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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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
被那麼一推,我一個不穩,往地上撲去,突然清醒,所有發生的事再度回到我的世界裏,我立刻坐起,當下感覺到腳裸間的刺痛。
“月桐!月桐!”我轉過身輕聲叫道。
“溶姐!”月桐帶著點哭腔抖著聲回道,她的一雙眼睛定定地望著我。頭發散亂,滿臉的驚恐,我們是被人綁架了-----我想到這裏,隻覺得熱氣像一蓬火似的,轟的一聲,都奔到頭上來,把臉漲得通紅,一陣陣的眼前發黑。
我勉強站起來走到窗邊,玻璃窗對著圍牆,圍牆外是一條小街,玻璃窗外上了防盜的鐵條,所以想跳窗是不可能的。我試著輕輕走到門口,去轉門鎖,門依然緊鎖著。
我依著門坐在地上,窗外頭進來的夜光透著神秘的藍,想到餘少揚,我忍不住落下眼淚,這時他大概已經遠走高飛了,他一定還不知道我落到這樣悲慘的處境,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
“有人嗎?放我們出去!”月桐在地上尖聲叫著。“讓我們出去!”
可根本沒有什麼回應,我操起一把椅子往那扇窗上砸去,“嗆啷啷”一陣響,我不由得吃了一驚,其實還是那一扇砸破的玻璃窗,在寒風中自己開闔著,每次砰的一關,就有一些碎玻璃紛紛落到樓下去,嗆啷啷跌在地上。
我的手上的皮磨破了,月桐掏出一塊手帕幫我包著。我倆呆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有人一步步地走過來,有一把椅子倒在地上攔著路,他俯身把椅子扶了起來。風吹著那破玻璃窗,一開一關,“哐”地一關,發出一聲巨響,那聲音不但刺耳而且驚心。
我突然轉過身坐直了,冷聲道:“快放我們回去,知道我們是誰嗎?你們馬上讓我們回去,我們也就算了,就當是給瘋狗咬了。”見他並不說話,我劈手把桌上一隻碗拿起來往地下一扔,水流了一地,碗也破了,我揀起一塊鋒利的瓷片,道:“不放是嗎?你別過來,別過來,我這可有把刀在這兒。”
那人默然半晌,俯下身去用手帕擦了擦腳上濺的大塊水漬,終於說道:“看樣子得把你的手給綁上!真沒想到是你的脾氣這麼烈!”我心裏一驚,抬起頭,那人壓低了帽子根本看不見他的樣子-----但從他的語氣感覺,他可能認識我。
我道:“你們倒是讓回去不讓我們回去?”說著,就扶著桌子,支撐著站起來往外走,卻被那人一把拉住不放,一刹那間兩人已是扭成一團。我手裏還抓著那半隻破碗,像刀鋒一樣的銳利,那人抓著我喃喃地道:“幹什麼,你瘋了?”在掙紮間,那隻破碗脫手跌得粉碎,我喘著氣說道:“你們才瘋了呢,還不讓我們走?這是犯法的你知道不知道?你還能把我們關一輩子?還是想把我們殺了?”
大概聽見響聲,突然又進來一個男人,過來就一巴掌,突如其來的巴掌,我覺得震動而且眩暈,怔住了,我本能地抬起手來,想在麵頰上摸摸,那隻手卻停止在半空中。
“你們這幫不知死活的癟三要做什麼?”月桐衝上前來,被我死死拉住。
那人冷笑了一聲道:“哼,倒想不到死到臨頭還給老子耍小姐脾氣,老子倒要看看你們就尊貴到什麼地步?不要把客氣當福氣!”說著便上前來,拉住月桐,我搶上前去,那人來不及攔住我,隻扯著我一隻胳膊,狠命一摔把我摔開了,我本來身上就虛飄飄的,被他一甩,連退兩步,然後一跌跌出去多遠,坐在地下,一隻手正撳在那隻破碗的碎片上,手上拉了個大口子,血涔涔地流下來,但已經不覺得痛了。他拖著月桐嘎吱嘎吱地踏著碎瓷片走了出去。
“你們要做什麼?”
“放開,溶姐!放開!”
那人轉過頭看了我一眼,黑暗中,在他壓低的帽子底下,我看見他的嘴角稍微帶著點獰笑的意味的,不過他自己看不見罷了。
我捂著手,竭力想把害怕的思想打發走了,然而我知道它沒一會兒還是會回來的,像一個黑影,一隻野獸的黑影,它來過一次就認識路了,咻咻地嗅著就會認著路,沒一會又要找到我這兒來了。
我覺得非常恐怖,讓我想起二太太房裏那個小丫頭----怎麼會忽然地又想起那件事?因為我好像又聽到那強烈的嗚嗚咽咽聲音,是哭泣聲,想到月桐,我不禁毛發皆豎。而且,在黑暗中,那哭泣聲似乎越來越濃烈了。
不行,我突然站起身來了。
橫著要衝出去,卻聽見另一個邊上的男人嗬喲了一聲,道:“你瞧你想幹什麼呢?”還有人在屋裏,我嚇了一跳,他又沉聲道:“她不會有什麼事,你別郭呆子幫忙,越幫越忙!”
隻聽見外麵鎖門的聲音,“啪”地一聲,上了瑣,窗外已經昏黑了,天上倒還很亮,和白天差不多,映著那淡淡的天色,有一鉤淡金色的蛾眉月。
隱約聽見他們低低地說話聲,仿佛是在大風雪的夜裏遠遠看見人家窗戶裏的燈光紅紅的,更覺得一陣淒惶。
這時,鍾府一下子亂了套,鍾山叫許正坤扣住那司機要問個明白,一邊拿過電話筒來,撥電話,卻不得要領,好些人都找不到。下人給他們送茶水來,他氣得順手把一盤茶掀翻。下人嚇得趕緊去取抹布,蹲在地上收拾幹淨。幸好他知道姚敬臣經常去一家飯店。他趕緊地跑上樓,去把小本子拿下來,查了半天,才找到那地的電話號碼。
一打,他果然在那兒。“就是剛才發生的事。”他對姚敬臣說。
擱下電話,鍾山叫:“重新給我沏茶來!叫正坤給我好好地問,養了一群的廢物!”
很快,姚敬臣就趕來了。他到了五分鍾後,三爺四爺等人都陸續趕到。
鍾山和姚敬臣在客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得很。有人建議找巡捕房,有人說登報懸賞,有人說綁匪必在今明兩天有消息,屋子裏人聲各異。
“鎮靜些,著急沒有用,先不要告訴巡捕房。”鍾山冷靜下來,掏出一支雪茄自己點起來,手有點發顫。就在這時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房裏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順聲看電話機。四爺走過去,拿起電話,突然一下子臉僵硬了,用手捂住話筒,對鍾山說:“是綁匪來的電話。”
鍾山馬上奔了過去,姚敬臣也很快地過去,鍾山接過電話。電話裏一個男人粗嗓門說:“鍾老板,姚老板,金條七十根,三天內備好,不然零刀割碎你們的女兒,先割耳朵寄給你們,再割鼻子寄給你們。”
鍾山大吼:“胡鬧!小毛賊敢到我的頭上撒野,上海灘上竟然有人敢對我做這種事。趕快還我女兒,侄女,我就不追究,不然不客氣。”
電話那頭卻傳來男人哈哈大笑聲,然後聽見月桐的慘叫:“爹,救救女兒,千萬救救我,不要舍不得錢,刀嚇人,天哪,混蛋,我的頭發!”
電話斷了。鍾山看著電話,擱下了。手裏的那支雪茄掉在電話機邊,竟然還未熄掉,他拿了起來,又吸了一口。
“是溶溶嗎?”
鍾山對姚敬臣搖了搖頭。
開始與對方鬥上手,他反而鎮靜了,這是他幾乎每星期要處理的事,不過是第一次弄到自己頭上而已。
“不用慌,到不了哪裏去。上海灘上的汽車是數得過來的,兩天內就能查出是誰做的事,然後再走下一步。”他抬起頭,看看四周的人,下了命令,“不準走漏任何消息,先看住那司機,好好地給我盤問!”
鍾山的手舉在半空,對許正坤道,“給幾個報社打個電話,封住他們的嘴。還有今夜你們就讓手下人開始一個個區搜查,兩天之內務必給我找到線索。”
但是當天夜裏消息已經泄露出去,而且各家報紙不約而同地從印報機上拉下已經排好的版麵,加添新聞。第二天上海各大小報都報道了這件事,全是大標題消息:
鍾,姚兩家千金被綁,那些綁匪自稱是租界捕房緝私隊!!
鍾府的會客廳裏,鍾山和姚敬臣的麵前堆滿收集來的一疊報紙。他們正要看,四爺由管家引進來,說:“老板,工部局警署打電話來,洋人說,聽說這案子是勒索老板你們,他們對老板你們的家事工部局不過問,但是老板你身為工部局華董,絕對不能出錢資匪,否則上海治安不可收拾。”
姚敬臣急了,對三爺說:“給我說仔細點,到底是哪個洋人叫你來說這話的?”
這時家裏舅媽再也坐不住了,抱著孩子開始哭鬧,敲著門,說是等著見他。鍾山是煩的要死,朝過道大吼一聲:“吵什麼,煩死了,自己的女兒我會花錢去贖,放心!”吵鬧聲頓時就變小了。他對管家說:“給我把這些報紙統統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