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6章 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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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寂靜的校園被黑夜籠罩,散發著生冷的氣息。
經過短暫思量後,我放棄了漫漫等待,回到老地方——二號樓東麵一角。
我不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倒不是一件事我從不往壞的方麵設想,而是不論好的壞的可能性,我都不會去做假設。事態隻能遵循它的自身規律發展,這個過程不會受到人心的幹涉。我在麵對突發狀況時往往能抱有冷靜的心態,正是源自這份理性。
現在的我在盡量維持著冷靜。
傳達室無人看守。周六夜晚的校園。隻聽到聲音的男人。林奏華不見蹤影。種種跡象形成數條線互相交錯,似乎在預示著某種早已發生又不可挽回的事態。思維控製不住地滑向名為悲觀的沼澤,繼而被拘束於其中不可自拔。顛覆冷靜是如此輕而易舉。
我不是無理由悲觀。從二號樓步行到門口頂多隻需一分半鍾,那二人卻遲遲未歸,這委實不正常。那個男人是保安,不大可能扔下學校護送一個不認識的小女孩回家,就算他有這個好心,林奏華也不會答應。除了門口的傳達處,他們能去哪?或者說那個男人帶林奏華去了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者說,他想對林奏華做什麼?
我在二號樓朝南的底部走廊,林奏華隨男人離去的必經之路。這條走廊平日裏充當車庫,現在還停著三三兩兩的自行車,我必須小心繞過它們。月光稀釋了濃稠似墨的黑暗,使我的視線尚可接收到外物隱約的身形。依靠被嚴重削弱的視覺和敏感更甚的聽覺,我摸著虛空緩緩前行,腿上像綁了三公斤的沙袋,落地卻比貓步更輕。謹慎得如同在提防前方拐角處突然有不明生物躥出。通過製造聲響引來那二人或許是個不錯的方法,但出於一種若有若無的顧慮,終究沒能實行。
我怕會引來其他東西。
有形的、未知的東西。
“妖怪嗎……”
就連無意中的自言自語也聰明地放輕了聲音。
我並不放心那條又長又白的魚。不過比起學校裏有沒有妖怪,更惹我在意的是妖怪的尊容。我沒去過布達拉宮,但是通過旅行者的描述,我可以想象出布達拉宮大概的外形(雖然可能與真實的布達拉宮差甚遠)。林奏華沒有留下任何可供我發揮想象的隻言片語,她隻留給我一個籠統的概念,以至妖怪在我心目中連成輪廓的基本線條構築不能。她就像吝嗇自己的唾沫般沉默寡言,哪怕是一個標點也不願多說。她還喜歡無故鬧失蹤,包括這一次……她是個來路不明的幽靈,說不定比妖怪更恐怖。我得去找她,不管我願不願意。她手上捏著重要的籌碼,她一開始就算計好了我。
當我的內心逐漸步向忿忿不平時,我終於來到了走廊盡頭的轉角處。我正往右轉,隻覺得腳下踩著了東西。那東西很薄,若不留心,踩上去根本注意不到。我拾起了它。是張紙。
我試探性地向前走了幾步,又踩到幾張。它們分布在一條直線上,指引著去往三號樓的道路。
我出了走廊,走到一號樓和二號樓之間的一株灌木旁,再將紙舉到依稀的月光下觀察。
三個火,是個焱字。
紙上寫著一個規整的大大的焱字。
我立即想到:這應該是林奏華的呪符。她有不止一張具有魔力的紙,它們不僅能變出一條帶魚,還能叫人乖乖站著不動。
為了證實我的猜想,我把試驗對象鎖定為身邊的灌木。既然是林奏華的,那就不是普通的紙。
我把呪符輕放在灌木叢頂上,後退幾步,幹瞪著眼等了一會,什麼都沒發生。
“唉?”
我又試了一次,仍舊一點事都沒有。字符好端端地躺在灌木叢上,似乎真的隻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紙。
這不可能,這一定是林奏華的,不然解釋不通這張紙的出現。
我第三次將字符放回灌木頂上。因為擔心這回也沒動靜,手上的力道暗暗加重了幾分。剛一縮回手,就聽見呼的一聲,字符突然躥出一團火苗。我的身子連連往後傾斜。
雖然著實被嚇了一跳,好在終於有所收獲。
那麼,在探討林奏華的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轉角處之前,我得先解決當務之急。
火焰一眨眼的功夫就覆蓋了半株灌木,火越燒越旺,把周圍一圈水泥地板照得跟白天一樣亮。
“不、不不,快停下!該死!”
我隻不過是試驗下呪符的效果,可沒想過破壞植物!
我效仿在電視上看過的用自己身上的外套拍打灌木,然而一觸到火焰,整件外套瞬間就著了,接著被吸入了烈火的懷抱。滾燙的火舌一口咬住我的手,我飛快抽回手,連外套都顧不得拿了。
眼看整株灌木在不過三秒內化作一顆熊熊燃燒的巨大的火球,我一咬牙,轉身衝上二樓。最近的廁所在二樓,不過隔著一條走廊。我拿出五十米短跑衝刺的勢頭奔過長長的走廊,又在水槽腳下找到一隻裝著拖把和抹布的塑料桶。我把桶倒空,用水裝滿,再提著它回去。桶有點沉,我必須放慢速度,確保救急的水不要過多灑出。下了樓梯,我一看,傻眼了,右手一軟,差點沒沒提住水桶。
到我胸前那麼高的茂盛的灌木,沒有了,整株被燒光了。僅剩下一小截焦黑的根基,和零零散散落在四周的殘枝碎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焦味,似乎不久前這裏才受到一顆從天上掉下的火球的襲擊。
太快了。我隻不過是去找點水,一趟來去也沒花多少時間,回來後好好的灌木就沒了,跟變戲法似的。我不僅沒救著火,還賠了一條衣服。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火勢沒有蔓延,不然我可要淪為凶惡的縱火犯了。
不,我已經是縱火犯了。我剛剛燒了一株灌木,公家財產。我該不該慶幸夜深人靜的時候正好沒人看見我在犯罪?
我把一整桶水灑向灌木的殘肢,它們發出滋的幾聲,就像把水澆進燒開的鍋子,不過要響亮得多。為不幸犧牲的灌木默哀一分鍾,我又回去了轉角處。地上還有幾張呪符靜靜躺著。我突然有點害怕觸碰它們,似乎一踩上去,就會冒出烈火將我吞噬。我第一次意識到呪符的危險性。林奏華居然隨身攜帶威力如此巨大的危險物品,她到底是何許人?
不管她是什麼人,我得先找到她再說。
我順著一路散落的紙張,邊走邊小心撿起它們。上衣沒口袋,牛仔褲的口袋又太淺,我隻好捏在手裏。一是為了物歸原主,二是我想留幾張大概會派上用場。
林奏華來的時候兩手空空,不過她的衣服上有一個大口袋,她把呪符藏在那裏麵。從她的口氣中判斷得出,這些呪符是她唯一的武器,她不可能把寶貴的呪符當做廢物隨地亂扔(這個習慣也不好)。她一定是遇上連她都沒料到的突發事件了。也許她在轉角處碰到了在學校裏散步的妖怪,在慌亂逃竄中丟掉了呪符,我真想象不出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可是當時我就在附近,周圍很安靜,我沒聽到任何異樣的聲音。那麼,假如她遇上的麻煩不是妖怪,而是她身邊的男人呢?他們兩人來到走廊盡頭,正準備拐彎時,那個男人趁其不備將她擊暈,她當然發不出一點聲音……
臉上的血液盡失,我相信我的臉色一定變得跟手中的紙一樣白。那個男人要對林奏華做什麼用膝蓋也想得出來,難道還能是帶她參觀新蕾的夜景嗎?我加快步伐,越來越快,最後跑了起來,似乎我跑得越快,就能離阻止那個男人的邪念得逞更近一步。我從二號樓徑直跑到三號樓底層,又從三號樓跑到科技樓正門口。科技樓有兩棟教學樓相加那麼寬,橫在三號樓和足球場中間,將學校分成兩半。
我站在科技樓大門下,望著遠處的校門。門口隻有一盞路燈亮著,虛弱的光芒幾乎被漆黑蓋過。傳達室裏依舊沒有亮燈。
手上除了幾張易燃的紙沒有任何線索。我毫無頭緒地滿學校亂跑,依次經過小賣部、操場和食堂,到了學校北麵的宿舍區,再穿過寬闊的足球場,最後回到二號樓東麵一隅。一無所獲,情理之中。我越來越焦躁。吸入的空氣是冷的,腦袋卻熱得快要冒煙。我禁不住開始胡思亂想,當我仍像隻無頭蒼蠅在原地打轉時,林奏華說不定已經被……而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我甚至不敢想象找到林奏華時她淒慘的模樣……不,不是林奏華。林奏華是誰?她想怎樣都與我無關,但是澄澄若因為她遭受不測,我絕對饒不了她。還有那個男人,那個綁架犯。我要叫他們兩人都付出代價。
我想到傳媒大廳還沒去察看過,不過去了肯定也是一場空。明知如此,我還是朝那兒出發了。我經過一樓走廊,直接來到科技樓前的圓形廣場,穿過廣場就是傳媒大廳。
這時,一抹亮光引走了我的注意。
科技樓一樓最西邊的兩麵窗子,泛出了白色的燈光,點綴在黑漆漆的龐然大物上格外顯眼。
我當即改變行程,往科技樓衝去。
事後想想,那其實是個意思再明了不過的陷阱。它不費吹灰之力就釣上了混亂中的我,並帶給我人生中第一段攸關性命的冒險。我可以保證,我一輩子也不會忘掉那種冷至心骨的感覺。
而這時的我,沒有多想,義無反顧一頭紮進了為我臨時準備的陷阱中。
科技樓一樓最裏邊、靠近通往小賣部的過道的是一間化學實驗室,我曾經在那裏用鑷子把蚯蚓剁成三段。那個保安一定滿心以為,學校裏除了他和林奏華就沒有第三人了。他錯了。我刻不容緩地奔向通道盡頭的實驗室,光線投射在門口的地板上。瞧他,大意到連門都不關。
“住——”
手字衝到舌尖,旋即硬生生吞了回去。
——屋裏沒有人,隻有日光燈孤獨地亮著。
我茫然地望著一排排散發著冷漠光澤的試驗台。嘴巴閉上又張開,卻發不出聲音。腳無意中向前邁出一步,不想腳尖碰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垂目一看,是實驗室的不鏽鋼門。它本來應該站著,現在改為躺著。門中間一大片深深凹了進去,傷勢慘重,像是受到了一頭野牛的衝撞。
我連連後退,背脊貼上冰冷的牆壁,頭像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按住轉動不得,兩眼死死盯住奄奄一息的門扉。心髒感覺被拎了起來,升高,等到了一個高度,隨著燈光啪的一聲熄滅又狠狠摔下——
“啊!!”
我大叫一聲,就像被一隻凶猛的野獸追趕似的撒腿往回狂奔。黑暗蒙住了我的雙眼,我第一次感到恐懼,奔跑的雙腿還在發抖。我被想象中的危險驅逐著,逃跑著,在又寬又長的甬道中發出急促響亮的腳步聲。隻聽沉悶的咚的一聲,我像一枚扔出去的鉛球狠狠撞上了一堵牆壁。我摔得四腳朝天,心都差點摔出來了。劇烈的疼痛像蛇似的爬遍我全身,額頭上冒出溫熱的液體,但我不在乎。我狼狽地爬起來,全身又突然僵住。
我一直筆直著跑,即是說這裏就是盡頭。我摸了摸牆壁,沒有窗子,而我記得科技樓每層樓的東西兩麵各有一扇窗子。難道說我記錯了?
我摸著牆壁,慢慢往回走。一路過來卻漏掉了最重要的大廳(大廳連接著出口),也許是我太匆忙了。我調整好自己,小心翼翼地摸黑前行。心想這次總不會錯過了。不久,當一堵牆壁再次擋住了我的去路,我的心整顆沉入了冰冷刺骨的幽深海水中。
大廳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