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韜見了宋子杉的爺爺，還沒等宋子杉介紹，就乖巧熱情地衝上前去，大聲說：
    “叔叔，您好。我是宋子杉最好的朋友，叫程一韜。”
    他不想被宋子杉比下去，因為宋子杉在他家，表現太好了。
    可是，他這突然爆發的熱情和禮貌，隻讓他贏得一片笑聲。宋子杉用手頂著鼻孔，擋著嘴，拚命壓抑著笑聲，肚子忍得一抽一抽的。
    誒？難道，他不是宋子杉的爸爸，是他的叔伯之一？明明宋子杉第一時間就那麼親熱地跑過去給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宋子杉好容易忍住笑，向滿臉疑問的程一韜解釋：
    “小八，這位就是你一直想見的我爺爺。你叫他叔叔，雖然他一定會高興，可我豈不是要矮你一輩？”說著，他拉過爺爺身邊的一個看起來不到四十歲的中年人，“這個才是我爸。那位是我大伯，這位是我小叔。”
    程一韜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太莽撞了。可是，宋家人，怎麼一個個都這麼少相？
    “你們家人，都這麼年輕啊！怎麼保養的？”程一韜跟長輩們逐個彎腰見禮後，悄悄問宋子杉。
    “沒什麼，隻是生活習慣比較好吧。而且。不同於城裏，這裏空氣清新，吃什麼都是自己家種的，新鮮無汙染。再說，自己都沒保養好，怎麼能讓病人相信自己的醫術？醫生健康的氣色，會讓病人安心。”宋子杉耐心地解釋。
    “子杉，總讓客人在外麵站著說話成什麼體統？快讓進屋裏，坐下說話。”宋子杉的爺爺，說話聲音不大，但底氣十足。
    “爺爺，聽您說話，好像身體比宋子杉還硬朗啊。”程一韜很喜歡這個精神抖擻的，不像爺爺的爺爺。
    “哈哈哈……小夥子，真會說話！子杉是個早產兒，先天不足。從小就被我用藥膳調理，現在，已經比普通人健康多了。”宋子杉的爺爺對程一韜的好感，從見麵就開始增加。
    宋子杉的父輩們，穿著倒也算普通。跟一般的城裏人差不多，很隨意，不太講究品牌。
    程一韜感興趣的，是老爺子的打扮。那白色對襟盤扣棉布小褂和棉綢寬襠鬆緊褲，外加一雙黑色圓口千層底布鞋，一點都襯不出他一方名醫的身份，跟個納涼的老農似的。隻是那光潔紅潤的臉色和智慧和善的眼神，透出他裝了滿肚子的學問。這種裝扮，程一韜隻在電視上見過。他忍不住好奇地摸摸他的衣襟，褲腿，感覺一下衣服質地。都是他沒穿過的。質地看起來並不細軟，但有種洗舊的棉織物特有的柔軟感覺。
    “爺爺，宋子杉在家，也會穿這種衣服嗎？”程一韜實在想不出，宋子杉穿這麼一身的樣子。
    “小娃子。他才不會呢。他麵皮薄。我說這衣服舒服，他不聽。怕見到同學老師什麼的，被人家笑話。你說，這純棉的東西，又吸汗又涼快，沒靜電，沒化學反應，多好！”老爺子可算找著人抖落他的著裝理論了。
    “爺爺，那叫化纖成分過敏。什麼化學反應啊。小八對化學最在行了，別讓他笑話。”宋子杉笑著糾正。
    “這娃子，一看就心眼正，聰明懂事。比你強！他才不會笑話爺爺，是吧？”爺爺說著，轉向程一韜，程一韜連忙點頭，“哪像你，成天挑爺爺的刺！”爺爺又轉向宋子杉。他嘴上嗔怪著，眼中卻全是寵愛。
    晚上，程一韜就跟宋子杉擠在一張床上。
    “我說宋子杉，你的床，怎麼這麼硬啊？比學校的還硬。硌死人了。你怎麼睡得著啊？”程一韜頭一次睡這麼硬的床，忍不住抱怨。
    “嗬嗬，我從小就這麼睡，習慣了就好了。這種床，對骨頭有好處。那種軟床雖舒服，但是睡久了，腰椎會慢慢變形、受傷。你要是睡不慣，我給你墊床被子吧。”宋子杉說著，就想爬起來找被子。
    “算了，別忙了。天這麼熱，再弄床被子烀著，更難受。”程一韜趕緊阻止。
    都說入鄉隨俗，自己太講究了，會給宋子杉添很多麻煩。程一韜可不想這樣。
    “也是。沒辦法，爺爺不讓買空調，說是會招來許多怪病。中醫講究天人相應，主張接觸自然，順應自然。你就委屈點吧。我家裏人也都習慣了固定作息。一到點，就能睡著。”宋子杉表示著歉意。
    “沒事，你想太多了。不用解釋這麼多。你知道嗎，我覺得這裏的生活，比城裏自在多了。沒有那麼多的拘束。你家裏人真好，很和氣健談。特別是你四叔，講話真逗，那麼多歇後語。我從來都沒聽說過。什麼老太太掏雞窩，老鼠掀門簾……太搞笑了。你要是不解釋，我根本就聽不懂。我家那些親戚，隻會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我這個傳宗接代的獨苗，一見麵就奉承不斷。我感覺自己就像是個生育和出名的工具。煩死了。”程一韜一想起那些人捧寶似的奉承笑容，就不自在。
    “各人的命運不同，生活環境自在也會不同。你有那麼好的讀書條件，還可以見識到那麼多現代技術對生活的影響。這裏的孩子，是想都不敢想的。如果不是我大伯在城裏開了診所，常常會給我帶一些複習資料，隻怕，我也考不上金方。咱倆也就無從相識了。現在，你更不可能睡在我的床上。”宋子杉勸道。
    “嗯。也對。哎，話說回來。怪不得你做飯那麼好。原來是跟你嬸嬸學的。她做的糟鴨掌和紅燒肉，連飯館裏也比不上。跟風哥的手藝，完全是一俗一雅兩種不同的高級境界。真香啊。等回去，一定得帶些讓他們幾個人嚐嚐。”程一韜回味著，口中津液都多了起來。
    “你還真有良心。等帶過去，都該餿了。”宋子杉喜歡的，就是程一韜的不做作和對誰都是一片赤誠。
    “對了，我說你怎麼懂這麼多。你家的書房真大，書真多。居然還有四庫書目！放在古色古香的書櫃裏，真有點電視裏的舊家族的感覺。要是被我爸看見，他會哭暈的。他最愛藏書看書了。可我家地方小，能給他騰出一個書房就不錯了。我媽最煩他一出門就會弄幾本書回來。總趕他去圖書館。”程一韜又想起了白天讓他眼球都轉暈了的藏書。
    “你也太誇張了。那是我家幾代人攢下來的。鄉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地方。咱們宿舍那種小空間，還真是讓我過了很久才適應。咱們還算幸運的。住在老樓裏，房間小，隻住四個人。他們住新樓的，一屋八個人。多可怕。總覺得氧氣都會不夠用了。”宋子杉對金方唯一的不滿，就是宿舍太擠。
    兩個人嘰哩呱啦地聊到大半夜，才在習習自然風中，沉沉睡去。
    宋子杉帶程一韜玩了三天，就跟著爺爺出診了。程一韜也好奇地跟著。
    病情不重的病人，都好奇地打量著程一韜。宋大夫家，什麼時候有了這麼一個子孫？帥氣又時尚。一點都不像這裏的人。倒像是京城來的。有熟一點的，膽大的，就問了：
    “宋老爺子，這後生，是你家哪個兒子的娃啊？真俊，透著靈氣。您好福氣啊，有了子杉做傳人，又有這麼一個好孩子跟子杉做伴。”
    “嗬嗬，我哪有這麼好的福氣，讓他做子孫？這娃娃是城裏來的，子杉的同學，好兄弟。全國的榜眼呢。可惜了，如果早認識，我非把他收了不可。”爺爺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語氣中透著遺憾。
    “爺爺，我又不是妖怪，您收個什麼啊？要不是怕搶了宋子杉的飯碗，我真跟您拜師。”程一韜打趣。
    “小八，我沒說錯吧？爺爺看到你，準會眼饞。爺爺最愛惦記別人家的聰明孩子。”宋子杉笑著對程一韜說。
    “哈哈哈……子杉，你爺爺有你傳他的衣缽，已經滿足得不得了了。你沒在的時候，他天天念叨你，誇得跟仙童似的。”病人替老爺子分辨。
    “是啊。你看，我白疼他了，都不念他爺爺的好。小八娃子，你想學，我就教你，保你勝子杉百倍。”爺爺也跟著說笑起來。
    看著這兩個出色的年輕後生，爺爺開心得不行，整天把笑鎖在臉上。
    程一韜也是開心得不行。原來聽宋子杉說爺爺治病是隨手而應。這次，他總算是親眼見識了。
    最讓他驚爆眼球的，是爺爺像孩童淘氣一般突然在一個中年婦女耳邊大叫一聲，竟然就治好了她僵了三天的脖子。還有就是，一個小孩子玩捉迷藏崴了腳，疼得走不了路。被他爸爸抱著來看病。被爺爺拿幾根針三紮兩紮，那孩子竟然就自己走著回去了。把個程一韜驚得目瞪口呆。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又是什麼？
    後來宋子杉給程一韜解釋：驚嚇，也是中醫治病的一種方法。目的是讓病人暫時忘掉心結，或通過突然性的緊張使血脈瞬間擴張，消除原來意外造成的淤滯。而那個小朋友的腳，並沒有完全治好。回去之後，還是要小心調養，盡量少動，不能再次受傷。其實，中醫中，還有人會用到一種叫作祝由術的方法，治這種病更快更好。隻是，爺爺輕易不用。也不讓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