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號這天下午，回到家中已過了三點。我家離學校並不遠，自行車的話五分鍾綽綽有餘。隻不過作為慣例，月考結束後班主任都會留堂進行“簡單”的考試分析，沒有個一堂課的時間是絕對不會放人的。我生怕影響休息日的心情，便專心致誌地在課本上畫小人，台上的人在講什麼我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反正月考的成績次次都不會超出我的預計範圍：沒有最爛，隻有更爛。
    盡管早先便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一想到下個星期一發放的試卷上麵滿眼的紅叉是多麼刺眼，我那一道脆弱的防線依然是被擊垮了。我回到家中，我爸第一句話便是：“你吃壞肚子了？”
    “沒有。”
    “那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那是你的錯覺。”
    我爸也不多疑，往茶杯裏續了點水便走人了。最近他迷上一種打牌遊戲，隻要有空就抱著電腦不放，自然無瑕來關心我了。
    我回到自己房間，剛把包放下，便察覺到身上凝聚著一道視線。我一側頭，隻見澄澄正站在門口，一言不發地看著我。敏銳如我居然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澄澄說：“你回來了。”
    “澄澄，你下次別再無聲無息地站在我身後了啊，嚇我一跳呢。”
    “我知道了，”澄澄頓了頓，又說，“那麼可以走了嗎？”
    “……嗯？”
    見我一臉茫然，澄澄說道：“昨晚我們約好的，你說你帶我去西湖。”
    我搔搔頭毛，適才記起倒是有這麼一個約定。昨晚澄澄突然腦筋錯亂，跟我說了些讓人摸不著邊際的話，比如口口聲聲說她不是我妹妹之類的，然後讓我第二天帶她去西湖。昨晚我為了打發她，便一口答應了。
    “是有這麼回事……你現在就要去嗎？”
    澄澄點點頭。
    可我卻一點動身的意思都沒有。我的屁股都跟床褥粘牢了，任何人都別想輕易地分開它們。
    “明天再去吧？澄澄，實話跟你說，這次月考我又考砸了，我真的沒有心情出門。不不，別說出門了，我連手指都不想動一下。”
    “月考？是考試的一種嗎？”
    “是，過個三年你就能體會到了。”
    “可是你昨天和我約好的。我從今天早上就一直在等你回來。”
    “你別忘了，我放你鴿子又不是第一次了。”然後我才想起她確實忘了。
    澄澄盯了我半響，然後緩緩問道：
    “……你養了鴿子？”
    重點完全錯了好嗎。
    “我說的‘放你鴿子’是指我不能守約了。總之對不起啦，今天不行了。改天我再帶你去，好不好？”
    我向澄澄雙手合十，表達我那不存在的歉意。和澄澄之間的約定我已經違約了不下千次了，我也不屑借她失憶的機會重新塑造好哥哥的形象。反正都是住在一個屋簷下的人，不久就會本性暴露的吧。
    “你違約了。”澄澄用平得像紙的聲音說道。
    即使清楚這個現實，由她本人親口說出來還是會產生點愧對於她的意思。加上一如既往的麵無表情，我竟有點不敢直視她。
    不過我口頭上還是：“抱歉啦。你也體諒下你哥嘛，我讀書夠辛苦了，難得的休假日真的不想出去跑了。”
    澄澄道：“我說過了，我不是你妹妹。還有，你不用感到抱歉，畢竟我之前也欺騙過你。”
    “嗯，這下咱倆扯平了。”
    澄澄的眼睛登時一亮：“這麼說你相信了？”
    “相信什麼？”
    “相信我不是蘇澄澄。”
    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總覺得澄澄比沉默的時候更難以溝通了。
    “你一口咬定我們不是兄妹，我也沒辦法。”
    “我了解，突然告訴你真相確實會讓你難以接受。”
    就在我尋思著是否得向在隔壁打牌的父親借戶口本一覽時，定在門口的澄澄身子突然一側，為我讓出條道來。她說：“走吧，我們去西湖。”她從頭到尾都沒叫過我一聲哥哥，看來是打算把這出獨角戲演到底了。
    我長歎一口氣，隻覺得此刻肩上背負的壓力比備考還要巨大。
    “用不著這麼急吧，西湖又不會跑。”
    “但是人會跑。”
    “一定要現在去嗎？”
    澄澄點點頭，又道：“否則我可以保證，總有一天我會在你們眼皮子底下永遠消失。”她的聲音中沒有感情色彩，卻是一種無形的脅迫。
    我終於服輸了。我並不相信澄澄會說到做到，但萬一她真的做出這種出格的事情，我一生都將追悔莫及。
    我洗了把臉，再去跟父親彙報一聲。以往我們出門，他定會仔細盤問一番。不過這次他正鑽研著出大出小，隻道了聲“路上小心”便由我們去了。
    等公交時，我問：“我們去西湖做什麼？”總不是去玩吧。
    澄澄認真答道：“去看我的房子，那裏是我的臨時據點。”
    我就勢問下去：“你的臨時據點在哪？”
    “我報不上來，我隻知道在湖的北邊。”
    “你都不知道在哪，我怎麼帶你去？”
    “我知道大致的路線，到時候你隻需告訴我在哪上下車便行。”
    我搔搔腦袋，每次覺得事情棘手時，我就會做這個動作。
    “你說的是北湖那一帶吧。我對那裏不熟，至今為止隻去過三四次，所以你對我可別太放心。”
    這時，我猛然想到一件事。
    “我爸對那裏比我熟多了，要不我回去叫他來給你帶路？”
    澄澄斬釘截鐵道：“不行。”
    “為什麼？”
    “我是什麼人隻有你能知道。”
    “你是我妹妹，是我爸的乖女兒。”
    澄澄沒有立即答話。她默默注視著路上來往的行人車輛，好一會兒才道：“我會讓你知道你的看法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