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依舊無事，我將靶心畫成蕭靜遠眼睛的樣子，每日朝那隻眼睛射過去。練箭時，我時刻幻想著遠處的箭靶就是蕭靜遠本人，這樣的幻想讓我興奮又解氣。
    剛開始，我需畫得很大，才偶爾射中一回；到後來，越畫越小，我幾箭就將它射得稀爛。
    一日，我正在山坡上騎馬練箭，忽見蘇霞生全身縞素地端了一盆衣服在溪邊清洗，神色不像往常開朗。我已好幾天沒見她了，此刻見到她的樣子似乎在為誰戴孝，不禁走過去叫她：“霞生！”
    蘇霞生抬起頭來看我，烏黑的鬢邊插著一朵白花，臉色悲淒。見到我，眼裏的淚滾下來：“雲姐姐，我哥哥……哥哥……死了……”
    “怎麼死的？”我大吃一驚，“他不是皇宮裏的侍衛麼？出了什麼事？”
    “前幾天深夜，皇宮裏來了大湯刺客，正輪到哥哥他們那一班當值。刺客到了媚妃娘娘的宮中，被哥哥他們製服，關進了牢裏，可哥哥他們卻不知道什麼時候中了那刺客的毒，回到家中不久，就吐血死了！我聽說，參與了抓刺客的侍衛這幾天陸陸續續也都死了……”
    “刺客可傷著了媚妃娘娘？”
    “沒有，其實，是媚妃娘娘發現有刺客的，而且，當時那刺客已身中媚妃娘娘一刀，流了很多血，奄奄一息……”
    “那你哥哥怎麼還會中毒？”
    “不知道。聽別人說，那刺客擅長使毒……”
    我的心中猛地一震：莫非是藍炅？
    “那刺客現在怎麼樣了？”我一把抓住蘇霞生單薄的肩，急問道。
    “媚妃娘娘吩咐人將他的舌頭割了，挑斷了手腳筋脈，關入大牢。那時，哥哥他們都不知道身中奇毒，等發現後，再到大牢中提那刺客時，那刺客已經失蹤了。牢卒說是死了，將屍體拋到了郊外的亂葬崗。我們幾乎把亂葬崗挖地三尺，卻沒有找到那刺客的屍首。各種解毒的方子都用盡了，一點用處也沒有。聽人說，那是大湯毒郎君獨門秘製的毒，非得製毒者本人才能解。我就看著哥哥死在我麵前……”蘇霞生哭得越發淒慘，“我和哥哥相依為命，這下，就剩下我孤身一人……”
    我的腦子裏轟轟作響，果然是藍炅無疑了！
    隻是，他為什麼會來南夷？又為什麼潛入皇宮？
    是為了尋我麼？
    我不敢想……
    藍炅既有能力潛入皇宮，決不可能連媚妃那樣一個弱女子都不能製服，更不可能身中一刀。當時的情形，這可能是……他認出了大湯人都認為已死的緋雪公主，所以才會全無防備，中了她的圈套。
    刺他一刀，割舌，挑斷手腳筋脈……
    緋雪，她竟下得了手！
    我的心中一片冰涼，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
    呆坐半晌，我突然從椅子上彈起來。藍炅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事情透著蹊蹺，也透著希望。我總不能相信，那樣一個玉樹臨風，溫和幹淨的男子就這樣湮滅了。不，一定要找到他！
    我匆匆換上男裝，從馬廄裏牽出馬，向城裏飛奔。
    不知何故，城門口竟聚著許多人，都伸著伸子看著城門口上方。我亦抬頭一看，頓時嚇得麵容失色。
    城門口吊著一個渾身血肉模糊生死不明的人，垂著頭，臉上滿是血汙，不知是死了還是昏過去了。
    我心驚膽戰地仔細辯認，還好不是藍炅。忙問旁人，才知道這是當日大牢裏看守刺客的獄卒，因說不明白刺客的去向，那些被毒死了的侍衛家屬將他告了，受了刑之後掛在城牆上示眾。
    夷國刑律極為苛嚴，且刑法殘暴。此刻被吊在城門口的那個獄卒，竟是用鐵鏈穿透了琵琶骨。天氣炎熱，那人渾身的傷口處有密密麻麻的蒼蠅蚊蟲附著，地上也凝著一灘黑血，看著令人作嘔。
    我匆匆的穿過城門，向人打聽了延信將軍的府弟，直奔而去。
    我抻手扣了門環，一個仆人替我開了門。
    “姑娘有什麼事？”
    “告訴延信，雲自在找他。”我很不客氣地橫眉冷對。
    藍炅行刺被俘，延信不可能不知情，但是他並未向我透露一個字。我恨透了天下的背叛者，況且藍炅還是延信的救命恩人。因此這次來頗有點興師問罪的意思。
    仆人偷偷上下打量我一番，掩了門去了。不一會兒重新打開門，向我一揖道：“將軍請姑娘進去說話。”
    我一提衣擺，跨進門檻，跟著仆人向裏走。
    此時我心中又悲又怒，全然沒注意到四周，走著走著突聞一聲嬌叱：“站住！”
    眼前的女人身懷六甲，穿著玫瑰紫繡花紗衣，在一群仆婦丫環的擁簇下向我怒目而視。
    我眉一挑，原來是延夫人凝香公主。
    憑心而論，凝香還是極為美豔的。這幾年，蛻去了身為公主時的嬌豔稚氣，養尊處優，雍容華貴。然而此刻，她恨不得將我一口吃掉的神情，徹底破壞了她的形象。
    “賤婢！以為打扮成這樣我就認不出你了嗎？”凝香雙手叉腰——她實在不適合這樣的舉止，粗魯驕橫一覽無餘，口氣也是咄咄逼人的嚴厲：“竟跑到我家裏來了！你還要不要臉！”說完，揚手劈麵向我打來。
    我向旁一閃，臉頰到底被她的長指甲掃到，頓時火辣辣的疼起來。
    凝香運足了力朝我打來，未料到一下打空，自己倒一趔趄，左右忙扶住她，勸道：“夫人且息怒，小心自個兒的身子。”
    我捂住臉，滿腔怒火，看到她大著肚子，且忍了下來。
    “還不把她給我趕出去！告訴家裏所有人，以後這個賤婢再不許踏入府門半步！”凝香惱羞成怒地吼道。
    “都要做母親了，何必這麼大肝火呢，”我向她冷冷道，“五年前我不要的東西，五年後我依然不要。夫人還請自己尊重！”
    說罷，掙脫那些抓住我要把我推出去的人的手，自己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