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堯來的時候，錢寶德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去看他一眼，也沒有吭聲，就在一旁靜靜地喝酒罷了。但是聶堯那邊一走，錢寶德就在那邊罵起來了。
    “他說怎樣就怎樣啊？他以為他是誰啊！死冰塊！木頭臉！沒人性！”
    曹元恪詫異地坐下：“你已經不生氣了？”
    錢寶德一愣，頓覺有些心虛，但是嘴上依舊很硬。
    “誰……誰不生氣……不是！誰生氣了？！我用得著為那種人生氣嗎！！！”
    曹元恪故作驚訝：“我還沒說生氣什麼你就懂了耶。”
    “再不閉嘴我就廢了你！”
    曹元恪立刻做哭臉：“嚶嚶！欺負人家不會功夫！”
    “你給我閉嘴！”
    “……”曹元恪雙手捂住嘴巴表示自己不再說話，不過錢寶德才移開視線，他就又怪裏怪氣地說，“哎……不過啊，也真的好久沒聽你罵人了，雖然沒什麼新意，啊，不過上一次好像也隻有第一次地時候聽見你罵人呢。我想想看，好像當時是這麼罵的：‘死冰塊！沒人性！騙子！不講理！果然還是騙子！’”
    不僅學，曹元恪甚至連錢寶德當時的語氣都記得一清二楚，學得惟妙惟肖。
    錢寶德按捺了半天，不斷地警告自己不要上當，千萬不能因為這個家夥的挑撥而生氣，但是最後還是破功了。
    “閉嘴！你胡扯什麼？！”
    “啊咧，我沒說過麼？我可是神童啊，從小就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呀，何況你那天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
    曹元恪沒繼續說下去，畢竟被人用一根竹筷頂住喉管並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我……我錯了……”曹元恪認錯的態度相當良好。
    “……”
    酒桌上兩人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錢寶德隻是純粹地不想說話，而曹元恪，則是快被一肚子的廢話給憋死了。
    但是他武功不濟啊……
    於是兩個人隻好相顧無言，一杯接一杯地給自己灌酒了。
    大約喝掉一酒壇的酒的時候，錢寶德忽然就開口了：“如果生那個家夥的氣的話，早就被氣死了，八歲的時候認識他他就是這個樣子，十八歲也是，就算是要到二十八，甚至是三十八，也一直一直會是這個樣子吧。也許，我可以考慮看看，放棄了吧……”
    曹元恪興奮了，體內的三姑六婆之魂在燃燒，剛剛準備張嘴，筷子又上來了。
    “今天晚上你最好還是不要再開口的好，你不是一直想聽麼，那我就說給你聽。”
    曹元恪默默地覺得內傷了。
    “那個混蛋永遠都是一副表情，沒人能看透他心裏在想什麼，但是我多少還是會明白的，因為不管怎樣，他絕對不會感情用事，不管是什麼事情，全部都用理智去思考，把每一件事都弄得清清楚楚的。你知道麼？要不是小魚下令無論如何都不允許他在私下像我們行禮，他估計到現在見到我還會喊我一句丞相公子……切！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因為他是平民麼！不就是因為他是孤兒麼！他有什麼了不起的！”
    “……”
    “小魚他啊，作為桑梓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太子，喜歡男人簡直可以算得上是死罪，是啊，是罪，哼！這種事情又不是小魚希望變成這樣的！他父皇母後不能理解他，如果被其他人知道，說不定他甚至可能會被人逼死！但是小魚一直在堅持著啊！他一直那麼看著小魚在堅持他怎麼還能覺得小魚是錯？他怎麼能說那是罪？是啊，我們的身份，地位，相差懸殊，要是我爹知道我對他的感情的話，說不定會讓他徹底從我眼前消失，他現在的身份也特殊，我的存在對他來說也是個隨時可能受製於人的把柄，甚至可能會害了我，但是就算是這樣，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就能擺脫麼？什麼都不去改變的話，就算是我這樣單方麵的堅持，也堅持不了多久啊，我沒有小魚那麼厲害，沒有他那麼堅持啊……”
    “……”
    “要是我放棄了，你是會覺得鬆了一口氣，還是會有些舍不得呢……”
    之後，錢寶德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醉倒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因為一次性接受了太多的信息，現在有些消化不良，從所有地思緒中，曹元恪抽出了一條最無關痛癢的。
    “明明也沒喝多少啊，酒量真差……”
    但是其實曹元恪並不知道，剛剛錢寶德說的話，其實是說給門外的人聽的。這一點，門外的聶堯其實是很清楚的。
    就像是無論錢寶德人在哪裏，他一定能夠找到他一樣，他也知道，隻要自己靠近，那個家夥一定會察覺到自己的存在。
    聶堯臉色不太好，剛剛最後的問題，這麼多年，他始終不能得出答案，如果能簡單就決定的話，他們如今也不會弄到這麼僵硬了。
    其實聶堯知道的，因為其實這並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因為立場問題而產生矛盾的時候，最後一定是這樣，錢寶德大醉一場，問自己，是不是他放棄比較好，然後隔一天，錢寶德就不會再跟自己鬧別扭了，就好像之前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一切重新開始。
    但是日積月累下來的矛盾，再有一次，他一定會真的放棄了吧。
    胸口一陣鈍痛，聶堯越來越害怕下一次的到來，但是隱約又有些期待，也許那個時候，自己就真的能夠下定決心了也說不定。
    當曹元恪把昏睡的錢寶德背回客棧的時候，就看到聶堯坐在門口最近的桌子邊上，見到他們回來就立刻站起來，二話不說，從曹元恪的背上把人接過來，然後打橫抱了起來。
    睡得迷糊的錢寶德甚至沒有覺得一點不適，修長的雙臂一伸，就環住了聶堯的脖子，給自己找了一個舒適的姿勢繼續睡。
    認真的說，其實錢寶德的長相也好，身高也好，跟可愛兩個字是完全沾不上關係的，甚至他還比聶堯高那麼一點點，但是曹元恪竟然一瞬間覺得錢寶德很可愛，而這兩人抱在一起的場麵非常的和諧。
    “啊……那個，今晚他跟我說了一些……丞相什麼的，還有父皇母後……小魚是太子什麼的……”
    “他很信任你，既然告訴你了，你也不用糾結了，明天我會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訴你的。”
    說罷，聶堯就抱著錢寶德上樓上的客房去了，隻留下了曹元恪一個人在樓下吹了一會兒穿堂風，然後轉身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