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長，那樣長的夢。
     最可怕的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
     無邊無際的深冬夜裏，有人在踏雪狂奔，那是一對年輕的少年男女。他們頭也不回地奔跑，沿著冰河逃離。
     少女在驚慌之中摔倒，就倒在河邊茂密的蘆葦之中，膝蓋下的劇痛讓她眼前發黑，站不起的她，隻能嘶啞哭喊：“若水……怎麼辦，我跑不動了……”
     少年將顫抖無助的她緊緊地摟在懷裏，隻喃喃喚了她一聲：“小夜。”便沒有再說話，然後一下一下不停地撫摸著她的頭頂。那時的她，並不知道若水是在和她做最後的告別。
     深冬的風夾著寒霜，凜冽刺骨。他的手心，是颯颯寒風裏唯一的溫暖。
     “放火燒！一個也不能放過！”那些殺戮者從後麵追來，戴著猙獰的麵具，滴血的利器。其中一人高坐在駿馬上，身姿淩然挺拔，戴著翡翠指環的手指向前麵已經泛著碎冰的河麵，冷冷嘲笑：“接著跑啊！我看你們能跑到哪裏去！”
     在大火蔓延過來的刹那，他猛地將她推入水中，然後向著大火燃起的方向狂奔而去。
     “不，不要留下我一個人，不要……”雙手徒勞地抓向虛空，卻抓不住任何溫暖，絕望如潮水般席卷心誌，在黑暗枯寂的夜裏，她奔潰痛哭。
     有人駐足凝眸，目光淡淡掃過紅綃帳裏絕美的容顏，在看到淚水從她細密的羽睫下流出時，不由微微一震：這是那個一貫處事冷靜淩厲的女人，清醒時絕不會有的表情。
     他歎了口氣，知道是時候叫醒她了，便低頭柔聲輕喚：“風夜來，醒醒。”
     她猶深陷在夢魘之中，難醒難覺。喉嚨內的嘶喊遠不似夢中那般淋漓，壓抑著，隱忍著，化成一把鋒銳的利器切割在人心肺之間。
     “風夜來……”一隻修長的手輕輕挑開羅帳，帶起簾上翡翠雙環微微一晃，輕光碎影，點點散落一地。
     紅綃軟帳裏，那個女子蜷縮的那樣緊，全身微微發著抖：“若水，我好冷，好冷啊……”
     室內生著火，其實很溫暖。聽到這樣的囈語，他微微蹙了下眉頭，望著那張蒼白的臉上流露出的依賴，忽然覺得有一根針直刺在內心最深處，無窮無盡的悲哀和無力席卷而來，簡直要把他擊潰，在他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失控時，手臂已經不由自主地將女子攬在自己胸前：“風夜來，快點醒醒，這隻是做夢，醒過來就沒事了。”
     在他的安撫下，女子慢慢安靜下來，煞白的臉孔也逐漸恢複一絲血色，乖巧地依偎在他胸口。
     看著那樣安詳的睡顏，他不禁微微出神。這熟悉的容顏慵媚依舊，隱約帶了一絲清淡的倦意，牽的人心頭一痛。
     是誰的目光溫柔似水，是誰的氣息溫雅如蘭，是誰的懷抱如此溫暖，如此安全……
     風牽衣袍，月芒流漾，突然其來的光亮落上眉梢，風夜來心頭一驚，猛地清醒過來，便看見一張大大的笑臉正湊近自己。
     “喲，終於醒了？”睜開眼睛第一時間便聽到了一句輕佻的戲語。
     “你……”噩夢初醒的人還沒分辨眼前的情景是夢是實，茫然地望過去，當目光掃過那原本虛掩，此刻已敞開的窗戶時，終於回憶起來，猛地抬手用力一推，惡狠狠地道：“葉蘭謹，你這個流氓！居然敢占我便宜！”
     葉蘭謹來不及反應，就這樣四腳朝天狼狽地摔落在地，眼底徘徊的那一絲疼惜隨之消逝，大叫道：“誰占你便宜了！是你自己投懷送抱的！本公子做事從來都是光明磊落，你可不要誣賴好人。”這個氣勢洶洶的惡女人，跟剛才做夢時脆弱安靜的模樣完全判若兩人，該不會……剛才做夢的其實是他自己吧？
     “胡說！你這個色鬼！”風夜來沒想到他竟然顛倒是非，氣衝衝地道：“這個世界上論風流，你葉蘭謹稱第二，恐怕沒人敢稱第一。”
     葉蘭謹嘴角揚起一絲不羈淺笑：“風兒這是在怪本公子太多情，冷落了你麼？”
     風夜來端然趺坐，靜若初蓮，衣不帶風，臉上看似波瀾不驚，若仔細看去，則不盡然。因為眼神有殺氣：“你敢再說一遍試試？”
     “風兒不要這麼傷心激動呀，如果風兒非君不可的話，本公子倒是不介意多這麼一位如花似玉的侍妾。”葉蘭謹所問非所答，從地上爬起來，然後抬起腳步慢慢向她靠近，不怕死的又道：“反正我還欠你十幾萬喝花酒的錢，不如以身抵債如何？反正你這麼凶神惡煞的女人，除了我也沒人敢要了。”
     風夜來臉色不變，冷冷道：“我不認為你值那麼多錢。”
     她這話雖然婉轉，但等同拒絕。
     雖然葉蘭謹最初隻不過是為了活躍氣氛，故意開對方玩笑，然而在聽到她不帶一絲感情的話語後，心裏卻隱約有些失落。
     不知何時，他走到了床榻邊緣，似三月桃夭的眼眸水漾般靜靜落在女子墨畫般精致的容顏上。她是那樣的美麗不可方物，是整個南蕖國萬千男子心中的女神，她本應該被眾星捧月高高在上，卻不得不淪落在這風塵之中以色事人。
     這是命運開的一場玩笑罷！
     他多希望自己不曾遇見她，不曾遇見也就不必想念，不必愧疚，不必徬惶不知所措……
     看著近在咫尺的胸膛，風夜來心中又羞又鬧又恨，最後氣急的她，也顧不得此刻自己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裏衣，出手如風襲向葉蘭謹右臂，企圖震退他。
     然而，卻被對方輕而易舉地避過，並迅速抬起左手抓向襲來之手。
     強大的勁力幾乎將她整個身體都拉了過去，一個不穩風夜來便向前撞去，結結實實地跌進了葉蘭謹的懷裏。事情尚未結束，葉蘭謹再次猛力拉扯她的右臂向後背去，而左手則被她夾在腋下，不能挪動分毫。
     兩人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抬眼看去，風夜來那絕美的麵靨上如薔薇吐妍，緋紅一片。
     因為此刻兩人的姿勢實在有夠曖昧，她一個黃花閨女不但被男人緊緊地摟在懷裏，而且還被迫強行回抱著他，在不明情況的人看來，正好落實了她投懷送抱的行為。
     葉蘭謹放柔手中力道，微微前傾，笑的滿眼桃花：“慚愧呐！本公子竟沒看出來，風兒原來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去死！”風夜來惱羞成怒，隨手抓起身旁的枕頭朝他劈頭蓋臉就砸了過去。
     葉蘭謹這次已有準備，身形疾退，如雲出軸，劃過絲縷煙羅，輕飄飄落在窗台上，月牙白的衣襟上牡丹簇簇，隨風跌落。他看著這個原形畢露的女人，皺眉搖了搖頭：“看你這德行，估計到死也嫁不出去，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下我之前的建議？我的提議有效期可是一輩子哦。”
     風夜來微微一怔，眼眸瞬地抬起，閃電般看了他一眼。一輩子是很遙遠的事情，她這樣的人又如何承受的起？她咬了咬唇，一指門口：“出去，我要穿衣服了！”
     葉蘭謹無法，隻好悻悻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下來，看向那雙清輝流瀲的鳳眸，戲謔地笑道：“嘖嘖……真不知道那些個男人怎麼想的，居然會喜歡你這麼個凶巴巴又身無半兩肉的女人。”
     風夜來盯著咫尺之遙那張再熟悉不過的俊容，勃然大怒：“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