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轅轆轆夾雜在星星點點的殘雨中，打破了長夜的沉寂。
    馬車緩緩駛入王城，穿過雕梁畫棟的銅雀台，一座精巧的浮橋橫臥於碧波之上，古老的青石板沾滿了雨意，呈現出幽暗沉靜的光澤。
    此橋名為胭脂橋，是連接雲夢河兩岸的通道之一，橋下設有桃葉渡，專供遊人觀賞雲夢河的夜景。極目遠眺，雲夢河上燈火飄渺，一片煙色迷離。
    忽然之間，隔著飄搖的雨幕，天空猝然爆開一朵朵煙花。這些美麗的花朵從某一點散開，朝雲夢河籠罩下來，就像是一場繽紛奪目的流星雨。
    “風姐姐，你看你看，是煙火！”雲依容歡躍地叫了起來，拉起紅衣女子的手看向天上。
    狂風驟起，一道驚雷裂天而出，滾滾馳過琉璃重瓦，震天徹地，直擊心頭。
    風夜來直覺到什麼似的，閃電般掀開車簾。天空中，正有一朵煙花綻放開來，在繽紛的光與影中，依稀可以識別出一些扭曲的文字。她一眼便認出，這是某種用來聯絡的信號。似是厭惡了這色彩，她靠著車窗微微側首，雙目輕闔，道：“沉香，你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沉香明白她的意思，正常人決計不會在雨夜燃放煙火。她足下一躍，身形飄飄然如一道水墨煙雲隨風旋上屋頂，轉眼便消失在一片高牆深巷之中。
    “小姐。”片刻後沉香匆匆返回，在風夜來耳邊低語了幾句。
    風夜來黛眉跳動，清銳的眸光掃向雨中，施施然起身：“隨我去看看。”
    雲依容自沉香離開後便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此刻聽說風夜來要走，立刻緊張地抓住她的手道：“風姐姐，我怕。”
    廣袖飄飄，炎雲徐落，風夜來回首，目光如明川靜湖淡淡掃過那張美麗的臉龐：“我去去就回。”
    “容姑娘，有女婢在，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沉香說完，為風夜來撐起傘。
    傘很精致，上麵的緞子很奇特，純青底的傘麵上流轉著明暗細沉的光澤，在手裏輕輕一旋，便如流雲變幻一般，正是東寂國特產的流雲紗。流雲紗乃是專供皇室的極品，在南蕖國是多少錢也買不來的東西。
    一個青樓女子，任是名動天下，也絕不可能有這種名貴的東西。蘇玉墨看著風夜來逐漸被雨幕模糊的背影，眸中陡然掠過一抹銳利的光芒。
    漫長的夜，深冷的雨，道不盡人世滄桑。
    紅色的血，落在純黑色的劍上。過度的疲憊使少年的肩膀微微下垂，每呼吸一次，便感覺擴張的肺葉壓的胸口發疼。他茫然地看著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體，那裏麵有些曾是他的同類。
    在少年的對麵，是十幾名麵露猙獰的黑衣大漢：“快把東西交出來，否則叫你死無全屍。”
    “想要東西，就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少年低頭咳嗽著，聲音輕而冷，透著嗜血的殺意。雖然斬殺了對方大部分人，但他自己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若想活命，眼下隻能速戰速決。他忽然跨前一步，駭的眾人慌忙後退。顯然這一路追殺下來，已經被少年的手段殺寒了膽。
    然而，若不能搶回東西，縱然活著回去，也一樣是被殺的下場。
    領頭的王簡目光在同伴之間掃過，眾人立即意領神會，分散開呈弧形朝少年包圍。
    殺氣逼麵，少年嘴角現出一絲冷酷至極的微笑，橫劍旋身，帶起墨羽般的劍光，掃向周圍兵器之中，幾名黑衣人把持不住，手中兵器竟被生生砸飛。
    電閃雷鳴，激得人殺意橫生。
    少年一擊攝敵，似進實退，快若疾風，劍尖靈蛇一般探向身後，又連續斬殺了兩人。在他喘息的空當，一人貼地滑至其後，手中刀光閃爍，就要切向他的後頸。
    少年下意識地一翻手腕，掠魂劃出淩厲的光，反切向對方的咽喉，大片的血潑灑在地麵上，仿佛綻開了妖嬈的花。他乘勢而上，劍氣如浪，長嘯而出，卷起嗜血的漩渦。一時間，幽巷內隻見劍光與血色交織如錦，慘叫迭起。
    王簡大驚失色，一對雙槍搶至近前，招招狠辣犀利，攻守兼備，不可小覷。
    少年被他一阻，殺勢略減，身旁又有數人逼來，他隨意搭劍於肩，眼中寒芒怒盛，冷冷道：“想死，我就成全你們。”
    話音未落，他身體忽然騰空而起，一把長刀自地下急速刺出，瞬間洞穿了堅硬的青石板，直擦過他的衣角。電光火石之際，少年反掌一拍身後的牆壁，箭一般掠出，一劍便往地底刺去。
    劍落處，立時便見一個人影尖叫著奪牆而去。
    劍鋒染血，殺氣狂溢。
    少年站著風雨之中，孤絕的身影如一柄浸泡在寒潭中的劍，令一切輕舉妄動都惶惶然退避。
    王簡抹了抹唇角鮮血，陰笑道：“這位少俠武功高強，我等自知不敵，但若拿不回東西，回去也是死路一條，所以……”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少年麵不改色：“還是那句話，各憑本事。”
    雨幕中，一道明閃撕破長夜，狂舞的電光點亮了少年幽冷的黑眸。對視之間，黑沉沉的瞳仁猶如深不見底的漩渦，一瞬間寒意噬人，竟讓這群黑衣人情不自禁後退了兩步。
    電光消逝，世界重歸黑暗，正當黑衣人蓄勢待發之時，遠處的風裏，依稀傳來窸窣聲。
    那是衣衫，擦過風的聲音。
    傘。一把精致的油紙傘，緩緩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青色的傘麵半遮了女子的水墨素顏，但見她步履嫋嫋，一襲赤色華錦逶迤在地，於清風斜雨中漫步行至眼前，執傘的手微微一抬，沿著絲絲流火般的花紋悄然向上一覷，驀地便撞進一雙妖冶不似凡人的鳳眸。
    紅衣？居然是紅衣!那明豔如火的色調瞬間點亮了眾人被雨氣浸透的雙眼。
    自去年邊境發生戰亂以來，市井百姓敢著紅衣招搖入市者鮮少有之，整個襲風城更是屈指可數，水雲間倒有那麼一位，出入喜著紅衣，若她真是水雲間的人，那他們這群人須得忌憚三分。
    王簡將槍向前一遞，警惕地盯著紅衣女子道：“你是什麼人？如今王城正在宵禁，身上可有官府的通行令？”
    利器迫身，風夜來卻好像渾然未覺，湖光色的煙眉一漾，暈開層層漣漪：“奴家不過是過路人罷了，幹嘛這麼凶？”勾魂攝魄一雙鳳眸，流光水玉般，分明是瀲灩不染鉛華的清澈，顧盼一笑，卻如仙似魅，妖嬈如淬豔毒。那些黑衣人竟同時呆了一呆，三魂丟了七魄，連手中兵器被人奪走也尚不自知。
    “叮叮當當”隨著刀劍墜地的銳響，王簡這才回神，死盯著風夜來，似欲將這紅衣女子吞入腹中，眼中凶光驟閃，突然揮掌便擊向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