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結義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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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刻,我的心落到了穀底。不止是因為他不肯救我,還因為……一種莫名的失落。
    早聽說朝廷裏以梁王為首的一黨和曹丞相舊部是死對頭,而沈輕鴻手握重兵,是兩黨拉攏的對象。今日沈輕鴻赴曹衍孟的聚會,處處落落寡歡,不合時宜,明顯不想與他們同流。我是該為他的“威武不能屈”而鼓掌叫好呢,還是該為他的無情而怨恨,此刻,我竟分辯不出。
    也許兩者兼而有之,但心裏還是酸楚難耐。他說我“有些本事”,是說我忽而公主忽爾男寵呢,還是笑我無論在哪裏都能找到靠山?我敬他是個光明磊落情深義重的漢子,他卻未必領我這份敬慕之情……
    旁邊忽然有人牽過一匹馬來,張禦史問我:“雲公子會騎馬嗎?”
    “會。”我下意識的答道。
    “那還不趕緊追去?”
    “可是……”我又驚又憂又喜。
    “想不到雲公子竟還是個多情人兒。”曹衍孟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取笑道。
    “沈將軍並未拒絕,隻是一時抹不開麵子……”張禦史補充。
    我立刻上馬,未及向他們告辭,加鞭向沈輕鴻離去的方向追去。
    果不其然,拐過一個彎,沈輕鴻正在那裏等我。見我追上來,又催鞭趕馬。馬蹄得得,清脆的聲音在靜夜裏那麼突兀,又那麼令我心安。
    我偷偷瞥了一眼他嚴肅的臉,從心裏笑出來。他終於還是等我了。不知為什麼,我的眼淚流下來。
    不去想明天有多少不得已等著我,也不去以後我將怎樣麵對他,此刻,我隻願腳下的這條月下長街永遠也走不完,永永遠遠,讓我這樣和他並轡齊驅。
    從踏進沁芳園認出他的那一刻,我不止看到了希望,心裏更是莫名的寬慰。上天在冥冥之中仍是眷顧著我。不,豈隻是眷顧,分明是深寵著我,讓我在最危險的時候遇到他,而且,偏偏是他……
    進了將軍府,裏麵似乎無人打理,荒涼不堪。除了進門時有一個瘸腳的老軍卒無聲地替我們開門外,似乎再沒有別人。
    房屋眾多的將軍府裏,隻有一扇窗戶裏有燈光透出來,沈輕鴻看見燭火,似乎很吃驚,快步向它走去,我在後麵一路小跑著追著他。
    他推開門,走進去,我也跟著進去。
    屋裏的人正在燭火下看書,看見我們進來,抬起頭望過來。
    我仿佛被人打了一悶棍,眼冒金星。那個人正是那個禽獸梁王,於是下意識地站在沈輕鴻的背後。
    沈輕鴻似乎也很驚訝,問道:“王爺,你怎麼會在這裏?”
    “你都能在貴賓樓,我為什麼不會在這裏。”他臉色不善,不陰不陽地說。
    沈輕鴻冷笑一聲,走過去:“蕭靜遠!你什麼時候才能改改你那疑神疑鬼,急急躁躁的毛病!”
    “這麼說是我錯怪你了?你沒和曹衍孟喝茶私會?”他“騰”的站起來,果然急躁。
    “你監視我?”沈輕鴻似是惱了。
    “沒有!隻是你私會曹家人的時候不要那麼大搖大擺,鬧得人盡皆知!”
    沈輕鴻笑了,坐在蕭靜遠的對麵:“你既然知道我投到曹營,又深更半夜私服跑到我家裏來做什麼?”
    蕭靜遠似有些詞窮,又坐下去:“你不想解釋一下麼?……我都來半天了,連茶都沒有。”說畢向我看來,旋即驚訝地瞪著眼。
    我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動彈不得。
    “她她她……”他手指著我,對沈輕鴻說:“她怎麼會在你這裏?”
    “曹統領送給我的。”沈輕鴻看著他失控的神情,不動聲色地說。
    “不可能,不可能!”蕭靜遠站起來,向我走來。
    我忙表明身份:“在下雲自在見過王爺。山野村夫不懂記數,請王爺恕罪。”要我向他下跪?門都沒有。
    果然,他聽了我的話站住了。
    “你不是……”
    “王爺忘了?他就是我在南夷救下的那處自稱大湯子民的雲自在。”沈輕鴻提醒他。
    “好,好,好!好一個‘與君初相識,猶似故人歸’,果然是故人!”他的臉色變得蒼白,“你不是夷國公主嗎,怎麼會到我大湯來?”
    “在下乃是男子,怎會是‘公主’。當時是延信將軍誤認我為綺玉公主,後來知道錯了,就將在下放了。”我麵不改色地說。
    “延信將軍乃一國大將,竟將未過門的妻子認錯,這也錯得離譜。”沈輕鴻輕嗤一聲。
    “也許是思念太甚,情深所至。”
    沈輕鴻的臉上掠過一絲異色,沉著臉盯著燭火。想必他也曾飽受這種思念之痛。
    “那你的意思是本王也是‘思念太甚’,認錯了人?”蕭靜遠目光灼灼地望著我。
    我眨眨眼,假裝聽不懂他的話:“王爺將在下錯認成了誰?”
    蕭靜遠盯著我的眼睛,從懷裏摸出一件東西,舉到我眼前。
    一支荷花玉簪。
    那天走得匆忙,竟將簪子和手鐲都落在了王府。任我百般痛惜,卻還是沒有勇氣再入王府將它們要回來。沒想到,他竟隨身帶著。此刻看到舊物,我不由得有一絲驚慌。
    我的神色無疑落到了他的眼裏:“你到底是誰?”
    我猶豫片刻,心中已有了主意。將簪子拿到手裏,湊近燭火仔細觀看,然後假裝驚訝地問:“我妹妹的簪子如何到了王爺手中?”
    “你妹妹?”蕭靜遠沒有料到我這麼一說,倒愣了。
    “你不是失憶了嗎?”沈輕鴻卻回過神來。
    “在下是失憶了,但是我的胞妹找到了我,她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絲毫不用懷疑。我的家鄉往事也是她告訴我的。”這下好了,誰要去查我的底細就去找我的妹妹吧。
    “令妹現在何處?”蕭靜遠追問。
    我作出一副悲傷的樣子:“半個月前,舍妹突然……投河自盡……至今連屍首都沒有找到……”
    推得幹淨吧?省得他又問我葬在哪裏。
    “什麼!”蕭靜遠失聲叫道,似乎受了很大打擊。
    你憑空害了一條人命呢!我在心裏暗想,讓你的良心受點譴責吧!這是為了你好!讓你以後再這樣強搶民女……
    “令妹前一天晚上,可是徹夜不歸?”他蒼白著臉問我。
    我假裝驚訝:“這,這,王爺怎麼知道?”
    “是我害了她!我沒有想到……”他突然流下淚來,把我和沈輕鴻都嚇了一跳。
    “王爺何出此言?”
    “令妹生日的時候,獨自一人在近水樓喝酒唱歌,後來喝醉了,我問不出她的地址,隻好將她帶入府中,將她送入客房。誰知她酒後嘔吐,又拉著我說話,不讓我走……”
    我聽得麵紅耳赤。那晚醉得迷糊,自己都不記得說過什麼,想必這些年的苦楚,都向他倒了一遍。
    “那晚我也喝了些酒,就……我本來吩咐下人,請人往她家提親,誰知我下朝回來時,她竟已經先走了。我四處查訪,沒想到,她竟如此性烈……”蕭靜遠兀自低頭懊悔,沈輕鴻望著我,臉上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咳……”我清了清嗓子,倒有些不知說什麼好。看來那天晚上的責任一人一半,今天我把他整得也夠了,隻是該如何收場?
    “令妹在哪裏輕生?”蕭靜遠又抬起臉問我,那臉上,可是貨真價實的淚水啊。
    “在……昆玉河……”我吞吞吐吐地說。
    昆玉河是流經寧安的大河,河水直通入合澤湖。要在那麼大一個湖裏尋找屍首,與大海撈針何異。
    “雲公子請放心,我一定加派人手,尋找令妹……我定會給她一個名分。”
    “不用不用,”我連忙擺手,“舍妹不守婦道,深夜醉酒,本是不妥,更何況……就不要宣揚了,王爺還是忘了吧。”
    “這怎麼行?”他詫道。
    “妹妹她已經……爭這些都沒有用了,王爺又何必討這個晦氣呢。”我幾乎要惱。
    “那……”蕭靜遠望著我,探尋地問:“雲公子有什麼條件,但說無妨。”
    我嚇一跳,怎麼他那意思我是要借妹訛詐?他也太容易輕信了吧?果然,沈輕鴻在旁邊輕咳了一聲。
    “雲某自失憶之後,父母家鄉忘得一幹二淨,行走江湖,隻願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過幾天開開心心的日子。妹妹不幸去世,反倒少了一份牽掛。況且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豈是人力所能強求。妹妹她沒那個福分,也怨不得別人,王爺不必自責,在下也萬不管向王爺提什麼條件。”
    聽我這樣說,蕭、沈兩人倒越發疑惑了。半響,沈輕鴻問我:“你有什麼難處,不妨敞開來講。”
    “沒有什麼難處。”我一口推得幹淨。
    “在席上你暗中求我救你,又是什麼意思?”沈輕鴻擰眉道。
    啊!被蕭靜遠這麼一鬧,最重要的事居然都忘了。“我本在貴賓樓說書,曹大人派人來請,被逼不過,隻好去會一會。幸好今日遇見的是沈將軍,因此暗中求救。”
    蕭靜遠和沈輕鴻對視一眼,問:“那你以後怎麼辦?”
    “我本就打算這部書說完後洗手不講,大不了提前幾天,遠走高飛。”
    “‘白衣書聖’雲自在,你的名頭還挺響哩!”蕭靜遠衝我點頭道:“你可知曹統領手下三萬禁衛軍,他隻需一聲令下,便可將寧安圍得鐵桶一般,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我暗暗咋舌。
    “若是普通人也罷了,偏偏雲公子俊秀倜儻,聲名遠播。我每天至少能聽到三個人提公子的大名,都在傳雲公子俊雅直追藍近侍,更兼文采風流。皇帝也早聞公子大名,幾次向我提起……”
    “啊!”我大吃一驚,慘叫一聲。
    放出這樣風聲的人顯然可惡之極,就跟“炒作”一樣,先將人誇得天上有,地下無,抬高身價,然後以貨居奇。至於是否名至實歸,又有多少人在意呢?我不過隻是一顆棋子罷了。此次將我推給沈將軍,隻怕拉攏沈將軍是表,為沈將軍樹敵是裏。沈輕鴻未必沒想到過其中的利害,卻仍是應了我的要求,不由讓我對他的感激又加一成。
    我向他微笑,他正在低頭思索什麼,並未在意。倒是蕭靜遠,盯著我猛看。
    我心裏發毛。
    正在這時,沈輕鴻抬頭說:“既然姻親不成,王爺不妨和雲公子作個結義的兄弟,這樣,王爺既可彌補對雲姑娘的愧疚,又可解雲公子當下之圍,至於皇上那邊,王爺亦可有個交代。不知王爺和雲公子意下如何?”
    “結義兄弟?雲公子你真是男兒嗎?為什麼剛才又露出女兒嫵媚?”蕭靜遠仍是呆呆地看我。
    我掩飾地大怒道:“雲某最厭惡有人說我有女兒姿態!”
    蕭靜遠忙辯解:“雲公子不要誤會。可能是公子與令妹太相像,我……我……”
    我聞言,自然不好再對他作態。
    “輕鴻剛才的提議很好,雲公子若不嫌棄……”
    “雲某不敢高攀!”我打斷他說。
    “雲公子還在生氣麼?”蕭靜遠的語氣有些低聲下氣。
    “沒有。豈敢。”
    沈輕鴻似乎要一力促成我和王爺結義,不管我的語氣,仍說:“既然誠心做兄弟,就不要談什麼高攀低就。王爺和公子就不要學那些俗夫之態。隻是將軍府簡陋,容我去準備準備,明天……”
    “不必了,輕鴻你說得對,既然誠心結義,又何必等到明天。今晚月亮甚好,我們就祝酒焚香,對月起誓,義結金蘭。”
    “好,好!”沈輕鴻笑道:“那也得容我去尋個香爐。”說罷,哈哈大笑出門。
    我對他的笑有些迷惑。他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為什麼一定要將我與王爺拉到一塊兒?心裏暗暗思量一番。
    一會兒,沈輕鴻提來一隻滿是灰塵的香爐,兩人將屋裏的案桌抬出去放在空地上,擺上香爐。
    蕭靜遠對沈輕鴻說:“輕鴻,你我從小相交,不是兄弟,勝似兄弟,不如我們三人一起結拜如何?”
    我一聽大喜,忙讚同道:“好主意好主意!沈將軍兩次投我性命,如果能成為結義兄弟,我就再也不用怕了!”
    “隻怕不妥。”沈輕鴻笑道:“王爺已是受封的藩王,本就不應結交大臣。我們倆私下交好,已有人閑話,若是成了結拜兄弟,不更授人以柄麼。”沈輕鴻對蕭靜遠說完,又轉過頭來,對我笑著說:“雲公子,王爺這座靠山可比輕鴻大多了!以後自有王爺保你周全。”
    我聽了這話心裏暗暗不安。
    蕭靜遠也皺起眉頭。不一會兒,突然笑道:“不如我倆分別與雲公子結義,這樣,我們既成了兄弟,也於名份無妨。”
    “好主意。”我點頭道。“這樣最妙!”
    沈輕鴻也接受了這個提法。於是三人按齒排序,沈輕鴻和蕭靜遠都比我年長,我多了兩位兄長。我先與蕭靜遠對著月亮焚香禱祝畢,又與沈輕鴻再重來一遍。不過,第二次比第一次可心誠多了!
    沈輕鴻將三大碗酒擺在麵前,拿出匕首,往手腕上一勒,將血滴到三隻酒碗裏。蕭靜遠接過匕首,依樣行事,然後將匕首遞給我。
    我硬著頭皮接過來,側過臉皺著眉往手腕上輕輕一劃,隻破了點皮,隻得咬牙狠心一勒,一陣劇痛,血流出來了。顫顫地伸出手腕,往酒碗裏各滴了幾點。
    三人各端起一碗血酒一飲而盡。
    蕭靜遠站起身來,對我笑道:“雲弟,你那麼怕痛啊。”
    我握著傷口,強笑道:“血流多了會死的!”
    沈輕鴻與蕭靜遠哈哈大笑起來。回屋後,沈輕鴻與蕭靜遠不屑於包紮,被我逼著包上了。我伸出手,讓沈輕鴻包我包紮傷口,他用又大又笨的手給我打了個死結。
    “雲弟身子弱,難怪那麼怕疼。”他說。
    “還好吧,我都好久沒生病了。”說起來也真幸運,我幸從未生過一次病。“平日裏肩不挑手不提的,活路全在一張嘴皮子上,自然不如兩位大哥這樣強壯。”
    說了一會兒話,已近五更,三人一夜未眠,沈輕鴻和蕭靜遠又要去早朝了。他們讓我在家裏休息一會兒,待他們下朝後,再整酒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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