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命 篇 千乘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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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千乘候府。
它的主人是整個天都大陸最尊貴的女子,出身最顯赫的世家,襲封千乘候;年紀雖小卻戰功赫赫,力敵西澤獸隊,威震天都。然而,她的心思也是最難猜的。有說她是南陽的大忠臣,處處鉗製萬俟延,保護了不少忠臣義士;也有說她和萬俟延一樣,並列南陽二害。原因無他,為了一條通向北裏的無用道路,連年用兵;耗費巨資,往來巡防。多少好男兒拋妻別子,死在這條無用的道路上!
至於——她究竟長相如何,年齡幾何,人們似乎忘了……
“墨蛟——救了她?”略微有些低啞的聲音還透著一絲稚嫩。午後的陽光穿過葡萄架,照在一個玄衣勁裝的少女身上。少女約摸十七八的樣子,袖口和領邊滾著的金絲雲紋暗示著高貴的身份。玄色,天都貴族品階最高著方能服之。唯三代世家以上,才可以天子之金飾以服飾之上。
接過婢女呈上的濕巾,順手把寶劍扔給旁邊一個俊美陰柔的少年。一邊擦臉,一邊轉向報信的人,低低的詢問著。聲音裏,透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壓抑和沉鬱。
報信的人是個朝官打扮的年輕人,和懷沙差不多的年齡。高瘦的身架,套著緋紅的袍子,雪白的領子襯得麵如冠玉。朗朗星目,偶爾睜開,爍爍有神。不過,這雙眸子似乎總是半開半閉……
“是啊,消息是這麼說的。”。那人一邊說話,一邊倒在架下的軟榻上,扯亂嚴謹的衣領。順手撚起一個李子,扔給一旁陰柔的少年說道:“諾郎,幫我剝開。”
被稱作諾郎的少年不過十六七的年紀,不滿的瞪了一眼緋袍青年,不情願的接過李子,親密的躲到少女的身後。
少女皺了皺眉頭,問道:“世都,墨蛟不是發誓要殺她麼?若是留下,將來不知道要為南陽生出多少事端!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緋袍少年是南陽新貴,左相的幺子,千乘軍中虎賁將軍左世都。看他懶洋洋的樣子,誰也想不到,到了校場還是一員猛將。左相家族曾經出了兩個兵馬元帥,也算是家學淵源。隻是,這個左世都嗜睡如命,轅門點卯幾乎沒有準時過。懷沙治軍雖嚴,卻似乎不太管他。知情的都知道,當年爭奪千乘軍統帥權力的時候,左世都曾經栽在懷沙手裏,後來在墨鮫的斡旋下,雖然言歸於好,懷沙卻不太管他了。
世都單手支著身子,伸長了脖子,諾大的身軀軟軟的趴在榻上,好像一隻長長的懶蟲,等著諾郎來喂食:“不知道。不過,我聽說東隱王女可是傾國之姿。說不定——”
下麵的話沒有說,睡意蒙蒙的眼睛似乎看了一眼懷沙。諾郎恨恨的遞上李子,不甘不願的送過去。
左世都懶到家了,張開大嘴,等著諾郎來喂。懷沙掃了一眼,繼續想著心事。
李子長的非常好,又大又圓。諾郎詭異的一笑,猛地一送,竟抵住左世都的嘴巴,塞得滿滿的。這才站起來笑嘻嘻的說:“唉,我這手啊,隻有見到公主才會幹活。別家的隻能擔待了!”寬廣的大袖輕輕一揮,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躬身作揖告退。
“嘖嘖嘖,懷沙,你說他真是男人麼?”左世都拿下李子,看著諾郎搖曳多姿的背影忍不住讚歎,“瞧被你養的,若是外麵的女人看見了恐怕都得羞死!”
懷沙尚未成人時,南陽傳言紛紛,都說國主有意納她為王後。可是,在她十五歲生日時,國主送了她的一份“大禮”——一個妖豔無匹的男人。所有的謠言不攻自破,國主對懷沙寵愛有加,還收為義女,冊封南陽長公主,千乘候府炙手可熱,連右相萬俟延都要退避三舍。
隻有一次,右相似乎多喝了些,無意中說了一句:“哼,還不是看在那個女人的份上!”事後卻矢口否認,絕口不提。
彼時,諾郎尚年輕,曾問過懷沙。懷沙也是一頭霧水,不知因果。國主因何待她與眾不同?心裏隱隱有個影子,但是年幼的她還無心去探究。
不過,從此以後,懷沙身邊多了一個叫做諾郎的美麗侍從。
“世都,你不是也學那幫紈絝養童子吧?”懷沙皺著眉頭問道。
回答她的是一串爽朗的大笑,震飛了院中珍禽:“懷沙,你也太無趣了!”
第二日朝會,墨蛟和迎親的隊伍依然在路上。
國主懷抱寵妃,笑嘻嘻的坐在寶座上,旁若無人的調笑。
懷沙躬身奏道:“國主,北裏國內亂,微臣等商議加強監視互市城關,以免叛匪流入,影響兩國交好。”
老國主好像沒有聽見,幹枯的爪子正忙著在寵妃的衣服裏鑽來鑽去。如姬咯咯嬌笑著胡亂的扭著身子,來回之間,衣領洞開,竟然露出雪白的半乳。
老國王一愣,如姬嚇得正要遮攔,卻被擋住。隻聽老國王幹澀的聲音在大殿上嘎嘎響起:“許大人,你說此物可美?”
懷沙偷眼一瞟,國主竟把如姬的整個乳房脫了出來,明晃晃的甚是耀眼!
“微臣不敢!”許大人滿頭大汗,跪地求饒。昨天晚上,與諸人夜飲宅中。酒酣耳熱,論起女人,自己的確說過世上最美之物,莫過如姬懷中之物。可是,國主久居深宮,如何連自己昨日私下裏說的話都知道,實在是——
“哈哈哈,你是本王的股肱,何來不敢呢?”老國王撚起兩指搓著如姬的乳尖,“昨日你參加梅林宴飲,不是說人間最美之物便是此嗎?”說著,仿佛沉醉了一般,抖著衰老的雙唇就去吸吮。如姬的嘴唇卻變的煞白。
“微臣醉語衝撞,請國主恕罪!”“咚咚咚”,地上金磚被磕的清晰可聞。
“起來吧!”國主不過剛過四十,別人正在壯年,他卻老態畢露,仿佛七八十歲。從如姬懷裏抬起頭,長長的嗬了一口氣,仿佛很舒坦似的,“本王不怪你。這等尤物是要與愛卿共享的。”
此言一出,眾人驚詫莫名。隻聽老國主道:“來呀,把如姬的這兩個寶貝摘下來,贈予許大人!”
“啊!國主饒命啊——”如姬驚惶的聲音驟然灌入眾人的耳鼓,懷沙忍不住打了個寒蟬。惶然抬頭的瞬間,卻發現國主似乎正看著自己。眼裏有自己熟悉卻無法理解的悲哀,深深的,令人窒息的悲悔。仔細看時,國主已經埋進錦繡堆中。隻有一雙枯瘦的手,在銀安殿的冷風中微微抖動,如秋葉——即將凋零……
淒厲的慘叫猶在耳邊,內監已經捧著漆盤,走進殿來。
“許大人,來,看看,合不合心?”老國主和藹的招招手,示意許大人去看。
許大人猶豫了一下,慢慢抬起頭來。割下來的乳房隻做了簡單的止血處理,黃綾緞子上還有一層逐漸暈開的血跡,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曾經白皙富有彈性的尤物泛著死一般的光澤。
呻吟一聲,年老心不老的許大人終於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揮揮手,讓人上來把他拖走,老國主顯得很敗興。對右手的萬俟延說道:“下回找些小點的,媚點的送來。”
“臣遵旨。”
安靜了一會兒,老國主才象剛想起來似的,對懷沙道:“你剛才說什麼?”
懷沙猶豫了一下,隻好又回了一遍,口氣卻不象最初那麼響亮。
“嗯,你跟右相商量著辦吧。”老國主一副無聊的樣子,隨即問道:“那個諾郎,可和你心意?”
懷沙臉一紅,還是正色說道:“謝國主美意。諾郎極稱心。”
“那就好,那就好。回頭讓右相幫你留心一下,再挑兩個俊士送過去。你是公主,就算要嫁給墨蛟,他天天那麼忙,也不能委屈了你。若是這朝裏還有什麼年輕人你喜歡的,就和萬俟延說,不要害羞!”
懷沙麵紅耳赤,趕緊謝恩,生怕他再說出什麼難堪的話。
“左大人。”左世都沒有自己的府邸,直接把老爹為他修的天心小築當成自己的住處。小築內鳳尾修篁,流水淙淙,清幽靜雅仿佛世外桃源。這裏更適合隱士居住,而不是當朝三品大員。
平常,這裏還有一人常來——千乘候,易懷沙。每到她來的時候,世都便會屏退左右,留她一人靜靜的呆著。自己和諾郎上山采果打獵,至晚才歸,無一例外。
今天,世都下朝歸來,被朝堂上詭異的一幕擾的心亂。他也看見國主望向懷沙的眼神,什麼意思?萬俟延的那句話是不是真的有所指?這個風流成性,酒色無度的國主,還真有什麼秘密的過往?
匆匆進來的是懷沙的侍從諾郎,白皙的臉上連胭脂都沒塗,帶著午睡的倦意和幾分驚慌衝進左世都的書房。千乘候府在城內,諾郎趕到城外的別墅,要費一番功夫。世都看看沙漏,這會兒懷沙應該在軍營裏。
“咦?諾郎。”左世都一抄手,把桌上的畫軸卷起,扔進青花瓷缸裏,和其他的畫軸雜亂的混在一起,“你怎麼自己來的?莫不是想通了,不要你家公主,來伺候我了?”不待諾郎回答,伸手一鉤他的脖子,籠到自己懷裏,笑嘻嘻的說:“來來來,咱們去青柳亭。你家左大人最喜歡你剝的李子。”
“哎呀,左大人,別鬧了!”諾郎不耐煩的一把推開他,焦急的神色溢於言表,“火燒眉毛了,你還鬧什麼!”
“有什麼大不了的。”左世都沒有強求,當前帶路,沿著彎彎曲曲的木橋向湖邊的青柳亭走去。
天心小築建在南陽郊外青柳山的山腰上,背靠的一段不足三丈的小瀑布,瀕臨一汪淺淺清潭,蜿蜒出去一箭之地便又是一個陡坡,潑泄下去。小築隻有一個簡單的院子三間正房,後麵是仆傭住的地方。與其說是王公貴族的別墅,不如說是隱士縱情山水的居所。每當梅雨季節,水量增大,小瀑布驟然變的肥美,飛珠濺玉還在其次,那升騰的水氣把整個山腰籠在一片山嵐水霧中,仿似仙境一般。
不過此時正是枯水季節。細細瘦瘦的瀑布被棱嶒的山石割成三道水簾,淅淅瀝瀝的跌落潭中。潭水反倒見了幽深,深淺不同的綠色攪合在一起,連遊魚的身影也很難見到。
左世都倚著欄杆,大口大口的啃著手裏的蜜桃,歪著腦袋欣賞自己倒映在水裏的影子。
“這次國主讓萬俟大人為公主再、再招一個!”諾郎恨恨的搬起一塊大石頭砸碎左世都的倒影。噗通,濺起的水花把緋紅的袍子染的斑斑點點。
“這有什麼了不起?朝會上就知道了。”
“你知道萬俟大人找的誰嗎?”
“有誰——能比墨蛟好呢?”左世都幽幽的說,臉上的神情微見落寞,“或者,比你溫柔漂亮呢?”說話間又恢複了一貫的嬉皮笑臉,幾乎讓人懷疑方才的落寞是自己花了眼。
“左世都,你別打腫臉充胖子了!”諾郎氣得吼了起來,“你騙別人也就罷了,連我你都騙!你到底還喜歡不喜歡公主!喜歡公主,就別拿這些混話騙人!”
左世都身子一頓,才慢慢的抬起頭:“諾郎,飯可以多吃,話不能多說。說錯了要出人命的。懷沙是我的結義戰友,豈能褻瀆!”森森語氣仿佛要把這潭水凍結起來。
諾郎一頓,大眼睛眯了一下,銀牙緊咬,片刻方才躬身施禮道:“大人恕罪!”
左世都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好像要把他看透、看穿、看成灰!諾郎隻覺得自己的膽量在這種目光下被看的一寸寸縮小,縮小,再縮小。眼看快撐不住的時候,左世都突然問道:“今晚是誰?”
“狼奴。就是三天前被公主抓住,又被萬俟清那小子邀功截走的狼奴。”
“狼奴?就是節柟族的那個狼奴?”節柟族在南陽與西澤北裏的戰爭中,突然離開草原,四處漂流。不知怎地,會再次出現在南陽。
“對,就是他。公主似乎對他也有幾分特殊。若是真的留在公主身邊,太子肯定不願意。到時候,公主與太子翻臉,老賊坐收漁利啊!”
“諾郎,你是不是——喜歡上公主了?”左世都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潭影幽幽,照在他的臉上明滅不定。
諾郎正色道:“大人若是袖手旁觀,諾郎決不勉強。隻是不要壞了公主的清譽。諾郎蒙公主不棄,留在身邊照拂,免受奸人騷擾,諾郎已經感激不盡,不敢有非分之想。”
左世都擺擺手:“你不必緊張。我隻是提醒一下你,公主不是一般人。在她身邊,朋友比愛人留得時間更久。”
諾郎亦深深的看了一眼左世都,深深一禮:“多謝大人指點。”
“不必多禮。還有就是,這個狼奴,公主是勢在必得。所以,你不要管了。”他記得懷沙抓住狼奴後,曾經孤身來到這裏,在後園喝了很多酒。雖然懷沙什麼也沒說,可是,世都能感覺到,懷沙很激動、很激動!
萬俟府夜宴,名流雅士,高官雲集。
絲竹聲聲,鶯啼陣陣。興致最高時,門口次第傳來通報:“千乘候南陽長公主易懷沙殿下駕到——”
樂聲嘎然而止。隨著環佩叮咚的響聲,依次上來十位高矮胖瘦一般無二的宮女,分別是四挽燈,兩執扇,兩捧爐,剩下左右劍童琴女各一。然後才是兩名俏麗的女校尉各自摒刀按劍,踏步而出。而易懷沙卻久久不見人影。
賓客們交頭接耳,絮絮低語。萬俟延畢竟老謀深算沉得住氣,兀自撚須沉吟,不肯作聲。眾宮女排列在主席後麵,兩名女校尉左右立好,也沒人理萬俟延,場麵就這樣尷尬的延續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見外麵一陣鐐銬聲響,一個高大健壯的男子攙著一名蓬頭散發衣冠不整的女子走到堂前。那男子一聲不吭,跪了下去。
女子卻踉踉蹌蹌走到主席位上,先到了口酒,才對萬俟延說道:“萬俟大人,我聽說您要把狼奴給我,所以先取去看了看貨色。果然和諾郎不一樣,本宮開心的很!”
萬俟延兩撇胡子抖了抖。他本來安排好節目要把狼奴好好展現一番,讓眾人知道,是自己把狼奴給了易懷沙。沒想到易懷沙領著鐐銬加身的狼奴直闖進來,好像從自己家中救人一般,如意算盤先落空了一半。
“怎麼?右相舍不得?”懷沙斜眼質問,卻是一點也不客氣。狼奴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哪裏,哪裏。”萬俟延暗自沉吟,今晚已經有幾個人問過自己是不是要把狼奴交給易懷沙?這個消息是怎麼走漏的。
“我看那個狼奴挺有味道的。”老國主沙啞的聲音響在耳邊,“長公主精力充沛,一定要個強壯點的男人。”
難道是國主?萬俟延暗暗出了一身冷汗,說他不理朝政,可這裏裏外外大事小情,哪個都有他的影子。心裏有些琢磨不定。
“既然如此,人我就帶走了。”懷沙招招手,正要讓人帶下。
“慢著!”萬俟延笑嗬嗬的說道,“公主怎麼如此狼狽?可是狼奴有所得罪。”
易懷沙尷尬的整了整衣領,“不瞞右相。懷沙來的時候這裏的大人們還沒怎麼到,所以就擅自到後麵轉轉。正碰見狼奴,所以——”少年人臉皮薄,多數時候敢做不敢當。燈火通明的大堂裏,懷沙俏生生的立在那裏,媚生兩頰,不說自明。
萬俟延會意的大笑,眾人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公主可還滿意?”
懷沙含笑點點頭,正要說話。突然在笑聲中插入一個尖利的聲音:“無恥之徒!”
笑聲嘎然而止。眾人驚愕的看著這個不識相的人,竟然是禦史中丞節毳,“各位大人!西澤東隱如今勢不兩立,北裏內亂,難以自保。我南陽外臨強敵,內逢百年難遇之大旱,池沼幹涸,顆粒無收。大人們不說提供應急之策,反而在這裏做、做這等——無恥之事!簡直令人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