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命 篇  請君入甕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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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水潭中,濁浪滔天。諾郎緊緊貼著崖壁,絕望的抱著孔伯,試圖從浪濤裏找到小姐的影子。漸漸的,巨浪被擰成巨大的漩渦。諾郎隻覺得一股又一股驚人的力量,象不間斷的旋風,狠狠地抽打在自己的身上。終於,身子不受控製的如陀螺一般旋轉起來。昏迷之際,唯一記得的就是抓緊孔伯,決不放手!
    潭水暴漲,淹沒了周邊的綠樹,水位直逼崖壁的頂端,還在不停的上漲……
    三道人影被一條水龍卷起,在天地間呼嘯而過,向南陽方向移動。城中人驚恐的注視著葭南山的方向,紛紛躲避。與此同時,萬澋山的冰湖發出嘎嘎的聲音,封凍的洞口微微的搖晃起來。
    深潭裏,一反水麵的渾濁深碧,從漩渦最深處射出一道強烈的白光,把中心照的分外通明,呈出淺淺的碧綠。就在這片碧綠中,兩條人影迅速的旋轉著。漸漸的,人影分裂成四條,繞成一圈漂浮著慢慢的向下旋轉,速度慢了下來。
    左世都睜開眼睛,茫然的看看左右:一邊是範梁,正帶著詭異的笑容看著他,一邊是兩個一摸一樣的懷沙,隻不過一個是人腿,一個是鮫尾。怎麼回事?
    而且,兩個懷沙均雙眼緊閉,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樣。在四人中間,是同速旋轉的定海鼓,再往深處,是幽幽吐著珍珠般光澤的入海口。他們當中的兩個人會架著定海鼓堵入海眼,石化,直到永遠。可是,為什麼懷沙會不省人事,為什麼會有一個鮫尾一個人腿?難道,這就是懷沙生還的機會?!
    “世都,”範梁悠悠的開口,明明是銀色的袍子,在範梁身上發出淡淡的紫色。寬大的袍袖在水波中自在的飄灑著。漩渦還在,卻似乎是在他們之外,“我們四個中隻能有兩個去抓定海鼓。不過,我想我們以前都錯了。必須是懷孕的鮫女,這個是沒錯的,錯的是我們以為自己可以替代懷沙。”
    世都覺得自己像被黏在蜘蛛網上的蛾子,動彈不得,掙紮了一下,說道:“你什麼意思?難道你要反悔嗎?”
    “切!”範梁不屑一顧的哼了一聲:“左世都,你知道為什麼國主最後選擇我,而不是你來幫助懷沙完成這件事嗎?”他閑話絮絮,神情自若。世都情知有異,卻苦於不能動彈。
    範梁繼續說道:“因為,國主說,你的顧慮太多。雖然左候家不以仕途為念,可是你心裏卻念著南陽,念著天下。你不可能為懷沙拋棄一切!”
    世都張口欲辯,卻無詞可說。說什麼呢?難道不是他要保全南陽,阻止了懷沙水淹南陽的機會,才給範梁交易的機會嗎?他想,也許自己真的沒有範梁那麼純粹,那麼極端!
    範梁看世都無言,得意的抬起頭,說道:“我們言歸正傳吧。之所以必須有一個懷孕的鮫女,就是要利用她體內尚未出世的鮫人!這個鮫人是在海眼打開時分離出母體的,是最純粹的,沒有受過人世汙染的鮫人。你也可以認為,這是被封存在懷沙體內的另一個她!”
    範梁目光閃爍:“定海三寶流浪人世日久,早就失去了最初的純淨。濁氣附著,清氣下沉,開眼時尚不受影響,閉海眼時卻不能不受到影響!因為濁氣翻騰,定海三寶無法壓住海潮洶湧的力量,必須注入最純淨的氣息才可以。”說完,範梁看向鮫尾懷沙,目光癡癡。
    世都蹙眉道:“既然如此,何須另一個懷沙?你我又能做什麼?”
    範梁收回目光道:“你沒看見嗎?鮫尾懷沙是根本沒有眼睛的。”
    世都猛的抬頭,仔細看去才發現,果然——鮫尾懷沙根本沒有眼睛!五官中根本沒有眼睛!
    範梁道:“沒有眼睛,就看不到人世,看不到是非。但是也不可能自己找到海眼的所在。”說著看向世都不再吭聲。
    世都恍然大悟,鮫尾懷沙需要人帶著她,才能到達正確的位置!但是,如果這樣,那帶著她的人……
    “範梁!”世都沉聲喝道,“現在外麵的人都以為左世都死了,而範梁還活著。所以你必須回去!”
    “笑話!”範梁冷笑,“左世都,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聽你的嗎?那我苦心經營的豈不全部白費!再說了,我問你,你知道什麼是心意相通嗎?”
    世都疑惑的挑眉,“懷沙一直拿你當朋友,你不要在那裏一廂情願!”
    “不,一廂情願的是你,左世都!”範梁道,“每個人都有兩麵。那個岸上的懷沙的確不會為我傾心。可是隻有我才最理解她解放鮫族,完成使命的心願。這個懷沙——早就和我合二為一!”範梁目光迷離,“在憶媚居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心裏有我。世都,你知道為什麼鮫人不醉嗎?是因為鮫人部分是不醉的,但是被塵世汙染的那個會醉。在憶媚居,和我說話的,聽我誓言的,和我互許的,是她!”目光迷離看向對麵的鮫人懷沙,幾近自語說道:“其實,這個紅塵有什麼好的呢?對的,錯的,癡心的,無情的,難道不如這水裏幹淨嗎?”
    世都靜靜的聽著,他似乎有些明白,似乎又有些困惑。難道真的有兩個懷沙,一個愛著他留戀著塵世;一個執著於天命,堅決的放棄這一切?似乎是這樣的,又似乎說不通。他看著範梁,懷沙從來沒有親近過他,卻從來沒有象排斥其他紈絝子弟一樣排斥他。有時候,自己甚至會嫉妒範梁和懷沙之間若有似無的尷尬。難道,這也是一種心意相通?
    周圍似乎有了變化,範梁道:“你明白了對嗎?現在,帶著另外一個懷沙回去吧。那是屬於你們的塵世,不要來打攪我了!”說完,對著鮫尾懷沙輕輕的念道:“懷沙,來,我帶你走!”原本手挽手的兩個懷沙似乎有些猶豫。範梁繼續柔聲道:“懷沙,是我範梁。我會帶你過去的。”
    慢慢的,兩個懷沙的手有些鬆動。世都屏住呼吸,緊張的看著眼前的景象。他也不知掉自己究竟想什麼,或許他真的在乎那個塵世的懷沙更多些?又或許,他心裏一直希望懷沙能放掉那個命定的任務?不管怎樣,他似乎有些渴望看到兩個懷沙的手鬆開。
    當交握的雙手終於分開,仿佛一道利刃劃破水界的平衡,世都的身子猛的一震,下意識的喊“懷沙”!倏的,一道人影飛到身邊。伸手挽住,定睛細看,竟然是人腿懷沙。那邊範梁已經挽了鮫尾懷沙的手,向這邊看來:“世都,看!到了這裏,我們什麼都不能決定!帶著你的懷沙回去吧。就此永別,永不再見!”紫袍揮擺,水波攪動,當中分出一道水牆,將他們分開,生生的向相反的方向推開。
    此時,中間的定海鼓迅速的旋轉起來,巨大的漩渦頃刻卷挾起世都和懷沙。就在被巨大水壓壓昏之前,世都握緊懷沙的手,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抓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左世都還沒睜開眼睛,就覺得有人試圖撥開自己的手。
    手……,世都下意識的動了一下。手的知覺依然存在,而那個東西依然在不屈不撓的撥著他的手。是了,自己的手裏好像握著什麼?
    握著?之前的景象突然清楚的闖進腦海,清水潭,狼奴,鮫人,範梁,懷沙!
    懷沙!
    費力的睜開眼睛,一個濕漉漉的腦袋正在自己麵前晃動,烏黑的頭發熟悉的令人想哭,她還活著,還有力氣掰開自己!
    “懷沙!”沙啞的聲音令世都吃了一驚,全身如虛脫一般,使不出一點力氣,甚至包括——張開緊握的雙手,“是我。”
    那女子抬起頭,玄色的眼眸閃爍著驚疑的目光。紛亂的頭發遮住她的大半張臉,驚疑的看著世都,問道:“你、你是誰?為什麼抓著我的手?先放開,行不行?”
    對了,重返人世的鮫人都會喪失有關鮫人部分的記憶。世風日下,如果鮫人能夠有較好的生活,絕對會隱瞞自己的血統。所以,除了少部分重返人世的鮫人會有周圍的親友提醒他/她以前的身世之外,大多數隻是靜靜的無聲無息的重新開始生活。而那些被提示的人,也會因為完全遺忘,而對提示心存疑惑。年深日久,鮫人會從曆史變成傳說、變成謊言、變成虛無、最後變成小孩子嘴裏的童話,留下最美好或最醜陋的一麵,供人憑吊。
    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他?
    突然,世都意識到一個大問題!
    難怪範梁說“一切都安排好了”!
    想到這裏,世都幾乎絕望了。
    那個塵世中的左世都已經死了!懷沙會被周圍的人告之,她將要嫁個一個叫做範梁的人!而諾郎和孔伯則會告訴她,實際上,她和死去的左世都很相親!就算孔伯曾經是知情人,可是孔伯也是返回的鮫人,他已經忘了所有!
    怎麼辦?
    做回左世都?該怎麼解釋?在左家老一輩都已經在戰爭中故去或者躲開,年輕一輩已經“繼承了”他的一切時,他再回來?就算他是真的,人們還願意承認嗎?或者繼續做範梁?可以娶懷沙,可以繼續留在她的身邊,守著她,護著她。可是心裏總是有些不甘!
    世都有些悲涼。範梁,你果然夠狠!即使擁有了鮫人懷沙,還要在名分上擁有身為人類的懷沙。他算什麼,一個生活在陰影中的人嗎?
    世都想抬手摸摸她的臉,伸到半路卻突然放棄。那邊感覺到動靜,抬起頭,一雙清亮澄明的眼睛看著他,仍然是略帶低啞的嗓音,卻少了些沉重:“你……是誰?”
    “我是——”世都猶豫著。遠處傳來聲聲馬蹄,鐵蹄急促,轉眼已經來到他們的麵前。
    “嘿!範大人?怎麼,落水了嗎?”狼奴倨傲的坐在馬上,俯視著狼狽不堪的二人。
    一切可以重新開始。
    世都苦笑了一下,狼奴和範梁商量好了嗎?扭頭看到正戒備的望著他們的懷沙,心裏驀的一擰。他從來沒有見過懷沙如此小心的縮成一團,如此將自己緊緊的封閉起來的樣子。心裏好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孔伯可以忘了,墨鮫可以忘了,但是他沒有忘!那一瞬間,世都突然明白,是誰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經是這個女子曾經的驕傲最後的證明了。他會陪著她重新適應這個世界,直到她——不再需要!
    懷沙看著他們,低頭沉吟著。突然捂著小腹,呻吟了一聲,“哎喲,好疼!”
    世都恢複了一點力量,掙紮著看過去,懷沙的裙幅上染滿了鮮血!心裏一沉。雖然知道那個孩子其實是另一個懷沙,已經和範梁長久的守在潭底的海眼,但是想起他們曾共同締造的生命,就這樣離開,想起這個孩子的離去就像他們曾經的感情一樣再也無法回來,心裏泛起陣陣悲涼。
    “來人,快扶千乘候上車!”狼奴大聲的吩咐。
    世都慢慢站起來,撣撣身上的土,淡淡的說:“族長可真有先見之明,連千乘候受傷都在意料之中。不知回去如何解釋?”
    狼奴一噎,隨即嘴角斜挑說道:“解釋?何須解釋。本王和千乘候約定比武,千乘候敗於本王,卻不肯實踐諾言。範大人作為這場比武的證人,不會因為一己之私,而昧心說話吧?”
    世都已經完全恢複正常,費力的爬上一匹馬,笑著說:“難怪族長的隨從中找不到一個南陽的兵丁,原來在這裏等著——範、範某!駕!”不理狼奴的問題,徑直走了過去。
    狼奴也不介意,他知道這個人勢必要按照自己的吩咐去做,因為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他相信自己是最強的,任何人也不能戰勝的!
    第二日,在南陽有些破爛的別館裏,孔伯和諾郎正在收拾東西。懷沙站在一旁,看著手中的侯府記事發呆。世都夜訪不歸,自己衣衫不整的被範大人送回來,還有東隱候的上書,民間的傳說,那個神勇無敵的女人真的是自己麼?
    範梁?想起醒來時見到的那雙溫和的眼睛,懷沙的心沒來由的安定下來。事情真的象狼奴說的那樣嗎?自己比武失敗,一怒投水自盡?那關範梁什麼事?為什麼他也濕漉漉的?
    問了唯一記得的諾郎,諾郎卻隻能說清楚比武時天昏地暗,差點沒有地裂天崩,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因為水龍把他們拋出一裏多遠,腦袋給撞壞了!
    “小姐,收拾好了。”
    “嗯,走吧!”
    “去哪?”門口進來一人,狹小的空間立刻充滿他的霸氣。
    “從哪裏來的,回哪裏去。你既然說我是蟒軍的副都督,自然是要回到蟒軍中去。”
    “可你還是我的未婚妻。”狼奴壓著怒火,重新聲明。
    “或許!”懷沙低頭看看自己,“不過,不是還有範梁嗎?贏了我,隻是說你有可能娶我,並不等於娶了我。狼奴,我勸你不要心急。本督自有結論!”
    “結論?連範梁都承認你輸了,你還能有什麼結論!”
    “嗯……”懷沙不緊不慢的撓撓脖子,“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吧。不過,如果你真的打敗了我,並且那麼想娶我,為什麼下去你一身幹衣從遠處走來,而範大人卻濕漉漉的和我在一起?”
    懷沙的眼睛透著幾分狡黠,眼前的這個男人是東隱候的盟友,天子詔令親封的克倫布答草原的守候者,手裏擁有最忠誠的狼隊,是個不能輕易得罪的人。不過,自己似乎不太喜歡他?
    看著狼奴氣急敗壞的身影,懷沙陷入沉思。那顯然是個謊言,一個匆忙編織的謊言。但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屋裏驀的安靜下來,諾郎捂著嘴嗤嗤的笑了。
    “諾郎?怎麼了?”懷沙疑惑的問。
    “沒有。我就是覺得小姐雖然記不得具體的事了,可是人是一點沒變的!”諾郎笑的眉目招展,整個人像是站在一顆巨大的棉花糖上,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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