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殷馳煦沒有留宿芳儀宮，而是住在他自己的朝陽宮裏，怕是被什麼煩人的事情給纏住了。沒有他來，我倒也過了一個清淨的夜。
    翌日一早，我閑來無事，緹汐一早就去了太後宮裏幫忙繡一副錦緞，便叫瓊安陪我去花園走走。其實這禦花園的風景已以看得膩味了。我懨懨地側坐在廊邊的美人靠上，看著廊下池塘裏的金魚倒是悠閑自得，遊來遊去。
    “娘娘怎麼唉聲歎氣的啊！”瓊安在旁眨著她撲閃撲閃的眼睛。
    “我隻是覺得百無聊賴而已！”我看著她，發覺她的眼睛裏流露出一些狡黠來，便問道：“看你笑得多賊啊！快說有什麼鬼主意啊！”
    她努起嘴來：“奴婢哪裏有笑得賊啊！娘娘，錯怪我了！”還賣關子！
    我瞪了她一眼：“主子問你話，還故弄玄虛啊！看來我平時太慣著你了！”
    “奴婢不敢啊！奴婢確實想到一個地方，娘娘肯定喜歡啊！”
    “哪裏哪裏？”
    她指了指外院的方向：“奴婢以前在宜寧宮的時候，聽說靠近榮福宮有一個馬場，是欽帝當年修建的！先帝即位後，一直尚文，所以馬場也較蕭條，偶爾皇上興起才會約宗室弟子去馬場遛馬比騎術！”
    “聽上去還不錯，我們這就去瞧瞧啊！要真是個好地方，今日回宮我要好好賞你！”
    所謂宮中的馬場其實並不大。看不到花崗岩的地麵和金瓦紅牆的宮殿，矮木樁稀稀疏疏地將一方土地圍了起來，便成了一個小小的馬場。這裏沒有禦花園裏各種奇花異草，沒有滿園芬芳，空氣裏隻有泥水的氣息，四周是奔跑的馬匹揚起的塵埃，在這個精致的紫禁城裏，這兒顯得不倫不類，格外突兀，對我而言，卻是如此恰如其分，正好投我所好。
    我遠遠看見這個簡陋的馬場，就興奮地抓住瓊安的手：“真好啊！”
    瓊安在一旁直叫：“娘娘，娘娘，你太用力了！抓疼奴婢了！”
    我鬆開手，奔向馬場邊的馬廄。馬廄門邊坐著一個穿著肮髒的衣服的老宦人。見我奔過來，攔在了門口不讓我進去。
    瓊安走上前，趾高氣揚地叫囂道：“怡嬪娘娘駕臨馬場，還不快請安！”
    那個宦人立即變了臉色，眉開眼笑地對我做下跪行禮的架勢，嘴上一邊喊到：“奴才龔扁水拜見怡嬪娘娘！”
    沒等他下跪，我就擺擺手：“虛禮就免了。”這宮裏的人最擅長的就是變臉。我心裏冷笑。
    龔扁水立即改變下跪的姿勢，他原本也不想給我行禮。
    我自顧自走進了馬廄。他緊跟在後麵，還是滿臉堆笑著。
    “麻煩龔公公給本宮選一匹好馬！”
    他一邊諾諾地應了，一邊走到一匹瘦弱的黑馬之前，指了指它，道：“回稟娘娘，在娘娘之前室合宮的向才人在馬場遛馬，她選了高麗覲獻的白馬。這匹蜀馬也是一匹好馬！”
    “我看分明是匹次馬。”瓊安在旁譏諷道。
    我看了他一眼，隻見他原本有點渾濁的眼睛裏此時卻有點炯炯的神采來，便笑笑：“那就麻煩公公替本宮上馬鞍，牽到外麵來。”說完，便走向廄外。
    瓊安緊緊跟著我，邊走邊在我耳旁小聲嘀咕著：“娘娘，您心腸太好了！我看那個老太監分明是在騙娘娘的！”
    走到廄外，便能看到馬場上一個穿著紅衫的苗條身影騎著一頭雪白的高頭大馬，馬兒奔跑的時候，風吹起她的紅巾和長發起，煞是一個英姿颯颯的豪氣女郎。她果然與其他人不同！我心裏暗讚道。
    紅衫麗人看到了，遠遠地向我招手：“怡嬪！”召喚我過去。
    我踩上左側的馬蹬子，一躍上馬，拉緊韁繩，策動馬兒，向遠處那個紅衣白馬奔過去。
    走近她身邊，向才人笑稱：“怡嬪身手不凡！”
    “向才人如果不嫌棄就叫我纖離吧！”
    “那如楓恭敬不如從命！我長你半歲，你叫如楓就好了！”
    “如楓，”我笑道：“如楓的身手也矯健啊！”
    “我父親和你父親一樣都是武將出身啊！”她說，“纖離，真是個好名字！這匹蜀馬雖然其貌不揚，但是卻是能日行山路千裏的好馬啊！看來夏將軍是個識馬之人！”
    頓了頓，她又說：“也隻有愛馬之人，才會取纖離這樣的好名字！”
    “祖上曾經經營馬場，所以家嚴自幼就擅馬術！”我莞爾，“不過給我取名的是家慈！”
    “夏夫人？”她遲疑了一下，突然眼睛發光似的，“沈婧然！二十年前的京城第一才女！”
    我略感吃驚地看著她。
    她似乎也覺得自己太過激動，嗬嗬地笑了起來：“我小時候常聽年長的姐姐們提起令堂的風采！當時就十分仰慕！”
    我雖然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卻隻是陪笑著：“家慈雖然個性柔弱，骨子裏卻向往那種豪情萬丈的日子！如果家慈在世，一定能和姐姐成為忘年之交！”說到這裏，我有點黯然。
    “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些！”她見我有些不悅，急忙道歉。
    “沒事沒事！”我趕緊擠出一個微笑來。
    這時，那位龔公公匆匆忙忙地奔過來。
    “回……稟……”他年歲已大，一下子上氣不接下氣，“回稟怡嬪娘娘，向才人，皇上駕臨芳儀宮，請怡嬪速速回去！”
    這個殷馳煦，還真是掃興！
    我笑著對如楓告別，並請她多來芳儀宮坐坐，便調轉馬頭，和瓊安趕回芳儀宮。
    我走近我的春生堂，一個身穿海藍色金絲華綢的身影正和一個女子在對弈。我原以為那是蜜姐姐，便搖手示意站在門口的殷馳煦的貼身近侍謝？興不要通報，便興衝衝地跑進去。那兩個人聽見我的聲音，齊齊抬頭看向我，我這才發現，坐在殷馳煦對麵的那個梳著燕子髻的鵝蛋臉的女子雖然低眉看去頗有幾分蜜姐姐的樣子，可五宮遠不及蜜姐姐有種柔中帶甘的動人美麗。
    她，是誰？我心中不禁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這個女子似乎有點麵熟，卻明明不是我宮裏的人。
    她見了我進來，臉上先是一怔，後一下子紅了起來，似被人窺視了什麼秘密一般。她怯怯地站起來，欠身對我行禮。
    聲音也是怯怯的，有點顫抖，但我還是聽出去了她的那句話：“室合宮百花館淩積雪拜見怡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