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白
    老夫人在接到一個電話後便神色慌張的帶我去了外婆家。坐在副駕駛上，盯著窗外，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隱約感覺得到空氣在莫名的不安，躁動。
    今天是臘月二十二，爸爸回家的前三天，本應是滿心歡喜，可卻因了一個電話變得憂心忡忡。
    下車後衝進正堂，眼前滿是人。怎。。。怎麼了？！奮力地擠開一撥人，赫然看見睡在正堂右側的老婆婆，她一身的壽衣像一把尖刀狠狠紮進我的雙眼，楞了幾秒，淚水滾落下來。
    “小桀，快！快和老婆婆說說話，她一口氣遲遲不肯咽下，在等你呢！”舅媽一手扶過我的肩，一手捂著嘴，試圖想消滅難以抑製的哭聲。遠在美國的舅舅舅媽都回來了，而我才剛剛到。為什麼我是最後知道的？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老婆婆似乎連抬動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與她有關的所有的記憶噌地衝向腦海，每念一下心頭便痛一分。她要走了，那個伴我長大，教我穿衣拿筷，給我講故事教我善善惡惡的老太太要走了。我不知道該怎樣送她，隻是不停地哭。
    看著老太太那張滿是皺紋，蠟黃無血色的臉，伸出手，輕輕地把她額前散碎的發撥向耳後。她吃力地睜開眼，一滴淚，滑落在她的眼角。這眼神，依舊慈愛，可卻顯得如此疲憊，艱難地深吸幾口氣，才悠悠地說“幸福。。。”
    我連忙握住她艱難的伸向我的臉的手，放在我的臉上，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的一張笑臉，極不自然。突然又看向了媽媽，“無論如何，讓桀幸福。。。”又是艱難的喘氣聲。
    媽媽強忍著，連連點頭。
    她滿意地一笑，又看了看眾人，嘴角慢慢地上揚，眼微閉後再也沒有睜開。
    是的，老太太走了。
    放眼望去，目所能及的地方白茫茫一片。白的挽聯，白的孝布，白的幕布，白的蠟燭，白的鮮花。。。白，原來可以讓我這麼不知所措甚至感到壓抑害怕憎惡！
    一層玻璃罩，分開了陰陽。喪樂時不時的響起，吵得厲害。使勁地捂住雙耳，喪樂扔擠進耳膜。
    中國為慶祝新年所燃放的鞭炮，噼裏啪啦，實在沒有任何情感。掉落在地麵的是紅色的鞭炮的殘骸，與靈堂內的素白顯得格格不入。
    滿屋子的人，進進出出，太亂。氣氛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避開兩旁走廊上的花圈花籃，衝到大門外。
    淒清的夜，清寒。
    門樓上一盞路燈奮力地照亮大門上挽聯。
    心裏有些恨。就是這些東西不停地提醒我老婆婆已然離去。麵對事實，想否認想逃避確實如此之難。
    坐在門前的台階上，臉埋在雙腿間。看著地上發著呆。忽然想起了那個一直陪在我身旁的人，掏出手機撥出他的號。幾秒的等待後，那頭傳來了默默的聲音。隻因這一瞬間，強忍了好久的淚此刻卻潰不成軍，肆意流淌在我的臉。
    “桀，怎麼了，發生什麼了？乖~別哭別哭。”默默緊張了起來。
    我不住地抽噎起來，“老。。。老婆婆。。。老婆婆她去世了，嗚。。。”
    短暫的安慰之後，結束了通話。
    映射在地麵上的身影又多了一個，一回頭，老夫人扶在門框上，滿臉心疼的看著我，我站起來衝向她的懷抱。
    “累了，去休息會兒吧？”看向我。
    “嗯。。。”機械地點點頭。
    蒙上被子，便沉沉得睡著了。夢一直很不安靜，窸窸窣窣，猛地驚醒，卻看見坐在床邊正看著我的默默。心頭倏地一熱，緊緊抱住他便不肯放開。
    “桀，我都知道了。”
    一片溫潤的唇傾覆在我的眼瞼，唇上所擁有的溫度，融了漫天飛雪。
    又一顆淚滾落下去，默默便追逐著吻它，隨它向下，直至嘴角。我緊覆著他的唇。彼此相擁著。
    “吱吖”，開門聲。
    在對上老夫人雙眸的那刻，連推去默默，卻顯得太遲。
    默默發現什麼後，一回頭，也正看見了老夫人，老夫人前後踉蹌了下，輕輕關上門，扶著沙發坐下。
    默默仍緊擁著我，“陳姨，我和寧桀。。。”
    “原來都是真的。。。”老夫人輕輕地說著。沒有狂吼，沒有暴跳，沒有那些小說裏描寫的那些父母所表現出的任何反應。
    一句話，靜的出奇。
    “你們這樣，對嗎？”老夫人輕閉上眼。
    “我真心愛寧桀的，不認為有錯！”
    “媽。。。我。。。”語噎。
    老夫人苦笑了下，“愛？你們才多大？你們懂什麼叫愛？真是幼稚，太幼稚！況且你們都是男孩，都是男孩！你們知道些什麼啊？你們都是好孩子，你們趁早給我結束，好不好好不好？”
    “愛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不關性別的事！我們彼此心裏都有對方，我們懂愛！”默默摟著我更緊，像是嗬護的稀世珍寶一般，害怕失去。
    “老婆婆的事結束之後，你和舅舅到美國去呆一段時間吧。”
    “媽！你不能這樣！你答應老婆婆不管怎樣你都要讓我幸福的！”掀開被子，正欲下床。
    “由不得你！你需要好好地清醒下！”老夫人言語漸漸硬了起來，不含商量的餘地。
    “桀，沒關係，我和你一起去。”默默握住我的手，滿眼笑意，溫柔若水。
    老夫人衝上前，硬生生的拉過我。
    我隻是不住的哭，懦弱，真懦弱！
    “你答應過老婆婆不管怎樣你都要讓我幸福的！”隔著一層淚，低吼著。
    “她知道什麼？”
    “她都知道！她知道我和默默的關係，從第一次我帶默默來她就知道了！”
    老夫人朝著正堂的方向，楞了幾秒。“不行，你們非散不可！”
    依舊是不容商榷。
    默默將我拉出客房，一路奔到大門外。
    “要不。。。要不你就去美國吧。。。”
    “默默。。。”
    “我不想讓你媽因此受到什麼打擊，一切都太突然了，我們都還沒有準備好。。。桀，相信我，我會讓她慢慢接受承認我們的，相信我好麼，桀？”默默溫熱的手心漫漫撫著我的發。
    一陣感動。
    “沒有你的日子我該怎麼過？”
    他微牽嘴角，伸出食指在我鼻翼上輕蹭著“為了你媽，為了我們，好麼？反正也隻有十幾天的時間啊，寒假結束了你還得回來上學的不是麼？”
    撒嬌的我在他胸前蹭著。
    “好了好了。。”默默將我扶正，替我係好了那天秦姨送我的圍巾，然後從口袋中拿出一個鑰匙扣，上麵有那天我和默默逛街時拍的合照。
    緩緩地接過，驚喜，詫異。指肚輕輕地撫著。照片上的我和他笑得那麼幸福。一反手，把它握在手心，緊捂在胸口。抬起頭來看著默默，“謝謝。。。謝謝。。。”麵對他，詞窮。
    他溫柔的笑了笑“桀，我該走了，我不想讓陳姨看見我而不高興。。。”突然他黯黯垂下了頭。
    離別之語還沒有來得及說，他便毅然決然的向前走，上了車，直到車打了彎，不見了，我才反應過來，滾下淚來。
    “坐在門口不冷啊，進屋吧？”因奔喪而提前回來的爸爸此刻正站在我的麵前。
    努力抑製不穩的聲線，“爸。。。”仰起頭，吸吸鼻子，“不想呆屋裏，難受。”
    爸爸上前扶著我的雙肩，看著我，“人都會有這天的，坦然一些吧。。。”長歎了一口氣。
    訥訥地點點頭。
    “哎，你媽呢？”
    “媽。。。她在後麵忙著吧。。。”極不自然地抽抽嘴角。
    爸。。。他應該還沒有知道吧？
    “那個。。。吧，等過兩天，我想和舅媽他們一起去美國。”
    “好端端怎麼想去那麼遠的地方？不要你爸爸我了？”一雙慈愛的眼神略帶調皮。
    “啊。。。？怎麼會呢？就想去散散心唄。對了，爸，你研究的那批漢代文物怎麼樣了啊？”
    “對我們了解，豐富現在人類對東漢的風俗文化有很大的作用，最重要的是一件冥器上記載了未載入史書的銘文，研究價值很大呀！”爸爸說起古物就像看見獲某項知名大獎的我那般開心，
    “那你可要保護好！”把手伸向爸爸後背，輕拍了下，再偏過頭看著他。
    拍背，男人之間的表達方式，爸爸輕笑了笑，寵溺地揉揉我的發，“小子！”搖搖頭，“放心，萬無一失！”說完，他好像父性大發似的，一個公主抱，將我抱進屋子。
    “靈堂”二字闖入雙眸時，又想起了老婆婆，把頭擱在爸爸的肩上，盡量的背對正堂。
    手中，那個鑰匙扣，緊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