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8章 黑暗中的敵人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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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身上有能照明的東西嗎?”林奏華突然問。
    “沒有。”我幹脆地說。
    “那個燈的開關在哪?”她指指大廳裏唯一一盞燈。
    “在那,在門邊上。”見她要去門邊,我拉住她:“要幹什麼?”
    “我去開燈。”
    “你別過去。”
    林奏華看看我,眼中也沒有不解:“為什麼?”
    “少廢話,別過去就是了。”
    我又瞄了眼黑乎乎的門外,異常安靜,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離了外界一切的聲音。我有一種很奇怪的預感,好像外麵蟄伏著什麼東西。我甚至有一會誇張地認為,一旦踏出眼前的門檻,以往的人生就一去不複返了。
    “之前你說過是來除妖的吧?”
    “沒錯。”
    “你說……外麵會不會有妖怪在等我們啊?”我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道,兩個人都沒笑。過了會,林奏華打破了有點尷尬的氛圍:“去看看就知道了。”
    “你千萬別過去。”我緊張地說。
    “要不你去?”
    “我、我才不要。”你這個來曆不明的鬼魂沒資格命令我。
    “那麼我們兩人一起去。”林奏華不容商量地說,我自然是反對。
    “……你在害怕嗎?”
    “我沒有。我不是不敢,隻是不想。”
    “你的樣子不是這麼說的。”
    “……”我看起來在害怕嗎?
    “很正常,”林奏華自顧自說,“人在麵對神秘前,恐懼往往是正常的表現。”
    “有誰規定一定要從正門走嗎?”我強硬地換了個話題。本以為會受到林奏華的無視,她倒是出乎意料一本正經答道:“沒有。”
    “既然(因為我的緣故)大門不通,我們可以改從窗戶出去嘛,你不也是從那進來的。”
    “不行。”換林奏華反對了。“我們最好待在有光的地方。”她說。
    “喂喂,你原來怕黑啊,這倒挺配你現在的形象的。”
    “聽好了,”林奏華對我說,眼睛卻注視著門外,“魚是不會錯的,這個學校確實存在著非人生物。”
    “……我知道。”
    “它們跟人不一樣,黑暗是它們的舞台,以我們現在的條件要在黑暗中跟它們對抗,無疑是找死。所以,我們必須盡量待在有光的地方。”
    砰,砰,不遠處的玻璃門開始劇烈晃動。製造出滲人的巨響,卻破不了死寂的格局。門外的東西推搡著堅硬的壁壘,似乎想進來。其實門一直都是開著的,它是故意的。
    我的視線死死定在了依舊看不清的門外,心髒再一次失控地跳動起來。
    “我們……我們快離開這。”我去拉林奏華的手,被躲掉了。
    “我們來這的目的不是逃跑,我們才是獵人。”她一臉嚴肅地說。
    “就我們兩個?要對付那種怪物?不……”
    “它其實沒你想象的那麼厲害。”
    “它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它不過是空有蠻力。”
    “就算這樣能破壞一個實驗室的家夥普通人也消受不起吧?”
    “你太高估它了。”
    “你是沒看到實驗室現在的樣子!”
    “我看到了,我就是從那裏經過的,老實說根本沒達到危險的標準,”林奏華說,“話說回來,你為什麼要害怕沒見過臉的家夥呢?”
    “我……我隻不過是個普通人,會害怕很正常的好不好。”
    “別忘了我們的初衷,”林奏華不緊不慢地說,“是你自己親口答應的,現在你想反悔。”
    “我沒有反悔!”我虛弱地爭辯道。一半原因不還是你這個無恥的女人逼的,你居然還如此坦然!
    “隻要你聽我的,保證你……”
    林奏華沒有說完,因為她的話被巨響震斷了。隻聽轟的一聲,震得地麵為之一抖,玻璃化作漫天雪屑,最後一道壁壘淪陷了。我和林奏華一言不發地繼續盯梢靜悄悄的門口,又是一陣緊張到窒息的沉默。終於,我聽到那個咕嚕咕嚕的聲音蛇一般向我們遊來了——“退後!”
    我的身子先大腦發出的指令一步向後倒下了。林奏華拽著我的背,用不知哪來的怪力把我扔到幾步之外的樓梯上,疼得我發出淒苦的呻吟。就在我後退的一瞬間,一道黑影突然從大半個廳室的黑暗中躥出,逗留不到半秒又迅速隱回暗中,快得視線根本捕捉不到形狀。黑影刮過的是我剛才頭顱所在的位置,假如剛才我沒有後退,那麼我就會……
    “快上來。”林奏華站在樓梯平台上叫道。我回過神,不顧形象地爬了上去。林奏華的冰山臉有一點好,即使她在心裏笑話我,也不會表現在臉上。
    “剛才那個是什麼?”此時我一定臉色蒼白。
    “像是觸手一類的。”林奏華說,麵色平靜如初。
    “啊?難道我們的敵人是章魚怪?”我佩服自己還有心情開玩笑。
    “……”林奏華沒接話。
    我們居高臨下地觀察著樓下濃稠的黑暗,惱人的咕嚕咕嚕聲又響起了,時遠時近,那個妖怪似乎在大廳裏著急地打轉,就是遲遲沒有跨出黑暗一步,我猜它也許是不能見光。
    “我們……”我穩了穩氣息,“我們接下來怎麼做?”
    “把火符貼它身上,這是我們唯一的武器。我來吸引它的注意,你趁機動手,不論哪個部位,隻要碰到它就行。”
    你說得輕巧,本體都沒搞清楚就冒然出手真的好嗎?它速度那麼快,哪會老實讓我貼?萬一,萬一被它傷到了又怎麼辦?針對我的疑問,對方隻有冷淡的一句:“受傷是必然的,別傷及性命便行。”
    好冷血的人啊!你這家夥真的是女人嗎?!
    林奏華的眉頭第一次微微蹙起,她的語氣又鄭重了幾分:“我們沒有拖拉的時間了。”
    也許當初我就不該跟來。
    我深吸一口氣,盡管理智上不讚同她的方案,手還是哆嗦著向藏著火符的褲袋摸去。就算不照她說的做,我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這時,林奏華伸出一隻手攔住我。細弱的手臂在發抖,我以為她終於感到害怕了。
    “不行,”她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對著空氣說,“我該怎麼做?用這副身體……”
    她不是在害怕近在咫尺的妖怪,而是害怕現在的自己。我沒領教過她的強大,她如今隻是一個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凡人小孩。她認識到失去身體的自己竟是這般弱小,打贏這場仗的信心也隨之土崩瓦解了。我個人的力量對於她意味什麼不重要,如果再失去我,眼前的女人就將處於完全孤立無援的狀態。
    “喂,你不要緊吧?”
    “別說話。”
    林奏華猛的抓住我的手,然後拽著我轉身往樓上跑,我一個不穩險些跌倒。偷偷摸摸溜到二樓,我們又趴在轉彎處的扶手邊,眼睛往下瞄去。隻聽樓下大廳裏又傳來一個腳步聲,今晚第五個了,現在再聽到這種不祥的聲音隻覺得煩躁。
    林奏華湊到我耳邊,用隻有我能聽到的音量說:“等會你一定要緊緊拉住我的手。”
    盡管不明所以,我仍舊做了個OK的手勢。我們離開樓梯扶手處,從左邊的通道轉移。拉開一定距離後,我們緊緊貼住南牆,目視樓梯口。林奏華從褲袋裏掏出一個白色的小匣子,我認出是不法界的開關。我做著“這種好東西你不早點拿出來”的口型,她當然沒看懂了。
    嗒、嗒、嗒,有人走上來了,摻雜著的還有熟悉的咕嚕咕嚕。我眼瞅林奏華隨著腳步節奏慢慢舉起握住玉匣的手,等到反應過來哪裏不對勁,已經遲了。林奏華擲下玉匣、我發出吼叫、右手側的鋼門伴隨著一聲爆炸般的巨響飛出,所有動作在同一秒內完成。我目睹匣子摔得粉碎,心中的某一塊也塌陷了。
    “趴下!!”
    我將沒來得及辨清現實的林奏華撲倒在地,貼著光滑的地板直滑到樓梯口,腿不慎被飛來的石塊擊中,而我之前站的位置,那塊區域的地板已經被戳穿了一個洞。一個巨大的黑色物體從門洞中緩緩而出,發出像是泥漿流過的咕嚕咕嚕。它那仿佛是由汙泥組成的黑黝黝的身軀上,長著大塊大塊惡心的火紅色花斑;它的外形有點像一個佝僂龍鍾的人形,唯一缺少的部位是腿;一條粗長的觸手還沒從它親自開鑿的地洞中拔出,可稱作頭的部位快要碰到天花板了。他的臉部中央——如果那能叫做臉的話——歪斜地長著一隻碩大的眼睛。血紅色的眼白,豎橢圓形的瞳孔,像極了某種冷血動物的眼睛。
    自出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妖怪,以前隻能在奇幻小說中看到的高危生物,以為會自亂陣腳,我的內心卻是出乎意料的鎮靜。這就是妖怪嗎?我死死盯視著它,這個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龐然大物,在它身上我找不到半點原先構想過的妖怪特征。
    “小心!”
    這回是林奏華撲倒了我。我們抱作一團滾下樓梯,然後不管不顧地頂著仿佛要裂開的大腦爬起來——一秒都不能怠慢,不然我們的下場就和那些砸得四分五裂的地板一樣。我們眼中隻剩下腳下的路,以及怎樣逃出去。
    “賤貨……我要殺了你……”
    炸開鍋的慌亂中,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話,是個像是從管子中硬生擠出來的野蠻低啞的男聲,不過我沒有餘力去尋找聲音的主人了。數條粗黑的觸手從後麵、從右邊落雷般襲來,刹那間石塊崩裂,烏煙瘴氣,卻被由求生欲主宰著的我們一一躲過了。雙腳在樓梯徹底解體前最後一秒落在一樓地麵上,一樓燈光不見了,正廳仍埋藏在令人不安的黑暗中。剛躍進正廳,腳下就被什麼東西絆住了。我以正麵朝地狠狠摔倒,隻聽得身後一陣強風刮過,撕裂般的痛楚瞬時從右臂侵入。然後,比墨更深的黑暗中突然騰空跳出一大團刺眼的火焰,一秒內烈火便包裹住了一條在空中飄舞的觸手,霎時傾瀉而出的慘叫聲幾乎要震破我的耳膜。我隻記得被人扶起,等到混沌的大腦恢複清澈,我和林奏華已經在科技樓外了。
    “怎麼?”
    我用疲軟的雙足勉強站穩,貪婪地吸食著新鮮空氣,有點不敢置信地瞪視著不遠處圍欄外習以為常的景色。懶洋洋的路燈燈光,還有看不到什麼車輛的馬路。有一個騎著電瓶車的老頭停在外邊,因為位於結界中,他全身定死了。
    “我們、我們逃出來了?”我才驚覺自己的嗓子已經喊啞了。
    “是的……”林奏華半蹲在我身邊,氣喘籲籲地回應我。她看上去累極了,就算她突然暈倒也不奇怪,可她那弱小的身子還是撐住了。
    我們互相攙扶來到燈下,查看彼此的傷勢,在結界中也不用擔心被人看到。兩人的衣褲上都劃開了大大小小口子,所幸沒到衣不遮體的地步。林奏華蓬頭散發,灰頭滿麵,手心擦破了皮,嘴邊有大塊烏青,臉上的一道血痕把我嚇得半死,然後才被告知其實是沾上了手心流出的血。她稍加梳理,馬上變回了冷靜從容的姿態,盡管不久前她還和我一起落荒而逃。我的情況則要慘得多,整個下巴被鼻血染濕,小腿撞得青一塊紅一塊,膝蓋也破了;最慘不忍睹的要屬右臂,血像不要錢的顏料布滿整條手臂,不動的話沒有知覺,掄一掄又會扯起一陣火辣辣的痛楚。自出生以來第一次受這麼重的傷,要不是身邊有人,我一定會好好哭一場。
    “放火的是你吧,是你幹掉那個大黑個的吧?你真厲害,沒有你我們兩個都得上西天。太險了,我真的差點以為要被殺死了,可是我們都活下來了,哈哈!”笑出聲後,我的心情也暢快許多,什麼恐懼什麼鬱悶統統滾蛋。林奏華問我上西天是什麼意思,我說就是送死的意思。
    “我趁它襲擊你的時候貼了兩張,”她說,“這次它是躲不掉了。”
    “這次?”
    “它就是之前綁架我的男人。你看到它身上的紅斑了吧?那是被我燒傷的痕跡。第一次它僥幸活了下來,第二次就沒這麼走運了。”
    “等等,你是說那個大黑個……那個妖怪,能變成人類?”
    “它不是妖,它是魔,和妖怪一樣都是屬於我們那個世界的生物。魔有一項天生的本領,就是能偽裝成最後吃掉的一個人類。魔不僅能偽造出和死者一樣的外型、聲音和指紋,連死者的記憶都能繼承,除了內在和死者本人可以說是一模一樣。我想這個學校真正的保安應該早些時候就被殺死了,今晚我看到的是個假貨。”
    “不是妖怪嗎?可你說過你的魚不會出錯……”
    “這不能怪它。”
    林奏華叫我往上看。圍欄外一盞高高懸立的路燈,燈頭四周分布著幾個黑點。我仔細一瞧,原來是幾隻黑蝴蝶。
    “那是火紋蝶,是我們用來尋找妖魔的工具。妖和魔身上有一種相同的氣味,人是聞不到的。火紋蝶靠這種氣味找到妖魔的藏身之處,至於對方是妖是魔就識別不出了。噬紋魚以火紋蝶為食,它們自己不能找到妖魔,但它們能追蹤到火紋蝶,哪裏有蝴蝶哪裏就有妖魔。我出事後就和蝴蝶失散了,要找到妖怪隻能借噬紋魚的幫助。”
    林奏華一口氣說完後,回歸沉默。我們肩並肩坐在燈下,任由疼痛刺激著已經麻木的神經,略微粗重的呼吸聲在這個封閉式異空間中此起彼伏。
    新蕾沒有妖怪,但是住著吃人的魔怪——學生連環校內失蹤事件解釋通了,為我不幸遇難的學弟學妹和沒見過麵的保安大哥默哀一分鍾,希望我們除掉凶手的消息可以慰藉你們的天上之靈;魔可以偽裝成最後吃掉的人類——可以偽造出死者的聲音——
    死者的聲音。
    “……我,我在科技樓裏聽到過老劉的聲音。”我努力回憶著最後一次見到老劉的模樣,聽到自己的聲音小幅抖動。“老劉你記得吧,就是我的初中老師,他可能……現在……也在學校裏。”
    “他晚上來學校做什麼?”
    “可能是來辦公吧,他是個工作狂來著。”
    但是——我明明表露了身份,他實在沒理由躲著我啊。
    他確實沒理由躲著我。這十多天來,打給他的電話都是別人接的,就像是——就像是——學校的人故意不讓我聯係上他。我隻想跟他說個話,為什麼就這麼困難?
    “你的老師不在這,”林奏華又說,“魔會一點製造幻覺的小本領,比如你說過窗子不見了,那其實是魔讓你以為窗子不見了。魔特地製造人聲,好讓你降低防備之心。這種低級把戲對普通人很起作用,遇上了千萬要小心。”
    過了一會,大概覺得休息夠了,林奏華問我:“你的手能動嗎?”
    “動是能動。”我揮舞了下右手臂,再次吃痛。傷口包紮好了,起碼止住了血,用林奏華的一隻袖管。
    “符還在嗎?”
    “還在。”逃跑途中丟失了幾張,不過總歸有剩下的。
    “那我們回去吧。”
    “回家了?”
    “不是,是回去那幢大樓,另一隻還沒解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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