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9章 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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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怪物確實是死了。幾分鍾還不可一世暴虐成性,如今化作烤得焦黑的雞蛋,糊滿整堆樓梯廢墟,衝天刺鼻的焦臭味霸占了整個碩大的廳室。令我膽寒的是,受到兩次厲火的吞噬,居然還能保留全屍。怪物的生命力果然也是怪物級別的。
“它不是怪物,它是魔,在我們的世界怪和魔是不同的……”林奏華說著說著,突然麵色一僵,捂住口鼻跑走了。我笑她逞強,然後覺得胃在翻湧,便跟著她跑了出去。總之科技樓暫時是不能進去了。
把今天的午飯吐幹淨後,我們去離科技樓最近的位於三號教學樓二樓的廁所。然而到了那才發現,水龍頭不出水,公用水槽上麵的燈也打不開。
“因為都是假的。”林奏華說。
我們出了廁所,騎電瓶車的老頭仍舊一動不動地停在原地。他是個標誌,隻要他不見了,就意味不法界的威力消失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把嘴巴洗幹淨了。
在此之前,我盡量打開話題,以便不去過分關心口腔裏難受的異味。
“那個什麼魔,解決它也是你的工作嗎?”
“不是,我的工作隻有除妖而已。”
“也就是說,它們跟你毫無關係。”
“嗯。”
“可你插手了。”
“遇上了就不能放任不管了。”
“影響了進度也沒關係?”
“反正我的進度早就停滯不前了。”
“它們……咳咳……它很厲害啊。”
“嗯。”
“我今晚還是第一次碰到。”
“……”
沉默。
“藏山上也有魔嗎?”
“藏山隻有妖。”
“那這個學校裏的魔是哪來的?”
“我不知道。”
“它們是怎麼來的?”
“不清楚。”
“它們怎麼會住在學校裏?”
“有的魔喜歡在人類社會生活。”
“哇,好厲害啊。”
“……”
沉默。
“你也沒想到會碰上它吧?”
“沒區別。”
“什麼?”
“魔跟妖在我看來差不多的。”
“哦,這樣啊。”
再次沉默。
“……你說的另一隻,是怎麼回事?”
“你剛剛碰到過了。”
“在哪?”
“在那個房間裏,它讓你摔跤了,不是嗎?”
我想起來了,逃命途中我經過沒有光照的大廳時確實被某個東西絆倒過一次,要不是林奏華及時放火,我可能早就被第一隻刺死了,沒有刺死右手也沒了(右手這時突然痛起來)。第二隻沒被關進不法界,自然是奈何不了我了。
“它長得那麼黑,難怪我沒發現呢。它跟第一隻是什麼關係?夥伴?”
“我想是的。”
“它們一定是想合夥算計我們。一號負責側麵包抄,萬一沒有殺死我們也能把我們趕到樓下,然後我們一下樓,就被埋伏在那的二號一擊必殺,很完美是不是?可惜它們就是沒有猜到我們還有秘密武器。”
“今晚我隻帶了一個匣子,”林奏華平靜地說,“用完了。”
“沒事,秘密武器我們還有更厲害的……”
我摸摸口袋,隻剩一張火符了。紙都變皺了,不知道能不能用。
“還能用的。”林奏華說。
“我丟了幾張,我回去找……”
“剛才回去我看過了,沒有了。”
“這不可能。”
“和魔物一塊燒光了,再怎麼說也隻是張紙。”
“……對不起,是我沒保管好。”
“別介意,我也丟得差不多了。如今勝敗全在一張紙上,你務必珍惜使用。”
“為什麼這種情況下你還能這麼輕鬆呢?”
“我習慣了。”
再一回神,騎車的老頭已經不見了,路燈邊的黑蝴蝶重新翩翩起舞,昭示著我們又回到了原來的世界。我們把自己好好清理了一番,擰緊水龍頭,頓覺神清氣爽,一度產生了前麵再冒出什麼都不怕了的美好幻覺。
“我認為第二隻魔不能見光,它隻能待在黑暗中,我們可以利用它的這一缺……”
腳剛邁出廁所,林奏華的人就如同她被強製中斷的話語,消失了。
“……林奏華?”
我找不到林奏華的身影。令人寒毛直豎的寂靜中,我聽到了那個聲音,咕嚕咕嚕,像是腳邊淌過一灘泥水,窸窸窣窣從走廊盡頭爬出。然後,黑暗裏浮出了一隻眼睛,發散著血光,不祥的魔眼。
怪物沒有死,它又來了。
“林奏華!”
我按下過道燈開關,隻見林奏華倒在地上,雙目緊閉,脖子上纏著一條自走廊盡頭的黑幕中衍生出來的焦黑的帶子……不是帶子,是活物的肢體。眼看失去知覺的林奏華被慢吞吞地拖入深黑中,我忙俯下身捉住她的雙腳往回拉。敵人很快反應過來,突然加重力度,林奏華又向前方滑去,我飛快騰出左手抓住走廊欄杆,右手依舊死死拽住林奏華的腳踝,雙方一時僵持不下。林奏華身子騰空,脖子越勒越緊,臉色正由紅潤漸變為蒼白。我不斷叫喚她的名字,然而她就同死去一般,對我的聲音置之不理。
幸運的是,魔物受到重創,除了緊緊抓住林奏華使不出任何伎倆了。不幸的是,即使身受重傷,魔物的蠻力也不容小覷。
右臂的傷口裂開了,鮮血從鵝黃色的布料中滲出,沿著臂膀緩緩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疼痛使我產生眩暈,使我一度想放開她,若我不放手,她不是被活活勒死就是被拉扯成兩半。
但是,我終究沒有放手。
大聲呼救的話,就算大晚上的沒人會來學校,興許也能讓護欄網外邊的路人聽到。可聽到了又如何?真有人會有心情來管這等閑事嗎?他們頂多騙自己說聽錯了,然後繼續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誰在乎我們的死活。
如果救援的人真的來了……不就等於暴露了魔物的存在嗎?那樣林奏華肯定不會答應……混賬,即將生死攸關的時候了,我居然還有心情想些亂七八糟的。
眼瞅林奏華的臉已經變成紙片了,我眼睛一閉,不得不下定決心放手一搏,不然再拖下去她真的會死。與其任由局勢惡化,倒不如由我親手打破這個僵局。
唯一的問題是,新的方法我從沒用過,其準確性也不得而知。也許林奏華會因此受傷,也許……也許她會因此喪命,之後會發生什麼我真的一概不知。全身似被南極的冰水衝刷了一般發出顫栗,因為我給出了開頭,卻沒有膽擔保後果。
這時,林奏華的眼皮緩緩敞開了。
我注視著她,她努力將焦點定在我臉上。她張一次嘴仿佛使出了渾身氣力。兩片薄薄的嘴唇動了動,欲向我傳遞某種信息,然而迸出來的卻是飽含痛苦的呻吟。
救我……她似乎在這樣說。
哥哥,救我……澄澄在對我說。
血液頓時悉數湧上天靈蓋。
之後可謂一氣嗬成。我兩手一鬆,幾大步跑到林奏華前麵,打開過道燈,右手五指並攏朝那條死皮賴臉的觸手猛一揮下——疾風呼嘯而過,幹淨利落地將觸手斬成兩段。魔眼猛的晃動,哆哆嗦嗦地收回扭曲作一團的觸手。這次它安靜得出奇,可能因為痛覺消失了,也可能是聲帶不能用了的緣故。
我抱起林奏華,身子退到廁所附近。後麵沒有路了。盡管多退一步也好,但又能退哪去呢?於是,我幹脆停下,大氣不喘地與那隻紅得要滴血的魔眼對視。
“林奏華,你醒醒!”
我輕拍林奏華的臉頰。她的麵容安寧得仿佛睡著了,慘白的麵色卻證明她的情況並不好。我吃力地將繞在她脖子上的觸手撥開,一看,倒抽一口涼氣——柔軟的脖子上布滿紅斑,就像圍了一條紅色紗巾。
我的注意力馬上又被一陣黏稠的咕嚕嚕的聲音引去了。
魔物躁動起來,龐大的身軀卻始終沒有越過光與暗的界線。那隻眼睛一動不動,遠遠凝視著我。我輕輕放下林奏華,擋在她與魔物之間,然後回望那道滲人的視線。畏懼的情緒在開局的勝利後消失殆盡,現在,一個有點瘋狂的念頭支配了我蓄勢待發的身軀。
我要殺了它——
眨了下眼睛,一道黑影立時自走廊另一端的陰影中射出。我迎麵衝上去,在即將與觸手頂端接觸的那一刻繞到它的右側,手刀用力一揮——觸手又被風斬斷了。所有動作在三秒內完成,快得我險些以為是自己眼花。我是很想贏,但過程未免太順利了。
隨著魔眼的晃動,觸手改變方向向我襲來,它的速度很快,但是跟在科技樓裏包抄我們時一比簡直就是慢動作回放——盡管如此,我還是差點被擊中了。觸手擦過我的臉皮,帶來蜂蜇般的刺痛,在它抽身前一秒我抓住了它。不久前才受過火之洗禮的觸手體表溫度還很高,不過隻要未達到水剛燒開的程度我都能接受。抓住不久,我就被毫不留情地甩上堅實的牆壁,於是右臂流血的速度驟增。再一甩,身子是穩住了,但腦袋還是結結實實撞上了一道欄杆。
怒火是戰鬥欲最好的催生劑一點不假。說實話,受傷我已經不在乎了。
魔物漸漸感到不妙,遂派出另一根觸手——在我計劃之中。我騰出右手,又捉住飛來的另一根。我不能保證風的命中率高達百分之百,隻得先鉗製住對方的行動再說。魔物的掙紮更激烈了,即使失去了痛覺,眼睛在黑暗中還是能清清楚楚看到外麵的慘狀。它似乎才意識到,這場對抗中它已經失去了強者的位置。雖然我也不是占據百分之百有利的地位,但以目前的局勢來看,勝利偏向敵人一方的概率很小。
“你這垃圾……來吧!”
我箍緊十指,拿出衝刺之勢朝魔眼衝去。走廊總長不過40米,沒一會那隻魔眼近在咫尺。當能清楚看到那豎橢圓形的瞳孔時,我深吸一口氣,將那惡心又黏人的觸手狠狠甩開的同時迅速倒退,並往劈出去的雙掌注入最後的力量——時間緊湊得連失敗的可能性都來不及考慮——兩道疾風從我耳側刮過,好似兩把以秒速十米投擲的尖刀紮入了魔眼。痙攣的觸手頓時一怔,伴隨著一聲重物轟然倒地的悶響,灰塵飛揚,魔眼消失於黑暗中。接著是長久的沉寂,魔物不再複起。
……贏了。
“林奏華!”
我跑回去抱起林奏華。她已經恢複了知覺,不過神智尚不大清晰:“怎、怎麼了……”
“我贏了,我打敗了那個怪物。”
“不是怪物,是魔……”
“都一樣嘛!”
我小心地扶起林奏華,扶她去水槽邊的途中,我盡量不去注視她的脖子。
“我看到你是怎麼打敗它的。”林奏華說。她的臉因為燙傷微微扭曲,語調倒是很快變回了往日的平靜。
“哦,是嗎。”我說。
“我很驚訝。”
“啊?可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啊。”
“但是,你確實令我感到驚訝。”
我輔助林奏華彎下身,再擰開水龍頭,用清涼的自來水衝洗起林奏華的脖子。看到她的眉宇緊皺成一團,我的心也抽搐了下。
“還疼嗎?”我忍不住問她。
“好多了。”林奏華幽幽地說,然後沒了下文。我以為她會接著問我關於我的“超能力”的問題,她卻像對此失去了興趣。或許,她對我從來沒有萌生過興趣,因為她見識過的奇妙事物遠超出我的想象。
當我們離開廁所,我聽到樓下有人問:
“誰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