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在我十八歲生日的第二天過世的，我和暮洋匆匆趕回去時，她已經被村民安置在堂屋的棺材裏。在回來的車上，我以為看到母親的屍體會大哭不已，會嚎啕不止。可是我並沒有那樣，我隻是站在棺材邊看著母親清冷的容顏無聲的流淚。我甚至聽不清村裏人不堪入耳的話語。果然，流言是如此的恐怖，如若不是失去母親的悲傷太過強烈，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忍受。
    我第一次守靈，和暮洋一起。可是我還是感到害怕，我不知道以前的暮洋究竟有多大的勇氣為父親和姥姥守的靈。
    母親躺在棺材裏，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許是在城裏住的久了，才發現家裏的燈竟是那般的昏暗。夜裏靜的可怕，不時會聽到外麵窸窸窣窣的聲音，應該是寒風吹動了院子裏的梨樹發出的聲音吧。我不敢看著外麵，那無盡的黑暗讓我恐懼。我靠在暮洋的肩膀上，風幹的淚水貼在臉上，皮膚隱隱的傳來些微的疼痛。
    “暮洋，你唱歌給我聽吧，唱那首《鄉間的小路》好不好？”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
    藍天配朵夕陽在胸膛
    繽紛的雲彩是晚霞的衣裳
    荷把鋤頭在肩上
    牧童的歌聲在蕩漾
    喔嗚喔嗚喔喔他們唱
    還有一支短笛也在吹響
    笑意寫在臉上
    哼一曲鄉居小唱
    任思緒在晚風中飛揚
    多少落寞惆悵
    都隨晚風飄散
    遺忘在鄉間的小路上
    …………
    暮洋閉著眼睛輕輕的唱著，我在暮洋的歌聲中漸漸睡了過去，夢裏的母親沉默的坐在家門前等我和暮洋回來，她的臉上仍舊是淡淡的沒有任何表情，可是那張冷冷的臉上突然浮起淡淡的微笑，原來是我和暮洋回來了。十五歲的暮洋牽著我的手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暮洋愉快的唱著那首《鄉間的小路》，歌聲回蕩在舍雨的青山綠水間，絲絲縷縷的滲進身體裏的每一個角落，母親坐在門前微笑，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笑容，原來母親笑起來是那麼的美，美的不染塵埃，美的有些虛幻。我快樂的和母親招手，鬢角的發絲被風吹進了嘴裏，臉上也被發絲撩撥著傳來酥酥麻麻的感覺。
    “媽媽，我們回來了”
    那是我的聲音嗎？原來自己的聲音也可以這樣甜，這樣充滿著快樂。可是就在踏進家門前的時候，習慣性的回頭卻又看到希澤那張冷冷的臉，那張臉上竟有著隱約的悲傷，一雙眼睛裏滿滿的卻是羨慕和冰冷的恨意。
    我在夢裏醒來，暮洋的歌聲還飄蕩在耳邊，隻是那歌聲愈發的嘶啞，愈發的低沉悲傷。
    “暮洋，不要唱了，你的嗓子都啞了，不要唱了。”
    暮洋仿佛沒有聽到我的聲音，他仍舊唱著，唱到聲音都開始哽咽，唱到那張英俊的臉上的悲傷越來越深重，唱到長長的睫毛不停的顫抖，唱到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一切。
    母親下葬的時候，我終於伏在母親的墳前放聲的哭起來，隻是哭聲被突然而至的大雨慢慢掩蓋，請來的人們都跑到山下避雨去了，暮洋用力拉我，我卻固執的跪在那裏，冰冷的雨水讓我徹底的清醒了。清醒的意識到母親從此便隻能長眠於這冰冷黑暗的地下，意識到自己竟是那樣自私不孝，竟四年都未曾回來看過母親。我哭的更凶了，仿佛將那內心裏所有的愧疚，所有的悲痛，所有的悔恨都哭出來。
    “媽媽，媽媽，你怎麼可以丟下我，媽媽，對不起，我錯了，都是我的錯，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醒醒好不好，我答應你再也不惹你生氣了，我答應你不再去找希澤了，我答應你一直留下來，你說什麼，我都聽話，你醒醒好不好，媽媽……”
    “傾予，聽話，起來，你的腿不能這樣跪，快起來，你是想讓阿姨走都走不安穩嗎？聽話，快起來，你不要這樣………”
    我還是趴在地上哭，泥水沾滿了全身，那曾經看來異常美麗的樹林卻像鬼魅一樣在眼前不停的搖晃，在一片模糊的雨霧中愈加陰暗恐怖。我凍得瑟瑟發抖，渾身都在抖，冷，徹骨的冷，整個下半身仿佛都在痛，疼痛和寒冷讓我忘記了哭泣，隻是不停的抖，不住的哽咽。
    “把小予抱回去吧，暮洋，她這樣會出事的。”
    隔壁的王爺爺撐著傘站在我的身後，隻有這個老人，沒有對我惡言相向，隻有這個老人，總是看著我發出低聲的歎息。
    暮洋將我抱起來，渾身濕透的暮洋將我的頭埋進他的懷裏，那懷裏如今也是那般的寒冷。他抱著我踉踉蹌蹌的走下山去，那個被雨水淋透了的暮洋也在微微的顫抖。我想要伸手去擦幹暮洋臉上的雨水，可是水還是不停的流下來。
    “暮洋，我好難過，我該怎麼辦”
    暮洋沒有回答我，他隻是緊緊的抱著我，雨水模糊了他的臉，那張美好幹淨的臉。我看著暮苦笑，笑得癡癡地，笑到逐漸沒有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