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空濛，青燈影綽。
     風夜來在廊簷陰影中駐足階前，潑墨般的長發飄卷在秋風裏，單看那縞袂綃裳，三尺飄煙細腰已不知敵過多少紫妒紅爭。
     葉蘭謹躲在桃樹後，涎著臉賠笑：“玩笑而已，別這麼較真嘛，嗬嗬。”他直直看她，看著看著，笑容緩緩收斂起來，冰寒入骨的問道，“是誰傷了你？”
     白日裏揚天心那一掌雖沒有夾帶內力，風夜來也已擦過清風玉露膏，但到底傷在臉上，她又不喜弄粉調朱，細心一點的人便能看出來。
     “這是小事，以後再說。”風夜來無所謂道，“咱們先說正事……”
     “小事？”葉蘭謹挑眉，笑得有些令人不寒而栗。倏地，他猛然抬起頭，眼神如針望向風夜來身後，“那正事什麼的，咱們床上再說！”
     風夜來見他一反常態，幡然醒悟，將溜到嘴邊的罵語咽回去，隨即偏轉過頭，瞧著葉蘭謹淺淺微笑：“五百兩。”
     葉蘭謹一臉痛心疾首地舉起三根手指：“三百兩。”
     風夜來聳了聳肩，甩袖轉身：“唉……好人難做，好事難為，本仙子還是回去睡覺來的自在舒坦。”
     葉蘭謹嘴角抽了抽，慢慢地又張開一根手指：“四百兩。”
     風夜來斜了他一眼：“四百五。”
     “成交。”葉蘭謹發出一聲輕笑，雙臂一展將風夜來往懷中一抱，一邊往房間走一邊得意地道：“最是銷魂夜，美人意難承。”
     在他身後，兩名黑衣人目送他們離開，隨即一前一後的穿過竹林梧桐，離開風雨樓，但是他們都沒有發現，就在那閣樓頂層的飛簷之上，有道目光一直看著他們。
     半個時辰後，一隻白鴿飛進了落霞穀的塔樓中，然後經由守夜人送到了穀主曇華手中。
     夜已深，更漏響，他批閱完一卷案宗，然後遞給身旁隨侍的白衣女子。
     三千青絲宛如錦緞茵陳，眉目清雅仿佛潑墨山水，他單手支著下巴，微笑著撥弄著發間那隻銀製的蝴蝶發簪，聲如箜篌玉碎，說不出的動聽：“怎麼辦？我的小丫頭貌似看上別的男人了。”
     白衣女子秀眉一凜，烏黑的眼睛裏漾出輕輕嘲弄的色彩：“穀主還在惦記那個叛徒麼？”
     “怎麼說，她也是我一手調教大的。”曇華雲淡風輕地道，衣冠勝雪的他在潑灑的月光中眉目分外的聖潔。
     白衣女子光潔漂亮的下巴微微仰起，眉間卻含著沉思之色，有些遲疑道：“按照穀中規矩，非經穀主允許，擅自離穀者，不論緣由，皆以叛者論，罪及當誅！”
     白衣女子在說出話來時，早已準備好承接曇華的怒氣，可是等了片刻，卻見他十分隨意的笑了笑，這一笑看似散淡，卻顯出微微的犀利：“飛雲是在教我該如何管理自己的屬下麼？”他的語意低柔宛轉，可是隱約之間卻有一種凜然的威勢，令飛雲心神為之一懾。
     飛雲強壓下心頭升騰的不安，溫順答道：“屬下不敢，屬下隻是怕穀主若這麼縱然流火下去，穀中之人恐怕會有所不滿。”
     “哦？”他笑，斂眸，月華將他的長睫染成淡淡銀色，“那我倒要看看究竟誰有這個膽子！”
     隱居在落霞穀的十多年歲月裏，曇華陸續收養了一大群孤兒，將他們悉數養大，教導他們武功才學。這群孤兒便是如今令整個南蕖國人談之色變的殺手組織——逆鱗。他們視曇華如師如父，每一個都對他忠心耿耿，要他們死，他們立刻就死。至今，隻有一個人敢違背曇華的意願，那就是四使之一的流火。
     “我的小丫頭長大了……我卻老了。”他背對著飛雲，用一種戲謔而落寞的語氣道，“所以她寧肯以身犯險，也不肯求助於我。”
     飛雲秀眸微垂，目光從他的烏髻一路滑下，深深地注視著那張亙古不變的俊顏，飛揚入鬢的眉，薄而含笑的唇，嘴角微挑的弧度優雅，盡顯高貴雍容。
     是啊……歲月流逝，她們在一點點長大，他卻似乎從未變過。
     這是他的幸，卻是她們的不幸。
     他拎著信走到牆角，眼底染上燭光，蕩漾著璀璨的碎金，修長的手指撫上牆壁上那幅花卷，指尖靈動淡淡勾勒著畫中女子的絕美容顏，輕柔得好像在拂著落花流水。
     彈指十年，光陰似箭。不知何時起，他的小丫頭已經出落成當世第一流的美人，就連他這個身為師傅的人，有時候也忍不住想要將她占為己有。
     飛雲心頭電念飛閃，幾近天人交戰。四使之中，除了輕泓，她是呆在曇華身邊最久的人，然而不論是輕泓，抑或是她，都不及流火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她緩緩走到曇華身後，輕輕觸摸了腰間劍柄，一股涼意似水，透上指尖，激的她心血陡然一跳。
     流火，不要怪我，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
     沉默了片刻，她冷豔的麵容之上緩緩現出一絲笑意：“若穀主不放心，飛雲願出穀替穀主將流火帶回來。”
     曇華眉梢輕微一挑，眼底一片幽深，喜怒難辨：“做好你份內的事，不要存多餘的心思。”
     “屬下不敢。”飛雲斂衣拜下，緊抿的唇瓣，已然蒼白。她低頭不敢再去看那雙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眼睛，胸臆中似有熱油翻灼，如煎如熬，幾乎便要控製不住內心的恐懼，隻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曇華的可怕。在這人的領地之中，她就是他手心的雛鳥，麵對天羅地網，不是折盡羽翼頹然隕落，便是婉轉臣服甘願為奴。
     玉簾折射了光影，漾過眼前。那人似含笑，淡聲道：“不知新進一批入穀的孩子資質如何，是否能比得上我的小丫頭，還真是讓人迫不及待想看到結果啊！”
     飛雲原本以為他會處罰自己，聞言一震，睜大了眼睛。
     “飛雲難道不想知道麼？”
     “屬下……”
     “算了，我的小丫頭又豈是旁人可比的。”曇華微一搖頭，拂簾而出。白衣曳地，在夜色下劃出清寒的痕跡，似一抹月光，冷冷流逝。
     這般波瀾不驚、旁若無人的話語，飛雲恍然聽著，一時說不出話來，百般滋味湧上心頭，輾轉難平。她默默地看著他穿過一道道碎光搖曳的水晶垂簾，層層垂瀉的如幕流瀑，漸往低處而去，頓時深吸了一口氣，那道路的盡頭，便是修羅場的所在。
     作為江湖第一暗殺組織，逆鱗每年都會挑選五百名少年少女，關進修羅場中相互廝殺。殘酷的淘汰中，隻有少數殺手能活著出修羅場，進入組織內部，接受精英殺手的訓練。一回想起那些慘烈的畫麵，飛雲整個身心都控製不住的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