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何如薄幸錦衣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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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催促我往外走。
“惜情。”他忽然柔聲喚我的名字,他這一聲呼喚,竟是那樣意切情真,往夕的囂張霸道在這簡單的兩個字中忽然消失殆盡。
我心跟著緊了一緊。回頭緊盯住段紅雪,眼中有淚湧了上來。
我如今,開始會為這個人心痛。
“惜情,情情,讓我抱抱你,抱抱你再走,行麼?”他眼裏,充滿了哀傷的期待。
我猛的轉身,撲到他懷中。
眼淚,猛的落了下來。
我忽然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你會好好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對不對?”我哭泣著索要他的保證。
他將我緊緊摟進懷裏,過了半晌,方答:“當然。”
“你答應我了,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你真的會答應我?”
我這一問,他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方才的溫柔瞬間消失不見,“喂,死丫頭,本王在眼裏就這樣不堪麼?”邊說,他邊狠狠彈了我的額頭一下。
我‘哎喲’一聲,退開兩步遠。
“放心吧,本王怎會那麼容易便死了。沒你這個累贅,本王倒少了許多麻煩。”他哈哈笑著,眼裏射出我熟悉的邪惡光芒,“況且,本王還沒折磨夠你,怎會舍得去死?”
我‘噗哧’一聲破啼為笑,道:“也是,都說禍害遺千年,你這禍害,怎能輕易便消失了?”
“臭丫頭,”他罵,“快滾,快滾!”
我衝他做了個鬼臉,轉身跟著無憂往外走
再回頭,他衝我笑了笑,揮手做了個‘再見’的手勢。
我慌忙轉頭,有淚從眼眶中急衝而出,被我匆匆抹去。
隨著無憂七彎八拐的走了許多路,終於見到了一絲光亮。被關在牢中的這段日子,我的雙眼已習慣了黑暗與昏黃黯淡的燭光,陡然有陽光射入我眼內,我隻覺刺目非常,隻將雙眼猛的閉了起來。
無憂依然用綢絹將我的眼睛蒙住,將我扶入了一輛馬車之中。馬車行了一會兒,便停了下來。
無憂將覆在我臉上的綢絹取下,淡聲命令道,“下車。”
我順從的下了馬車,隻見是在一座雕欄畫棟的樓宇前,無憂大步走在我身前帶路,再不出一聲。
我隻默默緊隨在他身後,偷偷觀察這周圍的環境。
高樓外圍,有數百名士兵駐守著,再往前,樓前又是數十命身穿勁裝的武將,他們見了無憂,紛紛讓出道來,一一躬身向他行禮,態度甚是謙卑。
上得樓去,每兩級樓梯上都有太監宮女手裏托著水盆,手巾,茶具,碗碟,拂塵還有各式小物,皆恭謹的分列樓梯兩側。這樓很高,仿佛爬了很久,才到了頂樓。
頂樓入口處,有幾名年紀略長的太監宮女守著,見了無憂,忙入內稟報。
過了不一會兒,太監來傳,“陛下請大人同姑娘入內覲見。”
進得頂樓處,隻見耶律齊正與一名年輕男子背對這我們下棋。我望了望四周,隻見這頂樓做成涼亭的樣子,亭子四周掛著薄紗帳幔,耶律齊與那男子皆穿著春天的薄衫,有宮女手捧著披風,立在耶律齊身後不遠處。
有風輕輕撫過我的額頭,我這才察覺,外麵的世界竟已是春天了,樓下的花園內滿是姹紫嫣紅,與那陰寒潮濕的牢獄完全是天堂與地獄的區別。
無憂向耶律齊行了個禮,我卻將腰杆挺得筆直,隻靜靜的望著他。
老太監剛要嗬斥,耶律齊卻擺了擺手,道,“罷了,你們都去門口守著,沒朕的吩咐,不得入內。”
宮人們紛紛退下,亭子裏隻剩下我,無憂,耶律齊及那年輕男子四人。
那年輕男子,光看背影,我也認得他。我的雙拳,握在背後,捏得死緊。尖長的指甲刺入掌肉中,我卻不覺得痛。
耶律齊手中子落,哈哈笑道,“愛卿這招‘韜光養晦’,還有這招‘圍魏救趙’,實在是精妙。”
宿遷淡淡一笑,聲音同過去一樣,依然和熙如春風,“可惜還是敵不過皇上的‘連環計’,微臣輸了。”他話語謙虛,態度卻是不卑不亢,正如他一貫作風。
耶律齊丟開棋盤,這才看向我,語聲甚是平淡,“想必朕所希望姑娘做的,姑娘已經明白。”
宿遷此時也站起身來,側立耶律齊身旁。他的眸子裏,平淡如水,如今看著我的樣子,竟同耶律齊毫無二致。不,他看著我的樣子,更是冷漠,仿佛我是一個他從不認識的陌生人。他的眼睛裏,沒有一絲光彩。
我的雙唇激烈的顫抖起來,半晌,才答,“民女自會照陛下的話去做。隻是,還請陛下信守承諾,放了段紅雪與孫熙。”
耶律齊一笑,“段紅雪隻要交出私藏的大周寶物,朕自會放了他,他是大理段王爺的獨苗,朕也不願看他為逆子傷心難過。”
段王爺,我心中一滯,看來段王為了救段紅雪,已經向耶律齊稱臣了。我心中一歎,段紅雪努力了這許多年,就是為了讓大理擺脫被大周控製的命運。何曾想,才不過多長時日,一切努力,便已化為烏有。
“還有孫熙,他為陛下多年效命,也請陛下放了他。”
耶律齊將棋盤一推,麵露慍色,“孫熙這些年,雖立下戰功,卻放走許多大周俘虜,朕若放他,朕手下的將士也難容他。”
我將牙關咬得死緊,暗暗咽了口唾沫,將心一橫,跪了下去,將頭磕得‘咚咚’作響,求道,“求陛下開恩。孫熙乃大周人,他父母兄弟皆為大周人。他忠於陛下多年,放走大周被俘虜的百姓,乃是血濃於水之情,還望陛下體諒他的一片赤忱之心。”
耶律齊一時訝然,他絕沒想過我會給他下跪磕頭。
他此時該清楚了,為保小熙一條命,我什麼都能做。
他的驚訝不過持續一瞬,眼中漸有怒火閃耀,他瞪視著我,道:“按你說,朕還不能成全他一片孝心,倒是個昏君了?”
我隻繼續磕頭求他,額頭很快便磕出血來。
我厲聲道,“陛下若是不放他,不怕曆史上留下罵名麼?陛下的行為,與民間的‘逼良為娼’有什麼區別?將心比心,若是有人讓陛下去屠戮大遼的百姓,陛下當如何?”
耶律齊‘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一腳踢翻了身前的棋桌。“沈惜情!”他冷笑著看我,眼中盛滿怒火,“好個‘逼良為娼’!!在你眼中,朕倒是這種下三濫了?”他這一聲怒吼,隻見守在門外的太監宮女全的跪了下去,無憂也忙帶著宿遷左右扶住他。
短暫的靜默,我聞到嘴唇上湧出鹹鹹的液體,是我自己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他揮開被無憂同宿遷扶住的兩手,繞著高亭暴怒的繞了幾圈,方停在我麵前,手指著我斥道,“自古忠孝不兩全。他既選了孝,便是不忠。朕隻給你兩條路,一是打開寶藏,換段紅雪一條命。二是,陪著他們兩個死在那牢中。說吧,你選哪一個?”
我終於止住了磕頭,停直了背脊,抬頭盯住他的眼睛,嘴角,滑過一絲苦澀的笑。
我應該明白,他早就下定了決心,絕不讓我損他皇帝威儀,我求無可求。既是恩斷義絕,又何必還存一絲不可能的奢望。
“既然如此,惜情無路可選。惜情會按照陛下吩咐的,打開寶庫大門。”我又重重磕了一個頭,“隻求陛下放了段紅雪後,讓惜情回來,陪著孫熙,共赴那黃泉路。”
隻覺耶律齊的目光如利劍一般向我刺來,半晌,他方緩緩開了口,“隨你。”說完,他轉身離去。
忽見他對宿遷吩咐,“瑾淵,你陪著她上路,別出什麼亂子。”
宿遷答應著,麵上看不出情緒。
無憂忙道,“陛下,瑾淵身子不好,這件事情,還讓臣…”
他話未說完,耶律齊便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堵住了他的話,“瑾淵雖跟著朕的時日不長,朕卻欣賞他辦事穩妥,心細如塵,朕乏了,就這麼定了。”
無憂隻能從命,跟著耶律齊出去了。
耶律齊一準備離開,守在門外的太監宮女都忙亂了起來。有人給他拉上披風,有人給他淨手,一大群人,前呼後擁著他離開。
宿遷跟在這幫人身後離去,背影清冷。隻無憂回頭望了我一眼,又轉過頭去,跟著走了。
眾人散去,隻獨留下我,還默默跪在這亭中。
一陣春風拂過,吹動了我的發絲,撫摸著我還在滴血的額頭,我這才默默落下淚來。
我們,或許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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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一直沒有提起過眾男角的字,實在是我的疏忽。宿遷的字是‘瑾淵’,‘瑾’是美玉的意思。因為前文提過他在吐蕃時,被女子換做‘周郎’,於是他的字取自周瑜的字‘公瑾’。宿遷本是沒有字的,既入了官場,我還是給他添上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