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月下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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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原計劃,封宸等人於三月初七,既離國的祭天之日進入離國國都——羌城,七日內殺死離奚若。
    封國的軍隊於元月十日起潛入離國,而後兵分兩路,一路藏軍於羌城以北的衢島,一路往西混入與羌城相距數百裏的浣城。
    殺死離奚若後,封宸將向衢島上的軍隊發出信號,然後裏應外合,助其攻入羌城,與此同時,西麵軍隊揮師北上,依次攻下浣城、淨角城、骶城,而後會師北軍於羌城。兩軍發動攻擊後,封國將增兵二十萬至離國,其軍分三路,一路至羌城,一路至浣城,一路前往離國南麵的軍事重地——岇苓城。
    離國南麵有部分國土與中原接壤,北、西、東麵皆環海,故此,離國集大量精兵於南方,其中又以岇苓城守軍最為驍勇,一旦此處守軍潰敗,離國境內將再無軍隊能與封國軍隊抗衡,離國回天乏術。
    封宸將手中的一枚銅錢拋入水中,『咚』的一聲,擊起一片漣漪。錢幣在清澈的池水中緩緩下沉,最終落入池底的石縫中,消失無蹤。封宸手一揮,又一枚錢幣跌落池中。
    封霄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愉悅地剝著手裏的桔子,手邊已經堆了一座小山似的桔子皮。他撕下幾片桔子,拋入口中,一邊咀嚼一邊望向封宸,口齒不清地說『將軍,你別再扔錢幣了,那池子都快給你填滿了。』
    封宸伸在半空的手一頓,用力地歎了口氣,把手中的幾枚錢幣拋給身旁的侍衛,整理了一下衣袖,走向封霄。
    落座後,封宸揮手屏退了左右,拿過桌上封霄剝好的桔子,三下五除二,吃了個幹淨。封霄齜牙咧嘴地撲上去搶了半天,未果,隻得撇著嘴,一臉委屈地坐回去繼續剝桔子。
    封宸誌得意滿地將桔子嚼了半響,翹起二郎腿,斜靠在石桌上,說『霄兒啊,你說這離國的花怎麼就特別紅,這離國的水怎麼就特別清,這離國的魚怎麼就特別蠢呢?我每次扔錢幣下去,它們都以為是食物,一群一群地湧過來,換作封國的魚,看都不會看一眼。』
    封霄撇了撇嘴,繼續默不作聲地剝桔子。
    封宸搖晃了一下腦袋,自言自語般說道『這離國的君主也特別傻,怎麼就敢把那麼多權,交到同一個人手上?』
    『將軍是指離國國師嗎?』
    『誒,你在聽啊?』封宸回頭,對著封霄淫笑『我就知道,霄兒你表麵冷淡,實際上對我是情深意重啊~我說的話句句都聽到心裏去了。』
    封霄聞言一愣,氣一岔,被嗆得直咳嗽,小臉咳得通紅。
    封宸仰頭大笑。
    封霄好不容易止了咳,擦了擦嘴,眉頭皺成了一團『將軍,你到底受什麼刺激了?』
    『刺激?沒啊,我能受什麼刺激?』
    『咳咳』封霄捂著嘴,揮了揮手說『你每次受了刺激,回頭就會來惡心我。』
    封宸看了他半響,抬頭看著天空說『我他娘的還真受了不小的刺激。』
    『將軍~』封霄倒了一杯茶,畢恭畢敬地遞到封宸眼前,眨巴著大眼睛說『沒事兒,將軍,你還有咱們這幫兄弟呢,有什麼問題就盡管說出來,兄弟們一定兩肋插刀,舍身相助!』
    封宸接過茶,長歎一聲,然後一飲而盡『隻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封霄手肘撐在桌上,支著腦袋問『將軍,此話怎講?』
    『唉~』封宸拂了拂額前的一縷頭發,將杯子遞給封霄『小二,斟茶。』
    封霄左手撐住石桌,右手提起茶壺,乖乖地往茶杯裏倒茶。
    封宸甚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抬手喝光了茶,然後無限惆悵地說『離國‘政教一體’本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但我沒想到,離國國師竟然有這麼大的權利,朝野上下皆為令是從,那個叫離卿的國君根本就是個擺設。』
    『呃,這些事全天下都知道,離國國君才九歲,你能指望他懂什麼。』
    『不,我的意思是,昨晚我夜訪皇宮,離奚若完全不用將此事通報離卿,今早我走的時候,他也完全可以憑一己之力,送我安然離開。那些侍衛什麼的,跟擺設沒區別。』
    『這。。。。』封霄頗感驚訝『聖上讓我們來殺他的時候,我還隻道是因為他軍權在握,殺了他,羌城的守軍就失去了統帥,形同虛設,沒想到,他根本就等於離國的國君嘛,殺了他,離國就徹底沒救了。』
    『就是這樣,我才覺得煩。』
    『為什麼啊?這樣不是更好嗎,隻要殺了離奚若,離國就是咱們的囊中之物了,將軍,咱們應該高興才對啊。』
    封宸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著趴在桌上的封霄,然後伸出手,說『倒茶。』封霄一愣,隨即十分鄙視地看了他一眼,最後還是嘟著嘴,認命地把茶杯再次斟滿。
    封宸愜意地喝了口茶,晃著腦袋說『我不想殺離奚若,卻又非殺不可。』言畢,他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又低頭吹了吹茶葉,等著封霄接話,不想等了片刻卻沒有聽見封霄的聲音,他抬起頭,卻見封霄卷著衣袖,拿著抹布,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封宸不解『我說霄兒,你怎麼開始收拾收東西了,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封霄自顧自地收著東西,半響,漫不經心地答道『聽見了,將軍舍不得殺離奚若。』
    『那就怪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就沒什麼反應呢?怎麼著也得安慰我幾句,然後幫我出個謀劃個策嘛。』
    『將軍!』封霄把抹布往桌上一摔,插著腰說『你哪一次暗殺時沒跟我說人家怎麼怎麼好,怎麼怎麼厲害,自己怎麼怎麼舍不得了,最後不都把人家給殺了。同樣的話說了又說,你也不嫌煩?我現在都懶得搭理你了。』
    封宸眨了眨眼,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近年來的所作所為,發現事實確實如此,隻得自認理虧,一言不發地低頭喝茶。
    不過,事情似乎有些不同了。封宸抬起頭,緊鎖著雙眉,看向遠處的一樹梨花,花朵綴滿枝椏,素雪點點,幽香陣陣,在微寒的清風中凝成一簇簇,一團團的雪白,遠遠看去,像極了某人的臉龐。
    封宸突然覺得慶幸,他還有六天時間可以看見那個人,那個孤獨、冷冽、權傾天下的人,即使他們是敵人,即使他們的相遇從一開始就纏滿了暗湧和陰謀,封宸依然想見他,急切地,迫切地想抓住他的手。
    『有病。』想到這,封宸咧著嘴自嘲地笑了笑,用力捏碎了手裏的茶杯,然後起身回屋,房門[砰]地一聲在他身後關上,門外的院子裏,梨花落了滿地,一陣風起,數朵雪白夾著細碎的陶瓷粉末,隨風而逝,悄無蹤跡。
    雨晴山有態,風晚水無痕,初春的離國,美得令人心碎。
    封宸孤身一人在離國的宮殿外繞了一圈,然後足尖一點,躍上了房頂。再美好的景致他也無心欣賞,他今晚有重任在身,那就是——再次密會離奚若。
    封宸飛簷走壁,輕車熟路,如入無人之地,片刻之後,已經越過了重重宮牆,抵達正殿。
    緋紅的花燒紅了蒼天古木,粗壯的樹幹拔地而起,一棵接一棵,合抱成圓,絕豔的花瓣婀娜地旋轉著落在了樹下的碧池裏,池水波光粼粼,明晰如鏡。池中有一座古亭,在瀲灩波光的映襯下恍若瑤池仙台,一道雪白的身影立於古亭中,融在了萬紫千紅裏。
    封宸盤腿坐在樹枝上,目光緊緊地追隨著亭中的人,正看得出神之時,那人卻突然抬起了頭,直直地向封宸望去,墨色的眼眸沉如秋水,看得封宸一楞,差點從樹上摔下。
    封宸正要開口,離奚若卻收回了目光,繼續盯著亭下的幽幽綠水,封宸頓時覺得有些失望,悻悻地從樹上躍下,如飛鴻般在水麵上掠過,閃身進到涼亭裏。
    亭子裏的石桌上放了一壺酒,兩個酒盞。
    封宸又是一楞,啞然失笑『我說,國師,你不會是專門在這兒等我的吧?你就這麼想我嗎?』
    離奚若輕輕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封宸盯著他清瘦的背影,猜想他是在回答自己的第一個問題還是第二個問題,想了片刻,還是想不明白,隻好在石桌旁坐下,開始喝酒。
    酒杯剛舉到嘴邊,離奚若就轉過了身,向石桌走來。清冷的月光在衣袍上流淌,黝黑的雙眸掩在長睫下,黑發在皎月般的臉龐上拂過,一眼望去,仿佛自祥雲中走來的仙人。
    封宸手中的酒杯一歪,瓊漿差點灑了一地。
    離奚若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在桌邊坐下,將另一個酒杯斟滿,遞了過去。
    封宸笑了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然後低著頭拿過酒壺,再次把酒杯倒滿,仰頭喝下。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坐在亭中,一個賞月,一個喝酒,不知過了多久,月色漸濃,酒壺也慢慢見了底。離奚若終於開口『封宸。』
    『嗯?』封宸放下酒杯,向他望去。
    離奚若抬起頭,望著亭外高懸的明月,神色有些寂寥『你說,這殘月何時才能圓?』
    『這個。。。』封宸也抬起頭,看向了那輪明月,看了片刻後,打了個哈欠說『每個月的十五、十六都會圓。』
    『你還真是。。。。』離奚若低下了頭,無奈地笑了笑。
    封宸從側麵看著他微彎的嘴角,頓感驚奇『國師,原來你會笑啊?』
    離奚若轉頭看著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為什麼這麼說?』
    『我從昨天第一次見到你開始,到剛才之前,你的臉跟塊冰似的,我還以為你根本不會有表情。沒想到。。。。』封宸斜倚在桌上,做出一個市井無賴調情良家婦女時的標準淫T笑『笑起來還挺好看。』
    『你怎麼還是這副德性?』離奚若的語氣裏有幾分無奈又有幾分寵溺。他用手理了理耳邊垂落的黑發,然後彎腰拿起桌下的一壇酒,一邊拆封一邊小聲說『你笑起來也很好看。』
    封宸看著他有些微紅的臉,心跳頓時沒了章法,亂的一塌糊塗『大家都這麼說,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故作輕鬆地大笑了幾聲,故作鎮定地接過酒壇開始倒酒。
    甘醇的酒香隨著倒出的瓊漿飄散而出,沁人心脾,未飲先醉。
    酒壺倒滿了,封宸拎起酒壇想直接喝,卻被離奚若拉住了手『封宸,這可不是普通的酒,後勁極大。』
    封宸隻得作罷,放下酒壇,接過離奚若手中的酒杯。
    酒香濃鬱,月色醉人。
    酒過三巡,封宸漸漸有了些醉意,看著湖麵上破碎的月影,不少前塵往事莫地湧上心頭。從兒時的嬉戲到沙場的廝殺,從糜爛的國都到荒涼的邊城,一幕幕在眼前飛快掠過,快得讓人心慌。
    封宸無奈地發現,那些曾經的瑰麗與歡欣是如此的模糊而遙遠,隻有號角、旌旗、黃沙、鮮血是真實的。
    這就是他所擁有的一切,作為一個曾經的皇子,他的家在偏遠、荒蕪、孤寂的邊關。
    封宸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活得相當無趣,這麼多年來他為自己編了無數個借口,然後躲在那黃沙遍地的邊疆得過且過。
    這一切,也是時候結束了。
    『國師,其實我今天來有一件重要的事。』封宸盯著酒杯中自己的倒影,幽幽地開口『我想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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