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命 篇 願賭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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蟒軍在南陽城外向東十裏,而千乘軍則是南陽環城守軍。懷沙領著孔伯和諾郎一路東行,大概走了五六裏,便被攔住去路,說是護國太子回城,王後要親自出迎。
“小姐,您——要見見嗎?”鮫人喪失的隻是關於自己身份的認知,也就是說,他們會忘記自己是鮫人,並不會忘記自己做過的那些事。充其量會覺得自己有時候會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孔伯,他就記得懷沙是撿來的。自己在軍隊服役的時候撿來的,而且還服從命令,入了侯府,不當軍人當仆人。雖然偶爾心裏奇怪,為什麼自己會這樣做,但是他很快就找到理由。自己是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懷沙曾經是墨鮫的未婚妻,然後墨鮫悔婚(不會有人記得悔婚的原因,因為那與鮫人有關。整個天都關於鮫人的記憶,都被抹去了。)。人們議論紛紛,因為太子愛上了王後。現在國主死了,太子不僅有可能繼承這個國家,還有可能“繼承”那個美麗的“處子王後”。走在街上,孔伯覺得人們看小姐的眼神都帶著幾分憐憫。可是小姐似乎——渾然不覺!
對孔伯的話,懷沙隻是點點頭,說道:“是麼?我們去對麵的山崗休息一下。看看就好。”
黑色的墨騎如天邊飄來的烏雲,即使非戰時刻,也帶著絕殺的戾氣。當先的主帥,一身黑甲的少年將軍,正是護國太子墨鮫。和墨鮫正對著的,是王後的寶馬香車。輕紗綢衣,如天空最輕柔漂亮的雲彩,反射出陽光最華美的瞬間,就連烏黑的墨騎,也因她的出現,鍍上一層絢爛的金邊。
懷沙運及目力,遠觀眺望,即使看不清他臉部的輪廓,卻可以感覺到那兩人目光解除的刹那,空氣中微妙的變動。閉上眼睛,懷沙深深的吸了口氣。胸腔中充滿高處獨有的清新空氣,好像自己曾經是個疲憊的登山者,而今終於爬上山頂,一闊胸中的濁氣。遠處的景色固然壯觀,懷沙卻很喜歡自己這個角度——遠遠的看著,欣賞著,不關己事。
“王後——,很美!”看了一會兒,懷沙輕輕的說,然後看看天上的白雲,歪頭看著諾郎笑了,“你覺得呢?”
諾郎無所謂的撇撇嘴:“諾郎見過的美人太多了,何況我自己也很美。小姐覺得美就是美的。”說完,白皙修長的手指繞著自己長發,擺出最柔美的姿勢,輕輕的問道:“諾郎這樣不美麼?”
“哈哈哈!”懷沙忍不住仰天大笑。孔伯也咧嘴樂了。陽光燦爛的落在他們的身上,沉睡的小草散發出最醇靜的味道,空氣裏彌漫著初冬特有溫馨。
笑過了,諾郎才正色道:“小姐,您以前從來不這樣說的。”甚至連美醜都不評價的。諾郎咽下後半句。不知怎地,他覺得小姐似乎不喜歡別人給她下結論。
“哦?那我怎麼說?”
“您總是說王後很聰明。”
“嗬嗬,真的嗎?放著美人不誇,卻說她聰明,擺明是在嫉妒人家嘛!看來,我也沒你們說的那麼神聖!”懷沙扭頭做了一個鬼臉,“我就說這世上哪有聖人!幸好不是,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見人呢!不過——”懷沙停下來,若有所思的看著遠方霓虹和烏雲交界的地方,“還是不要讓人知道我今天的話吧。她那麼漂亮,一定不缺我這句話!”說完,自嘲似的摸摸鼻子,嘿嘿的笑了。
諾郎看著懷沙,突然知道小姐哪裏不一樣了。以前,她的表情很單一,偶爾的變化就像是刻好的模子,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什麼。而現在,小姐好像從那個模子裏跳出來了,開朗了很多。心裏悄悄歎了口氣,若是找回記憶,小姐還能這般開心麼?
孔伯亦有同感,但他並不覺得困惑。在朝為官,自然要做的有官樣;現在小姐沒了負擔,自然可以按照以前說過的,掛冠而去。不當官,當然就要甩了那個官樣。
“記住了嗎?”懷沙又扭頭囑咐了一句,看兩人點頭才放心的轉頭去看。
看了一會兒,懷沙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說道:“走吧。再不走轅門就要關了。我這個‘聖人’怎麼能帶頭違紀呢!再說了——”懷沙向諾郎嚴肅的點點頭,“我不能讓那些野蠻的軍紀懲罰你這樣漂亮的美人!哈哈哈——”
又是一連串爽朗的笑聲,懷沙當前帶路,諾郎苦著臉跟在孔伯後麵,嘀嘀咕咕的走著。
懷沙被接回自己府邸的同時,世都也回到“範大人”的府邸。夜色和狼狽的衣衫,替他遮掩了容貌上的差異。待到眾人退下,隻有他自己的時候,才從抽屜裏取出一張已經冰涼的麵具。精美、細致、舒服、栩栩如生,簡直可以用一輩子。
範梁真“貼心”!
燭光搖曳,閃爍不定。世都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本來模糊的臉漸漸扭曲成奇怪的模樣,好像清水潭中的範梁?一個念頭冒出來,清水潭中的那個人真的是範梁嗎?難道不會是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嗎?如果是倒影,自己就不用帶這個麵具了!
狂喜湧上心頭,卻在瞬間撲滅!不可能。整個天都都忘記鮫人的存在,除了自己。難道不是因為那些人那些事是真的嗎?那個人,不可能是倒影!
“噼啪”,一聲輕微的爆響,是燭心。世都輕輕的描畫著自己臉部的輪廓,以後這張真實的連就要永遠藏在麵具後麵了,除了他自己,誰也不會記得!那個最該記得的人,忘得比誰都幹淨!“嗤”,一道細細的血痕留在臉頰上,一顆顆細小的血珠擠了出來。
“嘶”世都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的痛感令他心曠神怡。看,這才是真正的臉,會痛、會流血、會衰老、會變得粗糙,記住吧,記住自己這張臉,這張真正的臉!
不知看了多久,當門外終於響起走動的聲音時,世都慢慢的把麵具覆在臉上。好吧,就讓範梁如願吧!願賭服輸,何況自己還能與懷沙朝夕相處。這樣想著,心裏多少舒服一些。
第二天,範梁抱病入朝稟事,連惑仔細觀察他很久,對葭南山發生的事情也很好奇。範梁卻絕口不提,眾人在碰了軟釘子之後,也就作罷。
懷沙在大營裏睡的很香,除了晚上那些記不起來的夢,給她留下一些怪異的說不清喜歡或不喜歡的感覺。一早升帳,懷沙開始檢視自己的屬下。麵前站著兩個大個兒,一黃臉,一黑臉。黃的那個好像一個病夫,黑的好像一塊黑炭。不過,看著他們精神抖擻,威風八麵的樣子,懷沙打心眼兒裏喜歡。
“你是黃龍?”
“是!”
“你是黑豹?”
“是!”
“我以前要你們做什麼?”
病夫看來早就有準備,立刻呈上來一大摞文件——其中甚至包括了每天軍中起居記錄。懷沙的,世都的,範梁的,卞僖的,一件件沒有任何修改。有些發黃的頁麵冷冷的反射出曾經的風起雲湧。細長的手指從紙頁上劃過,沒有在任何一個名字上停留。
闔上賬冊,懷沙讚許的說道:“黃龍,你做得很好。”懷沙點點冊子,“都督——,已經故去。我現在身體不適,在新的接替人選定下來之前,軍中的事暫時由你代理。”
黃龍跪地領命。懷沙又對黑豹道:“黑豹,軍務繁冗。黃龍統籌全局,你務必要協助好他。今後,軍中事務你們兩個務必相互協助,共同做好。”
“請侯爺放心。末將定不負侯爺所托!”
“經此一役,南陽精銳大損。我軍中兄弟,多數都是家貧無依的貧民子弟,或是流亡至此。古話說的好,無恒產者無恒心,我希望在二位軍務之外,能否把駐兵屯田的事情協助辦理一下。”
駐兵屯田,下馬耕田,上馬打仗。正好解決南陽因戰亂減少的勞動力問題,又可以穩定軍心士氣。範梁看著懷沙遞上來的折子,蓋上自己的印章。現在他是攝政監國的身份。
斟酌了一下,範梁問道:“民生固然重要,懷——侯爺,是不是還有別的大事?”
懷沙笑著一拱手,道:“範大人客氣了。請直呼懷沙即可。”想起兩人還沒確定的婚約,懷沙尷尬的笑笑:“婚約的事情,懷沙希望大人能夠體諒。請恕懷沙不能履約。”
她越是瀟灑,世都心裏越堵得難受。勉強笑了笑,心道:這個婚約毀了才是最好的。怕自己表現的太明顯了,先點了一下頭,趕緊喝口水,才道:“我已經上書天子,南陽事務繁重,婚事可以推後。不過——,似乎族長那裏——不太好說話。”
懷沙歎氣,點點頭,“多謝大人提醒。我正要麵見東隱候,希望他能出麵斡旋。”
世都心下稍寬,說道:“另外還有一件事。國不可一日無君,侯爺以為——”
懷沙像是被刺了一下,眼神猛的一滯。突然變的晶亮。隨後眉頭緊閉,長長的吸了口氣,竟凝神思考起來。世都知道這是她心裏想到什麼重要的事情,也不催促,耐心的等著。良久,懷沙才舒了口氣,語帶試探的問道:“範大人以為,我南陽國主應當如何呢?”
南陽國主產生方式比較奇怪。如果國主沒有直接的繼承人,則需要國中的貴族列出適格的名單,然後群臣共議。最後確定的人選,交給天子冊封。這主要是因為南陽從立國始,國中的貴族一直就擁有和國主相等甚至更高的地位。經過幾代的爭奪,國主更替下來,已經無法和那些世代相傳的貴族大家一較高低。所以,懷沙世都才有這樣的討論。
世都猶豫了一下,說道:“實不相瞞,東隱候此次雖為平亂討逆,師出有名。但是,個中禍心,昭然若揭。南陽麵積雖小,卻是大陸中最為富饒的地方。如果擁有南陽,相當於擁有了天都的糧倉!”
懷沙安靜的聽著,淡淡的眉眼帶著公事公辦的疏離和認真。世都心裏一陣煩亂,趕緊壓下去,繼續說道:“目前合適的人選除了護國太子外,還有一個。可以和太子比肩。”
懷沙露出會意的笑容,問道:“範大人是說——王後?”
“對!王後隨為女流,且無子嗣,但是,王後身後有東隱候的支持。即使不能做國主,也可以王太後的身份攝政。東隱候的野心不允許他放棄這個絕好的機會!”
“可是,南陽的貴族不會答應的。那無異於將南陽拱手送人。”
“不錯!但是東隱候在南陽經營日久,朝中有不少大臣已經甘做東隱的附庸。昨日朝議,曹大人甚至認為,我南陽可以做東隱的護國。從此天都隻留三國。”
“奸賊!”繞是懷沙心有所想,聽到這個主意也忍不住罵了一句。
“所以,到時候爭論肯定會非常激烈。”世都徐徐說道,“今日下朝後,小臣也曾在市井中走了一圈。王後迎接太子的風姿實在令人折服,許多人敬為天神下凡。我想,王後不顧人言,一定要迎接太子,估計也是有所圖謀吧。微臣擔心,若是激起這番爭論,對我國力的恢複恐怕不利啊!”
懷沙想起那天看到的景象,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從山頂的無塵之境跌回人間了。帶著評判的眼光去看那樣一個美麗的時刻,實在不是賞心悅目的。
甩掉心中的雜念,懷沙道:“這樣說來範大人心中已經有答案了。”
世都道:“僅是一個想法,還想與侯爺商榷。”
懷沙突然抿嘴一笑,好像想起什麼好玩兒的事情。無辜的表情讓世都心尖一顫,趕緊低下頭。懷沙未覺有異說道:“這樣一本正經的太無聊了。既然我們心裏都有一個解決的辦法,不如各自寫下來。看看是否一樣,如何?”
世都心隨佳人,沉浸在懷沙的笑容裏不能自拔。直到懷沙轉身去寫了,自己才反過味兒來,趕緊寫下自己的想法。
“我數三下,一起亮出來。”懷沙數道,“一、二、三!”
兩張紙亮出來,同樣飽滿酣暢的墨跡寫著相同的兩個字——
婚姻!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說了。”懷沙心滿意足的收起紙張,臉上還掛著詭異的笑容,“但是,連惑不能白得便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