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傭兵
在持續的戰亂中我失去了我的主人。
對於被雇用者來說失去主人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大不了再接受新的任務和金錢。——然而不幸的是，我不是傭兵，我是一個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的幕僚。
那種純粹得不能再純粹的幕僚。
也就是說，當我的手裏有戰士的時候，我能夠讓幾千人發揮出十幾千人的實力，那種時候我是王者。相反地，當沒有兵權的時候，我就隻是一個……
“……小孩！”有一隻大手拍了拍我的後背，我趕緊裹緊了鬥篷，盡量地把臉遮起來。我低著頭微微轉身向後看，卻隻看到一大片腹部上的鎧甲。——好高大！
我後退了好幾步，這才看清拍我的是個左頰上有刀疤的紅發男人，他搓著下巴，饒有興味地打量我。
“喂，小孩！隻是看到斧頭就怕成這個樣子？”他揮了揮手裏巨大的斧頭，手臂上的肌肉像小山一樣墳起來：“這裏可不是你們玩兒的地方，那些餓極了的兄弟會把你抓起來烤了吃的。”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
“——哦！”紅頭發男人反倒愣了一愣，接著哈哈大笑，“眼神真不錯！雖然是個小鬼……”
我任他嘲笑。畢竟我，——昔日的白薔薇十字軍的首領，——現在在這些強壯的兵士麵前，隻是個像寵物一樣的小孩。
我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而這裏，是傭兵聚集的廣場。
這些人有的沉默不語，渾身散發著殺氣，有的則高聲吹噓著自己的實力，有的和自己的隊伍圍坐在一起，有的則在尋找可以加入的隊伍。——他們都在等著接受新的任務，很快就能拿到大把的黃金或者餓肚子。
“怎麼小鬼，你也想去打仗？”紅發男人伸出手來，摸著我的腦袋。——他的手掌很大，我毫不懷疑他要是願意，可以一隻手捏碎我的腦袋。
——這幫肮髒的家夥！什麼時候輪到你碰我？！
我狠狠咬緊牙，盡量低著頭，讓臉隱藏在鬥篷的陰影下。——現在我自身難保呢，隻好忍了，就讓你們這些卑微的家夥們得意吧！
“我想去打仗……”我答道，“你們願意讓我加入麼？”
“雖然很可笑但是也很有趣。”紅發男人顯得很好奇，他粗聲粗氣地笑著：“這麼瘦小的孩子和我談打仗！哈哈哈哈！你可知道我帶的隊伍是什麼嗎？”
“是什麼？”我瞥了他一眼，又是一個喜歡吹噓的家夥。
“說出來你可別害怕，我帶的隊伍——”他自豪地拍拍左胸上一枚銀質的魚骨，“就是‘魚翼’！”
他的話音剛落，原本嘈雜的廣場上頓時安靜下來，許多人停止了吹牛和爭吵，都轉頭望向這邊來。
我也驚訝地抬頭望他。
“怎麼樣，嚇壞了吧小鬼。”紅發男人粗著嗓門哈哈大笑：“我是現任領隊巴爾薩澤，你別說沒聽過我們隊的名字。”
魚翼！
震響東西歐陸的可怕名字。
那是傳說中的年輕祭司的名字，也是傳說中的傭兵隊伍的名字。
這個神秘的人物，每次出戰都坐在華麗的馬車裏，隻是指揮，從不露麵。然而他卻是太陽公國的神話，——身為祭司他卻帶領著獨立軍團，又擺布了太陽的百萬大軍，橫掃東歐十國，短短一年半，它們都成了太陽的領土。
而同樣地，有一支傭兵隊伍，在兩年前崛起，膽大包天地打出了“魚翼”的名號，在美洲大陸上的戰亂之中，成為了新的神話。——而今，據說他們遠渡重洋來到了歐洲，一路上接受任務，連皇家的軍隊都聞風喪膽。
東陸上稱霸的大國錫比利亞，也正式和太陽開戰。
而太陽那支神話中的獨立軍卻突然倒戈，此後下落不明。
我失去了我的主人。
“你們願意留下我嗎。”我沒有說其他的話，而是重複了一遍。
廣場上的人又開始交頭接耳，大概是覺得我站在比我大出整整三倍的人麵前講出這句話實在是很好笑吧。
小山似的巴爾薩澤挑了挑眉毛，有趣地打量我。
“太有意思了，不要命的小鬼。”他說，“我們最崇拜的人是太陽傳說中的‘魚翼’，我們的隊伍用他的名字命名，可不是浪得虛名的。要是有懦弱的家夥侮辱了這個名字，可要付出代價來！你有準備麼？”
“當然。”我在鬥篷的陰影下細聲細氣地回答，“反正我也沒有家人了，我才不怕死呢……”
沒等我的話說完，突然腳下一輕。——巴爾薩澤像拎小雞一樣把我拎起來，放進自己的手臂裏。
“好，小鬼。”他邁開大步朝遠處一群坐在一起的人走去，“你可別後悔。”
我沉默地坐在巴爾薩澤的手臂上，感覺到那鎧甲沒有覆蓋的地方起伏的肌肉和石頭一樣硬的胸脯，皺起了眉頭。我非常不喜歡成為弱勢的一方，從來都不。
圍坐在一起的都是魚翼的成員，我注意到他們的左胸都別著一枚猙獰的魚骨，他們看到自己的頭兒回來，紛紛吹口哨和起哄表示歡迎。
“頭兒，哪裏來的小鬼？”一個剃了光頭的大漢朝巴爾薩澤揮了揮手裏的酒壺：“給兄弟們下酒？”
“別胡說。”巴爾薩澤笑起來，朝旁邊的人揚揚下巴：“你們，往那邊挪挪。”
坐在一起的人哄笑起來，往旁邊挪了挪，讓巴爾薩澤坐下來。
“收到一個小學徒。”巴爾薩澤把我從胳膊上放下來，推到了圍坐著的人中間：“不要命的小鬼，自我介紹一下。”
“呃……”常常的鬥篷覆蓋了我的全身，也遮著我的臉。我猶豫了一下：“……在這裏？”
“是啊，害羞什麼！”有人起哄道：“不然就把你扔了。”
我不說話。
慢慢地解開係著鬥篷的帶子，我伸手一拉，鬥篷滑落到地上，露出了我穿在身上的白色神官的禮服和垂在身後的頭發。
齊腰的頭發呈現出泛著金的月白色，神官禮服的袖口繡著薔薇。
這是獨一無二的標誌。
——太陽公國，大祭司。
“曾經身為虛偽的祭司，很高興還能夠加入你們。”我掃視著鴉雀無聲的傭兵團。“——我的名字，叫做‘魚翼’。”
所有人一時間都沒有作出反應。
——大祭司。
多少人活了一輩子都見不到一眼的黑白大祭司中的一位。
曾經的輝煌很容易被更為輝煌的輝煌所掩蓋。
被稱為“被神所庇佑的聖域”錫比利亞和太陽戰爭是否觸了神怒？我們已經不得而知。
太陽的白祭司“魚翼”和錫比利亞的黑祭司“鳥羽”；湮滅在戰火中的神話“白薔薇十字軍”和新歐陸的戰神“滿月獨立團”。——那些故事，那些被人們憧憬過，膜拜過而後又忘卻了的奇跡。
和當年的“魚翼”一樣，滿月的首領“鳥羽”亦是不曾露麵。
人們說，他在等待“白薔薇”。
等待“魚翼”的“白薔薇”。
等待那個能夠打敗他的人。
當錫比利亞和太陽的對決達到空前熾熱的時候，當所有的國家都對這兩敗俱傷的大國虎視眈眈的時候，意外地傳來白薔薇覆滅，而首領魚翼不知所蹤的消息，滿月生生煞住了腳步。
從此“鳥羽”拒絕為錫比利亞出戰。
是夜。
我揉著發疼的頭，坐在篝火旁邊。
這次不要命地出來，我自有我的目的，——但總也不能在目的達成之前就死翹翹吧？
所以才得找個剽悍的傭兵團窩身才是。一來可以四處遊曆，二來可以結識更多的人，三來……好歹在危急的時候有肉盾。
所有的人都沒有坐在篝火邊，他們零零散散地在周圍做著各自的事情，不時竊竊私語朝我這邊看過來。我能感覺得出他們的懷疑和嫌惡。——畢竟，我這樣子簡直侮辱了他們心目中神話一般的偶像吧。
要在一幫不明就裏的人裏頭重組我的白薔薇？別開玩笑了！
我苦笑道。——白薔薇十字軍的人並不多，但其內部的構成確是精心安排的。
高傲的獨角獸騎士，神出鬼沒的鴉族最優秀的武士，被聖教團所歧視的那些凶殘暴躁的獸人，當時我為了讓這些人站在同一個隊伍裏，花了多大的力氣啊。
身為大祭司的我之外，我們還有撐起光明的神官和修行不錯的魔法師，召喚士和操縱者。療傷或是偷襲都很適合。
此外，我還冒著被聖教團的老頭子們拖出去燒掉的危險，在白薔薇裏安置了不少非人類種族的戰士；獸人和鴉族就不提了，甚至還有雷魚和半人馬。
天啊，為了這些神奇的戰士而去到它們族中的我可是好幾次險些被吃掉啊。
和聖教團以貌取人的家夥不同，知人善用，就是我的手段。
我需要的是聰明的人，勇敢的人，能夠為太陽而戰的人，不是要頂著神聖的幌子光會跪在神殿的台階下祈禱的盲從。
——所以說，該跪在神殿下的人還是跪在那裏，而我，就從他們中間站起來，穿上白神官的禮服，高高坐在神殿之上了。
零散在一邊的“魚翼”的傭兵們，有的給自己的坐騎喂水，有的自顧自噌噌地擦洗著武器，有的粗魯地撐張著帳篷，有的在用短匕首把獵到的不知什麼獸解體。
在我附近的坐騎獸發出一聲怪叫，還打了個臭烘烘的響鼻。
我皺起眉頭，從它旁邊挪開，看著另一個五大三粗的家夥正費力地磨著石頭生另一堆火。——看來他們根本不打算和我這個不知那裏撿來的大言不慚的小鬼坐在一起。
男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亂蓬蓬的棕色短發都在耳後黏連起來。他抬頭看見正在注視他的我，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這是當然的，即使他還沒有巴爾薩澤的強壯，但是光蹲著，就已經和站著的我一般高。
“小東西，連生火都沒見過？”他鼻子裏嗤了一聲，揮著手裏的石頭要把我趕開：“沒用的東西，真該被烤來吃。——去去，一邊去！”
要是被他那縛著獸皮鎧甲的手臂揮到，我還真的不知道要“去”到多麼遠的地方去呢！
我皺了皺鼻子，側身閃開。
退到兩三米外，我打了個響指。
短發男人麵前的一大堆木柴轟地一聲瞬間竄起熊熊大火，躲閃不及的他差點被烤成脆皮燒肉。
即使不是像獸人這樣天生無法修煉魔法的種族，有學習魔法的資質的人類也是少之又少的；因此魔法師大多是被各國貴族們爭相供養著的稀有門客，淪落到我這地步的可不多。
“看到了？”迎著那家夥難以置信的目光，我咒罵了一聲：“火是要這個樣子來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