過,但母親的眼神告訴我,答案隻能非她不可。
    果然,母親聽了我的回答終於放緩了神色。接著,她又哽咽起來,“童一,不是我不想帶你走,隻是你的弟弟還小。如果我不帶你弟弟走,你爸爸以後娶了後媽一定會虐待他,你是女孩子,以後是要嫁出去的,他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我扶著她的膝蓋,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有眼淚滾個不停。
    那一年,我五歲。時隔如今,整整二十年。
    興許是現在遲鈍了,竟然想不明白,當時年僅五歲的自己究竟是在哪裏學會了口是心非和察言觀色。她活得那樣不安而又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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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再小心翼翼,也會有不小心的時候。
    十二歲那年,是我整個生命中最屈辱的一年。人們都說,十二年為一輪,每一輪都是一個新的開始。我在那一年裏,學會了沉默和冷漠,爾後,將它們演繹到淋漓盡致。
    不知道什麼原因,弟弟被父親罵了。母親因此和父親起了爭執,又是一場拚命的廝殺,一個人舉著磚頭,一個人揮舞著菜刀。
    末了,一地狼籍。
    弟弟和父親皆不見蹤影,母親坐在椅子上咒罵,我蹲在地上收拾殘片。
    “他這個天殺的,怎麼不被雷劈死,豬都沒他這麼蠢,到處死人怎麼不死他……翦童一,你說你爸他是不是人?”她突然話鋒一轉,一道犀利的眼神朝我砸過來。
    我心中一凜,含糊地“嗯”了一聲,低著頭繼續撿碎片。
    她仍然在繼續,“我的兒子還輪不到他來管,他就是個畜生,倒黴鬼,跟他倒黴一輩子!,翦童一,你說你弟弟哪裏不聽話了?”
    她把目光停在我臉上,帶著質問和濃濃的兩道怒火直掃過來,似乎要在我臉上燒出兩個窟窿。
    “弟弟有時候也不是很聽話。”我站起來準備去拿掃把。
    “你這個瘟種,和你爸一樣是個雜種……”她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箭步衝到我跟前,我隻覺得衣領一緊,整個人就被她提起來。
    “你說你安的是什麼心?你這個心腸歹毒的賤人,說,你是不是愛上你爸爸了,你這個騷貨,臭婊子……”她把我按倒在床上,原本美麗的大眼睛在此時盛滿凶光,我怔怔的躺在那裏,看她的嘴巴一張一合,不堪入耳的詞語像閃電和雷嗚,淒厲的暴風雨瘋狂而憤怒地衝刷著我慘白的心靈。
    我恐懼地看著她越來越逼近的臉孔,衣領上的她的手越來越用勁,我的耳朵嗡嗡作響,她在說什麼我已經聽不清楚了,“你是不是愛上你爸爸了……”像一個沉重而屈辱的十字架,重重砸在我的脊梁上。
    她不停用自己的額頭拚命撞擊我的額頭,我已然感覺不到疼痛。意識開始渙散,是要死了麼。如果就這樣死了,該有多好。我睜大眼睛,卻什麼都看不清,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你是不是愛上你爸爸了……”
    諷刺,嘲笑,恥辱,死亡。
    我緊崩的神經遭遇一場華麗的破碎,“嘭”的一聲,像碎裂的玻璃,清脆的,支離破碎的,血液的每一處都在回蕩,“嘭——嘭——嘭——”,一聲蓋過一聲,遠的,近的,像淒涼的煙花,在黑暗裏開成破碎,然後一點一點消亡。
    夜那麼那麼黑,黑到我再也看不見出口,黑到,我以為是地獄,連燃燒的熊熊烈火都是黑漆漆的。我要怎麼辦,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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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姐姐,你該換藥了。”銀鈴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將我從遙遠的記憶中拉回。
    我愣了一下,抬頭看吊瓶,裏麵果然已經空了。
    “謝謝。”我朝她莞爾一笑,這樣清清秀秀的一個小女孩子,真的很討人喜。
    “姐姐,我們先回去啦。你要注意自己的吊瓶哦。”她接過同伴手裏的書包,邊起身邊提醒我。
    “嗯,會的。拜拜。”我朝她們輕輕擺手,視線隨的她們的身影一直落到了屋子外頭。
    外麵天色很暗,雨依舊沒有停。二月的南國,其實還是挺冷的。冰涼的針管插在手背上,整個右手成了一塊冰塊,似乎手臂都是涼的,又麻又冷。
    手機鈴聲從包裏傳出來,我掏出來一看,屏幕上掛著翟笙的名字,這個可愛又無奈的小孩子。
    “菇涼,在幹嗎呢?”翟笙拖著長長的尾音,似乎心情極好。
    “吊水呢。”我淡淡的說。
    “喲,怎麼又生病了,你說你這林妹妹真不讓人省心。”翟笙一驚一乍,我在電話這頭輕輕的笑,他見我不作聲,又繼續說,“好點沒啊,你怎麼搞的,胃病又犯了,還是感冒了?”
    “重感冒。”我言簡意賅。
    “喲,回家過年吃香的喝辣的喝出毛病來了!你這孩子……”翟笙拉著長長的調子,調侃語氣聽在耳裏盡是諷刺,我很不喜歡他這樣說話,帶著腔調,一點兒也不像朋友。
    或許,他從未當我是朋友。如他自己所言,他對我的感情很複雜,又喜歡又想恨,卻又恨不起來。想不理我,卻總會掛念我,想恨我,又找不到恨的理由。他說他很矛盾,覺得自己的心理很變態,總喜歡在風平浪靜的時候與我歇斯底裏的吵上一架,而後道歉。
    他是一個小孩子,一個在我這裏要不到糖的小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星座的緣故,天蠍座的他敏感而極端,還喜歡捕風捉影和歇斯底裏。他說他喜歡我,希望我也像他喜歡我一樣喜歡他。
    星座上說,天蠍和水瓶,一個屬水,一個屬風,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是極難融合的兩個星座。我的靈魂,是抓不住的風,隻為認定的人而停留。翟笙,他不是那個人。
    我與翟笙認識一年多,吵過的大大小小的架加在一起不下五十次。在他眼裏,我是一個有毒的女人,可怕又可恨,卻又情不自禁想靠近。所以他還是會從市區跑到關外來看我,帶上他們家鄉的一些特產,比如雞爪子,比如牛肉幹,等等。
    可唯獨那一次,明明一句話也沒有吵,大家卻不約而同冷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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