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篇·那年夏天我在幹什麼  003 比如,天黑以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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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天黑以後,天黑以後會發生些什麼呢?天黑以後可能什麼都會發生,也可能什麼也沒有發生。哦,還是先來說說我在那天天黑以後所遇到的事情吧。
    那天天黑以後,我到學生處報道。其實,那天我原本不必去報道的,但是,為了能夠對我所接手的那個班的情況有個大致的了解,所以,就在那天天黑以後去跟原來的輔導員進行交接。
    當學生處的老於處長把班裏所有學生的檔案交給我的時候,特意強調了一下,讓我特別注意那個叫做葉歡歡的學生。
    聽到這話,我有些納悶兒,為什麼要特別注意那個叫做葉歡歡的學生呢?是她葉歡歡的成績特別好,要重點培養?是她葉歡歡是係裏某個領導的親戚,要重點照顧?還是她葉歡歡有三頭六臂,要我不要輕易去惹她?
    當我帶著這滿腦子的疑問走進班裏,打算去跟那幫學生寒暄交流們相互認識的時候,突然就看到了那個傳說中叫做葉歡歡的女生,然後,一下子就愣住了。
    為什麼愣住了呢?
    呃,因為我突然想起了另外一個天黑以後的事情。
    那天天黑以後——呃,這是另外一個天黑以後的故事。
    那個時候,我還沒有畢業——那天天黑以後,我們宿舍裏的幾個哥們兒覺得漫漫長夜無從打發很無聊。一無聊呢,就想找點兒不無聊的事情幹幹。到底找什麼事情做呢。於是老謝提議說,幹脆,一起出去找x姐得啦。
    這個想法得到所有人的讚同,這其中包括我。
    雖然我當時已經有女朋友了,並且已經跟女朋友。同。居了,但最後我仍然跟著他們一起出去找。小。姐了。或許是因為我也想試試除了我女朋友以外的女人是什麼樣的。或許是因為我不想那幫人說我為了一朵花兒而放棄整個森林。又或許是——反正最後我就跟著那幫人來到了學校附近的一家洗。頭。房裏。
    老謝好像跟這家洗頭房裏的老板娘很熟,一進來就跟她打情罵俏、瘋。言。浪。語、手法純熟、應付自如,映襯得我們這幫沒有見過世麵的毛頭小子跟生瓜蛋子似的,局促不安。最後,他們終於寒暄進入了正題。
    老謝說,我帶哥們兒來照顧你生意了,有沒有新鮮貨呀?
    老板娘說,有,有,都給你謝小哥留著呢。
    老謝說,我們都是有品位審美觀獨特的,你可不要拿那些做冷板的貨色推搪我們,砸了招牌呀。
    老板娘說,看你謝小哥說的,我是那樣的人嗎,叫來的姑娘保你滿意。哦,哥幾個先坐著呀,我打電話叫她們過來跟各位見見麵。哦,你們幾位初來乍到的小哥都喜歡什麼類型的姑娘呀,妹妹型的?姐姐型的?單身的?還是已經結過婚生過孩子的?
    聽到這話,我猛然一愣,忍不住插了一句,結過婚生了孩子的還有做這一行的?
    老板娘說,如今是市場經濟嘛,賺點兒外快。怎麼,小哥兒,你喜歡結過婚的?
    我趕緊說,沒結婚的,沒結婚的。
    大約是半個小時之後,老板娘打電話通知的那些姑娘陸續都到了,一個個手把手地帶著我們進了包間,那架勢,仿佛不是我們來挑小。姐,而是小。姐挑我們,真他媽的見鬼了。
    跟我一起的那個姑娘雖然打扮得妖裏妖氣一臉的風塵氣,但看得出來,她實際上並沒有多大年齡。至於究竟有多大呢?沒研究出來。為什麼沒有研究出來呢?因為當時光顧著緊張了,誰他媽還有心情研究這個呀——
    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第一次進這種地方嘛,沒有理由不緊張呀。
    結果,一緊張,完了,哆哆嗦嗦。脫。了衣服躺在床上疊在一起胡攪蠻纏了半天愣是沒。。勃起來,弄得那姑娘挺煩的。她一煩呢,我更緊張了。到了最後,我覺得我把男人所有的尊嚴都扔在那裏了,便對她說,算啦,我們還是躺著說會兒話吧。
    我怕她不耐煩,便又趕緊補充說,哦,關於那個錢,我照給。
    於是,我們便躺在那裏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其實,自始至終一直都是我一個人在那裏自說自話,因為無論我問她什麼,她都總是“呃”一下,然後,埋頭繼續看她的雜誌。
    她的這種不耐煩的表情最終激怒了我。
    我站起來,穿好衣服,扔了兩張鈔票給她,說,我走了。
    那姑娘說,我們不能收錢,你下去把錢交給下麵的麗麗姐。
    我不耐煩地說,我知道你最後要去她那裏拿提成,現在你留下你應得的,餘下的自己交給她不就得啦。
    看見我這副樣子,那姑娘居然“撲哧”一下笑了,說,你這個人真好玩。
    我說你才好玩呢。
    那姑娘突然掀起被子的一角朝裏指了指,道,現在要不要再試試?
    試試就試試,要不然我這兩百塊錢不白花了。
    於是,重整旗鼓,一鼓作氣。
    嘿,這次居然成功了。
    故事說到這裏,我想,你們已經猜出來了。沒錯,此刻站在我跟前的這個叫做葉歡歡的女學生就是那天天黑以後說我好玩的那個——小姐。
    雖然我早就聽聞過現在的很多女大學生都跑去做。小。姐,可是,卻沒有想到,這千千萬萬做小姐的女大學生當中的一個,居然會在很多天之後我去實習的時候成了我的學生。所以看到這裏的時候,你們也許就會明白,我在看到葉歡歡居然就是那天天黑以後說我好玩的那個小姐的時候為什麼會愣住了,因為這件事情一點兒也不好玩。
    當然了,我之所以這樣說,並不是怕葉歡歡會把那天天黑以後我去洗頭房找。小。姐的事情傳出去,對我作為一個老師教書育人的偉岸形象有損,更不是怕她把我那天天黑以後在床上不好玩的事情說出去,於我男子漢的尊嚴有損,而是——
    唉,反正,就在我以為從此以後不會再碰到的。小。姐的時候,不料,在多少天之後我們居然又見麵了,而且,這次還是以老師和學生的身份見麵的。唉,他媽的,這事兒吧,真他媽的太邪門兒了。
    不過,葉歡歡好像並沒有認出我,因為當我點到她的名字讓她站起來的時候,她居然一點兒也不覺得尷尬——
    不過,這好像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吧,因為幹她們這一行的接觸的男人實在太多了,她哪裏能夠都一一記住呀。
    這多少讓我有些安慰。
    不過仔細想想,我還是覺得這事太他媽邪門兒。
    我最終還是決定要跟葉歡歡好好地談一談了。
    至於要談些什麼,心裏實在沒譜兒,但我就是決定要和她談一談了。
    在那天天黑以後,我把葉歡歡叫到了走廊裏。哦,不,準確的說是把她叫到了走廊盡頭人比較少出沒的陽台上,跟她做了一次交心的長談。
    我說葉歡歡你是哪裏人?
    葉歡歡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呃。
    我說葉歡歡學校的生活你適不適應?
    葉歡歡看了看樓下的萬家燈火,繼續呃。
    我說葉歡歡你怎麼老是曠課呀?
    她又呃了一句,
    我說葉歡歡……
    結果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葉歡歡就回了我一句,老師,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要出去做。小。姐呀?
    我沒想到葉歡歡居然這麼坦白,使得我已經打好的腹稿完全無用武之地,一時愣在那裏不知所措,隻好將腦袋轉得飛快,尋找化解的對策。
    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想出來。
    葉歡歡說,老師,你是不是怕我把你去找。小。姐的事捅出去有損你人民教師高大偉岸的形象呀?你放心吧,正所謂行有行規,我不會那麼不懂事的,更不會以此要挾你,因為現在我隻知道你是我的老師,我是你的學生,除此而已。而且,咱們今天也是第一次見麵,這下你滿意了吧。
    說完了,轉身就要走。
    我在後麵又叫住了她。
    但是,叫住之後卻又偏偏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麼,隻好在那裏打太極,說,葉歡歡,那個……我覺得吧……你是否應該……
    葉歡歡停下來,冷冷地瞪著我道,要怎樣?不要再去賣,乖乖地做個好學生?哼,我們都從良了,你們這些閑著沒事做的大少爺找誰尋歡作樂去?沒有我們這些賣的低三下四地侍奉你們,你們又到哪裏尋找男子漢的尊嚴?我知道你們總說我們這些賣的下賤,可是,你們卻又偏偏喜歡在我們身上使力氣,那豈不是比我們更賤?
    我說葉歡歡你……
    葉歡歡說,你以為我願意出。去。賣?你以為我不想老老實實地呆在學校裏做個乖乖女找個疼我愛我哄我的男朋友過公主一般的生活?哼,你有沒有嚐過為了一年上萬塊的學費在大街上擺攤兒被城管追著像老鼠一樣到處跑的經曆?你有沒有試過為了多賣出一件商品兒跟同行們像狗一樣當街咬個不停?你有沒有試過為了可以省出一塊錢而不吃早餐步行到幾十公裏的小商品市場去搶占一個攤位?可到頭來又怎麼樣,累死累活仍然賺不夠一個月的生活費。一個女人想讀書,想考個好大學,想在畢業之後找個體麵的工作出人頭地,可是,麵對貧困的家庭,麵對昂貴的學費,你說她應該怎麼辦?為了爭取到讀書的機會,我幾乎已經跟那個重男輕女的父親斷絕了父女關係,為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讀書機會,我也曾經試著找過一些正兒八經的工作,給人當家教,給飯店洗碗,給商店做促銷,可到頭來不是拿不到自己應得的工資,就是被人欺負,被臭男人占便宜,根本什麼也得不到。所以,我隻有放下自尊,放下一個女人應有的矜持,去沉淪,去賣。而你們這些有錢的大少爺,你們這些所謂的體麵人,根本就不理解,一邊在我們的身上發泄,一邊又道貌岸然地對我們指責,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臉。你們從來就不會站在我們的立場去看問題。你們以為我們真的這麼下賤,願意去賣?
    我怔怔地愣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更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此刻,葉歡歡雖然沒有哭,可是,我卻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她的心在流血。
    我雙手插進口袋裏,斜著肩膀靠在窗台上,說,葉歡歡,現在,你隻需要記住,我是你的老師,你是我的學生。你目前的任務是學習,而我的任務就是給我們的每一個學生解決實際問題。關於你的困難,我會向學校反映,到時候說不定可以給你申請一份助學貸款。你當我是在為以前的事情懺悔也好,當我是在假惺惺也好。
    葉歡歡冷冷地看了看我,滿臉的不屑,然後,轉身回了教室,留下我一個人在那裏不知所措。
    後來,我不知道葉歡歡究竟還有沒有去過那種地方,可是,我在上課期間去班裏巡堂的時候倒是經常看見她出現在前來上課的為數不多的幾個學生當中。
    這讓我覺得很欣慰,覺得自己的話已經對她產生了成效。
    我暗暗地下定決心,如果葉歡歡真的可以不再去那種地方的話,我願意為她爭取到年底的助學金。
    現在想想,我似乎太過於高估自己的說服能力了。
    就在我自以為已經化解了葉歡歡的心結的時候,出事了。
    那天,我正跟係裏的幾個老師在一樓的辦公室打撲克的時候,保衛處打來電話說,一個中年男子要找我們班的學生葉歡歡,現在,跟保衛處的人吵了起來,讓我去看看這究竟怎麼回事?
    聽到這話,我的腦袋猛然懵了一下,扔下撲克牌就往保衛處跑。
    在那裏,我看到了一個中年男人正像隻被放完了氣的橡皮輪胎一般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坐在那裏,身邊兩個校衛一左一右地看著他防止他亂來。
    看到我進來,那中年男子立刻迎了上來,拉著我的胳膊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跟我訴苦,說你們這些做老師的究竟是怎麼教育學生的,你們是怎麼教育學生的呀?
    我一臉警惕地問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中年男子說,我本來是花大價錢請葉歡歡去家裏給我正在上高中的兒子補課的,可她倒好,課一點兒沒補,居然。勾。引起了我兒子,最後還把我用來還房貸的一萬多塊錢給偷了,我過來就是想問問你們這些做老師的是怎麼教育學生的。如果這件事你們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的話,那我就隻好報。警了。
    聽到這話,圍觀的幾個年輕校衛立刻發出一陣噓噓的聲音。
    他們好像都知道江湖中關於葉歡歡的傳聞,又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曾經親身證實過這些傳聞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們這幫人全都不是一幫省油的燈。
    我不知道該如何跟這個男人解釋,隻有盡量安撫他的情緒,說,先生你不要著急,不要著急,現在,我就把葉歡歡叫過來,咱們當麵鑼對麵鼓地把問題說清楚。如果她真的做了什麼傷風敗俗的事情的話,我們一定會嚴重處理的。
    聽我這麼一說,那男人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我打電話給班長。班長說葉歡歡今天沒有去上課。
    我打電話到宿舍,她們同舍的蘇麗華說她可能去後山的麥田裏寫生了。
    我掛掉電話,決定親自到後山把葉歡歡抓捕歸案。
    當時,已經是十一月份,已經下過了好幾次嚴霜,麥田被嚴霜打得黃歪歪的,猶如剛剛孵出來的小鴨小鵝,而地裏那些還沒有來得及刨出來的紅薯秧子則被嚴霜打得黑乎乎的,猶如海帶。
    當我找到後山那塊寬闊的紅薯田的時候,葉歡歡正跟幾個女生在低頭燃起了一堆篝火烤紅薯吃,弄得臉上烏漆麻黑的,吃得不亦樂乎。
    看見我的突然到來,這幫女孩子居然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她們甚至連跟我客氣一下都沒有,仍然埋頭各吃各的的,連讓我沒有讓我一下。
    我雙手抱隆,就那麼傻歪歪地站在她們旁邊看著她們吃。
    她們也不搭理我,吃完了,一抹嘴,站起來就要走。
    我在後麵叫住了葉歡歡。
    這丫頭甚至連頭都沒有轉過來,隻是冷冷地道:老是,現在我都已經被你給。逼。娼。為。良了,你還想怎麼樣?
    我說,葉歡歡,你……
    葉歡歡猛然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我道,又怎麼了?有話快說,有屁就……你到底什麼事呀?
    我覺得不能再跟她兜圈子了,否則,再這麼兜下去隻會越扯越遠讓她看不起。
    不過,仔細想想就會覺得真他媽的夠邪門的嘿,做錯事的明明是她葉歡歡,我怎麼這麼心虛老覺得自己是壞人似的。
    我說,葉歡歡,請你做家教的那個男人剛才找到了保衛處,說你偷了他們家的錢,你能不能解釋一下這究竟怎麼回事?
    葉歡歡冷冷地道:還能怎麼回事?反正就是那麼回事唄。
    聽到這話,我一下子就火了,說,葉歡歡,你不要老是擺出這麼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不好?難道你真的沒有什麼好解釋的嗎?
    葉歡歡說,解釋什麼?如果我說我沒有偷他們的錢,你信不信?
    我一下子卡在那裏,你……
    葉歡歡聳了聳肩膀,說,看,你都不信,我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哦,對啦,那個男人是不是還說我。勾。引了他兒子?
    我又是一怔,說,葉歡歡,你……
    葉歡歡說,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因為我本來就是。婊。子,我本來就是出來。賣的嘛,隻是以前在外麵賣,現在,換了去別人家去賣而已。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不會沒有聽說過吧?
    她的話剛說完,我走過去就給了她一個耳刮子,恨鐵不成鋼地說,葉歡歡,你太不知自重了。
    葉歡歡看了看我,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麵筋擦了擦嘴角吃紅薯的時候蹭上去的灰,揉成團,丟掉,看著我說,好,既然你那麼想知道,告訴你也沒有關係。我既沒有偷他們家的錢,也沒有勾引他兒子。倒是他們家的女主人。勾。引了她兒子的同學,然後,又用他們家本來用來還房貸的錢給那個小。白。臉買了一套價值不菲的衣服、電腦、手機,結果,他們在齷齪的時候正好被我給撞見了。事情的整個過程就是這樣的,就看你信不信了?
    說完,沿著山路朝著學校的方向走去。
    看著葉歡歡越走越遠的身影,我雖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仍然鬆了口氣。
    我蹲下去,在路邊扒拉了一堆幹柴枝,隨手扔到那堆葉歡歡他們剛才點起現在仍然冒著青煙的灰燼上。突然躥起的火焰燒紅了天。
    我不停地往上麵加木柴。
    火越燒越旺,烤得我的臉噼裏啪啦像是要綻開。
    我四下裏看了看,發現沒有人,便貓著腰,鑽進旁邊的紅薯地裏,挖了幾個紅薯扔進火堆。
    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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