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時候母親便過世了，幾乎所有關於母親的事情，我隻能聽別人告訴我，明姨、李伯、二娘，甚至是隻比我大五歲的姐姐，所有人都告訴我，母親是一個多麼美麗溫柔的女人，每次說到母親他們都會歎息，那時候我還很小，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歎息，等我長大了才知道，他們歎息紅顏薄命！
    他們所有人都認為身為母親的女兒，我也該同樣的美麗，同樣的溫柔。
    隻是他們沒有如願。
    父親自小把我帶在身邊，陪著他南征北戰。在馬廄裏長大的我，開朗活潑，父親看著這樣子的我總是樂嗬嗬地笑著，他說這是母親的夙願。
    沈婧然做了一輩子的名門淑女，最想做的事情卻是整天自由自在地策馬草原。沈婧然做不到的事情，隻有她的獨女——夏纖離來完成。
    我就這樣子無拘無束地長大，一直長到了十三歲。父親突然覺得一個女孩子整天這樣子在軍營裏亂跑有點不象話，便叫家裏把我接回京城。我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可是卓凡讓我回去，他說等我長大了好上門提親，如果我不在家裏就不能提親了，於是我便乖乖回家，等著我的卓凡來接我。可是，又誰知道，這一別盡是再無相聚的一天。
    我回到家裏，隻是整天看書，我不喜歡像姐姐們那樣子與其他府上的小姐結交，也不喜歡姨娘們整天纏著我學女紅，看書成了躲避這些瑣事最好的借口。夏府平時吵吵鬧鬧的四小姐就這樣子安安靜靜地過了一年有餘。也許是因為我的生活一向平靜美滿，所以這個時候偏偏起了波瀾。
    我被待選入宮的消息傳到府上，頓時如晴空霹靂一般把我震住了，此後的三天，我滴水不進，隻是愣愣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任憑二哥、三哥、幾位姨娘在我身邊勸我哭我罵我。
    第四天的時候，大姐來看我。大姐是明姨的女兒，母親過世之後，長我八歲的長姊成為我依賴的對象，最初的時候一直由大姐照看我，所以從小我都和大姐感情最好。七年前，大姐嫁給秦王之後，父親便把我接去他的軍營裏。這些年來，大姐幾乎沒有回來過，每次我回京的時候她都叫人接我去秦王府住上幾日。
    大姐並不像哥哥和姨娘那樣，隻是坐在我床邊，靜靜地，也不說話。她整整陪了我一天，直到掌燈時分，她的貼身丫鬟小環來催她回府。
    大姐吩咐她去準備車馬，便站起身來，似要走的樣子。可是過了良久，她沒有動。
    “離兒，不知你還記得護院鍾叔的兒子秋升嗎？”她忽然提起這個名字來。
    “你肯定不記得了，那時候你那麼小，不足六歲。”她繼續說，根本沒有等我應她的意思。
    其實我還記得，母親剛剛去世的時候，我整天哭鬧吵著要母親，大姐每天都帶我去大自在宮，她說在那裏母親可以聽到我的呼喚。也許是母親不放心她的女兒，也可能是菩薩可憐我們這對陰陽兩隔的母女，之後我一直做夢夢到母親，日漸安寧，也慢慢習慣了沒有母親的日子。那個時候每天接送我們去觀音廟的便是那個鍾大哥，雖然我已經無法記得他的模樣，卻還留有他高高瘦瘦的印象。大姐突然提到這麼個人，著實叫我意外。他好像後來死了，大概是病死了。
    “夫人過世的時候，我一直帶你去觀音廟給夫人念經，護送我們的便是鍾大哥。”大姐平靜的語氣忽然變得有點惆悵，“那一年，我十四歲，便是你現在的年紀。”
    我霎時明白過來，轉過頭看向她，正對了大姐的眼睛。此時，她平時總是顧盼生輝的眼睛裏麵隻有淡淡的怨和深深的恨。
    “先皇把我指給了秦王，我在父親的書房前整整跪了三天，父親閉門不見。我知道天命不能違，可我還是希望能求父親說動先皇收回成命，即使這種希望微乎其微。直到第四天，我的身體支撐不下去昏倒了，我醒過來的時候見到了父親，我哭著求他把我許給鍾大哥，父親很久都不說話，最後他歎了口氣，說他知道了。我似乎看到了希望，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然後呢？”我輕輕地問道。
    此時，大姐已經是淚流滿麵。
    “我醒過來的時候已是兩天後了，而鍾大哥在我求過父親的當頭夜裏就服毒自殺了。我知道，他不希望為了自己連累夏府上下。”
    “大姐。。。。。。”我輕輕地叫她，伸手拉她的手，想說一些安慰的話。
    “過去了那麼久，我早已經麵對現實。”她推開我的手，“離兒，我明白你，所以才希望為了他考慮，為了父親考慮，為了夏府上下十幾口人考慮，更是為了你自己考慮……”
    “大姐，我懂。”
    這時，門外有人輕輕地叩門。
    “王妃，該啟程了。”是小環的聲音。
    “離兒，我先走了，你好好休養身體。”
    我掙紮著起來，把她送到門口。
    丫鬟、侍衛一大群人長長地跟在她身後，我第一次覺得，大姐看起來從未如此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