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9章 二五之夜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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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丟三落四並不是個好習慣,對此我頗有感觸。盡管我因為它吃過不少苦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就是初二上學期丟掉了近四千塊的學費,但我一直屢教不改。小的時候我不聽大人勸告,喜歡在馬路上亂躥,直到某天一輛解放貨車從我身上碾過——由此可見,我必須吃過皮肉之苦才能走回正道。假如當初那四千塊不翼而飛後我爸能痛打我一頓,把我打得兩天沒法上學,或者入室搶劫犯用我丟掉的鑰匙打開家中大門,我丟三落四的小毛病一定會得到效果絕佳的矯正。
    但現實是,我希望我的鑰匙快點回來,而不是不幸地被入室搶劫犯撿到。倘若能找到那把消失在包底的鑰匙,我一定改過自新,盡量。
    時間是九月二十五日下午五點,當我打算把包中的物品一並倒出時,家門自動打開了。
    “……哥哥,你在做什麼?”
    “啊,沒事,就檢查檢查這包的質量,看來不錯呢。”
    我開始收拾攤一地的書本、筆袋、手機和飯卡,澄澄也蹲下幫我的忙。她的頭發帶著一股清香,發梢有點濕,想來是剛把洗好的頭發吹幹。
    還是家裏最好,家裏永遠提供免費的熱水,澄澄心裏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澄澄,什麼時候回來的?”
    “中午。”
    “爸爸來接你的?”
    “嗯。”
    “回家的感覺如何?”
    “很好。”
    澄澄的回答風格是不變的言簡意賅。
    該說她是內向還是冷酷呢,總之不論是內向還是冷酷,對於失憶之前的澄澄來說都是毫不沾邊的兩個詞。
    雖然無法親近,但就氣質而言,現在式確實比過去式強了不止一星半點。不過真相是過去式根本毫無半點氣質可言。
    澄澄就是個沒長開的小鬼,眼睛沒變大臉也沒變瘦鼻子還是塌的,身上穿的鵝黃色毛衣和深藍牛仔褲也不是新買的,真要說哪裏變了,哪都沒變,但這模樣看著,就是比以前漂亮了。深究其因,還是換了個氣質的緣故吧。
    有此感悟的顯然不止我一人。開飯不久,我爸就說:“澄澄變文靜了。”
    “更像個淑女了。”我媽說。今天她心情不錯,一提到澄澄就笑吟吟的。
    順便一提,為了慶祝澄澄出院,今天的晚餐挺豐盛的,光主菜就弄了三個。誰能料到這頓晚餐的中心人物隻是在醫院裏觀察了幾日,而不是化療結束的癌症患者。雖然擺滿小小一桌的酸菜魚炒龍蝦老鴨煲陣容有點誇張,但我沒有無聊到找食物麻煩,就乖乖閉嘴了。
    開始桌上的氣氛不錯,爸媽聊聊鎮上的新聞,期間偶爾碰杯,一小杯楊梅酒可以喝半天。我和澄澄是年輕人,卻沒有年輕人的活絡,各自低頭顧好自個吃菜。聽到感興趣的我還會插嘴,而澄澄自始至終都默默不語地動著她的碗筷,就像一抹遊離於三人之外、盤踞於桌子一角的影子。
    我偷偷在喝湯的間隙去看她,偏偏這時我爸讓我移開了視線。他問我:“丁丁,今天考試還順利吧?”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今明兩天學校月考,也就是說明天下午推遲放假——問起我對本次月考的感想,就隻有這個了。
    “嗯……馬馬虎虎吧。這次考題比較難,我都沒時間檢查。”
    考題的難度其實也就中等,我這麼說無非是分數出來了可以給自己個台階下。
    “題目有沒有做完?”
    “都做完了,就是對錯多少我沒準。”
    “你預計這次能考多少?”
    “都說了沒準了,這分數估不出來啊。”
    我媽插嘴道:“怎麼會估不出來?你題目都做過了,答案也該跟同學對過了,大致幾分到幾分之間也能有個底吧?”
    可關鍵是我沒對過答案,我就怕萬一對了到成績公布前的這幾天會變成一種煎熬。
    分數範圍是很模糊,我唯一能預知的就是我的總分低於班級平均分有80%的可能性,還有我的名次在倒數前十附近徘徊有90%的可能性。
    我爸問:“丁丁,這次月考你有認真複習過嗎?”
    我說:“有。”
    他又問:“有認真到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複習中嗎?”
    我麵不改色道:“有。”
    “好的。丁丁你要知道,有些事情,結果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努力過,重要的是你為之奮鬥的一種過程。隻要你肯花下心思去鑽研,就算結果是壞的,你也不會留下遺憾了,因為你獲得了比這結果更寶貴的東西。我說的這些你懂不懂?”
    “我懂。”
    我確實沒有留下遺憾,但我也沒努力過。考前一晚我是有通宵達旦地複習過,但這不叫做努力,這叫臨時抱佛腳。
    我自是不會跟我爸明說,他對我拿幾分沒有嚴格的要求,他看重的是過程,而我直接把過程省略了。我默默喝下了剩下的蛋湯,隻聽我媽在說,考試其實很簡單,隻要把會做的題目寫對就能拿高分,好像她讀書時就次次第一似的。
    然後我想到了老劉。
    老劉教數學,客觀地講教學水平是不錯的。我們班以“混”全校聞名,但每次月考下來數學都能進年級前五。那個時候我的數學雖然沒今天這樣危險,但也是在中下遊尷尬地帶徘徊,直到中考前夕才像吃了興奮劑一樣猛的發力。事出有因,自教導處一別之後,我再也不敢在老劉的課上開小差了,隻要是他的課我眼睛裏能容下的就隻有老劉的人、黑板和課桌。老劉還愛給我開小灶,有時我就是去問點題,時間充足的話他就給我上堂課,我又不是笨蛋,聽多了自然就開竅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去找他,他在辦公室裏鼓搗一個虹吸壺,據說泡的是一個朋友從日本帶來的藍山咖啡。他講著講著把喝過一口的咖啡給我嚐,那是我第一次喝現磨咖啡,味道比中藥還苦,還有殘渣,他就說學習比這咖啡還苦。
    飯後,我給老劉的辦公室打電話。教師節早已過去十五天了,現在說“教師節快樂”未免太遲,不過我一開始就不是為了祝他節日快樂才打的電話。到時候該說些什麼我也沒準備,我隻是突然想知道他近況如何。
    “嘟——”
    “……”
    “嘟——”
    “……”
    “嘟——嘟——”
    “……”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
    我沉默地掛斷手機。
    ……是要怎樣?故意避開我是不是?當我不會換號碼嗎?太天真!
    我又用家裏的座機打,無人接通。
    我再用父母的手機打,無人接通。
    我不得不承認,四中贏了。但是我不會放棄,沒有人可以阻攔我跟老劉講話。我的鬥誌已經開始燃燒了,我決定了,明天放學後就去四中,我就不信老劉他永遠在出差中。
    現在我還是回房看點書吧。明天考英語,那是我唯一一門得意功課,隻有它不能栽了。
    “澄澄,我複習去了,你一個人看電視?”
    “爸爸媽媽呢?”
    “他們散步去了,飯後散步是他們的傳統,有時候我跟你也會跟著去。”
    “幾點回來?”
    “不一定,最遲八點鍾多一點的樣子回來。”
    “……我知道了。哥哥你去複習吧,我不打攪你。”
    “嗯。哦,對了,冰箱裏有洗好的李子,要吃自己拿。”
    “知道了。”
    在房間裏憋了十分鍾,我又出來了。一想到把澄澄孤零零一人扔在客廳裏,我就靜不下心學習。
    “澄澄。”
    澄澄把電視音量調小了,問我:“哥,什麼事?”
    “你要不要跟我到下麵逛逛?不想出去也沒關係,要不你來我房間看看漫畫?或者我跟你一起看電視?”
    澄澄放下遙控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哥,你明天要考試。”
    “那不重要。”
    “你跟爸爸說過要認真複習。”
    “那是我在哄他。騙人這種事我們以前經常幹,有時你還會在爸爸麵前幫我圓謊。”
    我沒有目的性地咳嗽了一聲。接下來,我鄭重其事地說道:“我就是想跟你說一聲,如果你無法適應這個家,你可以找我。我會幫助你,誰叫我是你哥呢,雖然我也不清楚具體該怎麼做,但我會想辦法。你要是覺得孤單,也別往心裏憋著,盡管來跟我訴說,或者告訴爸爸媽媽。我們是一家人,家裏人有什麼好見外的。”
    澄澄聽罷,隻是簡短地回了一聲謝謝,恭敬得像是來我們家做客的客人。
    我差點說不用謝。
    看來讓澄澄融入這個家庭將會是一持久作戰項目,其難度並不亞於今天的數學試題。雖然我爸已經用照片讓澄澄相信了她確實是蘇家的成員之一,但喪失了關於這個家的記憶,不真實感總會有的。阻礙因素其二就是澄澄那變得冷冰冰的性格,別說融入了,跟人交流都是個問題,我可不希望看到她日後變成一個乖僻的抑鬱症患者。
    我又回了房間。什麼都沒解決,不過總算可以看進點書了。我邊做著參考書上的選擇題,邊豎起耳朵聆聽外邊的動靜。
    不久,澄澄把電視關了,離開沙發。她的腳步聲在我房間門口戛然而止,隨後房門被輕輕叩響。
    “哥哥,”澄澄站在門外,用單調的聲音說道,“我想跟你說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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