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五月初，天已炎熱非常。晚上，屋裏點著蠟燭，我趴在盛滿溫水的浴桶沿上，讓熱水舒緩我疲憊的身體，輕輕閉上了眼睛。
    一雙粗糙的大手輕輕撫上我赤裸的背。
    我沒有睜眼。那是延信，我已聽見了門口的嘈雜聲和他踉蹌的腳步聲，隨他一起湧進來的，還有一身的酒氣。唯有此間的主人，才可以肆無忌憚地進入我的內室。
    是試探麼？他的手火熱，擱在我的背上，卻僅僅是停留在那裏。
    “你來了？”我並未睜眼，輕聲道。
    “嗯。”他壓抑著的鼻息粗重，雙手緩緩伸向我的肩，在上麵輕輕按摩。我酸痛的肌肉頓時鬆懈下來，舒服得我不由自主的輕輕“啊”了一聲。
    那雙手不再留戀我的肩背，直探向胸前的高峰，猛地將我翻轉過來，水淋淋地抱在臂彎裏。
    屋子裏銀燭昏暗，我星眸半展，麵無表情望著他已被酒精和情欲燒紅了的眼。
    他將我放在床上，唇和雙手在我全身遊走，輕歎道：“桐桐，你好美……”
    此刻若反駁他我不是桐桐，是不是有點太煞風景？我很配合的閉著嘴，也閉上眼。
    蠟燭仍很盡責的燃燒，紅羅帳裏，我不去想此刻在我身上的人是誰。
    他當我是桐桐，我卻不是桐桐；我想當他是蕭靜遠，他也不是蕭靜遠。此時，這春宵一刻的一對鴛鴦，真真切切是同病相憐的淪落人。
    日已高起，延信卻仍與我纏綿，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延將軍今日不忙麼？”我渾身散了架似的累，終於忍不住問。
    “順敏皇後被廢。”他嘴角含笑，將我壓在身底下。
    順敏，是當今南夷皇後的封號。
    如果這是他的目的的一部分的話，他成功了。事業的成功成了他的興奮劑，我則是他慶祝初戰告捷的慰問品。
    我對順敏皇後並無多大好感，她的被廢我也用不著悲傷。但，談不上高興。這一切與我，又有多大關係呢？
    他一邊在我身上動作，一邊察看我的臉，興奮地說：“你不高興麼？”
    我閉著眼將頭別過一邊。
    他停下來，但仍留在我的身體裏，將我的臉扳過來，讓我睜著眼麵對他：“還在為蕭靜遠傷心麼？他那樣對你，暗中害你失去了孩子，又另娶別人，你還在想他？”
    “沒有。”我將目光停在他的胸口，“我沒有為誰傷心。”
    “他已經住到你心裏了，把我擠走了，對嗎？”他的眼裏怒氣驟升，“為什麼你聽到這個消息不高興？當初若不是那個老婆娘阻攔，你也不用逃到大湯去，就不會遇到那個姓蕭的王八蛋……”
    “你的酒還沒有醒麼？”我冷冷地問。
    延信一呆，頹然地從我身上滾下來，仰麵無言地躺在我身邊。
    “對不起。”半晌，他低低地說。
    “無所謂。”我淡淡地說，起身穿了衣服：“在大湯時，那家‘紅塵福地’的客棧便是我開的，我和紫環約好，到時候，看中了哪位客人就去嫖他。如今，你是我嫖的第二個男人。”
    “你！……”延信一下子坐起來，惱怒又難以置信地望著我。
    我下了床，“因此，你不必對我說對不起。”
    延信眼裏怒氣稍歇，歎了口氣：“你這個女人……你看著吧，你報複蕭靜遠的日子不遠了。”
    我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
    “廢掉順敏皇後是第一步，下一步，我們將把媚妃扶上後位。到那時，讓皇上下令，讓蕭靜遠和沈輕鴻來參加封後大典。桐桐，你就好好看著那些傷了你心的人的人的神色吧！”
    “媚妃？”我訝道：“她與蕭靜遠有什麼關係？”
    “媚妃就是緋雪公主啊，哈……”延信大笑起來。
    “緋雪？！”我大驚，攥緊了手裏的梳子，“她不是早就死了嗎？”
    “誰說她死了？她隻是換了一個封號而已。你知她的封號是怎麼得來的？她趁皇後出宮祈福，在禦花園的荷花池裏僅著薄紗沐浴，色誘皇上。每次侍寢，必飲到薄醉，妖冶嬌嗲，令皇上食髓知味，欲罷不能……”
    “不可能！”我反駁道。我無法想象那個冰清玉潔的緋雪公主變成了煙視媚行的“媚妃”委身她最痛恨的人，在他身下婉轉承歡的樣子。在我心中，緋雪就是一株欺霜傲雪的白梅，又怎麼會變成俗豔妖媚的海棠？
    “這有什麼不可能的，”延信哧道，“一味清高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我默然。片刻忍不住微笑起來，越想，越覺得可笑，竟漸漸放聲大笑起來。
    “你的主意真是好極了！”我對正不解地看著我的延信說：“我倒真想看看沈輕鴻和蕭靜遠看見緋雪封後時的臉色，想必非常精彩！最好能讓沈輕鴻看到緋雪喝酒伺候皇上的妖媚樣子，他若是不瘋，我倒服了他……哈……”
    我笑得伏在桌上，笑得眼裏流出淚。
    你們算計我這麼久，可知會是這樣的結果？世間萬物都是變化的，生長著，茂盛著，綻放著，凋謝著。沒有什麼是永恒不變的，若是你不變，那是你傻。
    沈輕鴻，那樣的緋雪，還是你想要的嗎？
    有時我們費盡心機的將我們想要的東西抓在手裏，卻是惘然；縱抓住了，卻早已不是原先的樣子了。
    延信走了，我讓小星備好熱水，嘴角含著笑，坐在浴桶裏慢慢洗著，慢慢想著。
    這真是一個有趣有消息。
    一個大快人心的消息。
    其實，緋雪這樣做，是最明智的。她不傻，還懂得留下性命以圖後事，她是有心機的，不枉她從小生在皇家，不枉她有那樣陰毒的兄弟。若是全無心機，即使皇後常年不在宮中，也輪不到她出頭。想必她為了博得迪摩的青睞，暗中亦下了不少苦功，做了不少安排。所幸的是，她成功了。不但贏得了迪摩的歡心，還找到了延信這樣的大靠山。我想，她和迪摩之間的利益關係不僅僅是扳倒皇後這麼簡單。大皇子迪天璿乃是皇後的親生兒子，若是留著他，迪天璿登基之時，便是緋雪魂斷之時。因此，緋雪給延信的好處，必定是支持三皇子迪天瑤……
    隻可笑沈輕鴻那個傻瓜。
    我吃吃地笑出聲來。
    可見天理昭章，報應不爽，沒想到我竟可以看到他的現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