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紅雪鳳目眯成一條細線，隨即又微微合上。他麵孔向上微揚，朝向鐵門上方的石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空氣在我們周圍靜靜流動，石門外瀑布如萬馬奔騰般的聲音卻穿過空氣在我耳邊震響。
    卻見他突然張開雙眼，嘴角湧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伸出手來，突然一把將我橫抱起來。
    “你做什麼？”我驚呼出聲。
    卻見他抱著我在空中幾個回旋，雙足輕點在鐵門旁的石壁上。再聽他吹出一聲呼哨，石壁上竟垂懸下一架軟梯來。
    “抓緊了。”段紅雪在我耳邊淡聲叮囑。
    說完，竟將我一個翻轉往胳膊裏一夾，如夾一袋麵粉般帶著我往石壁上方攀去。
    我被他夾在胳膊裏，屁股抵著岩壁，腦袋卻垂在他胳膊外的半空中。往下望是滾滾落下的瀑布，往上望是望不到盡頭的懸崖峭壁。而我的身體，卻在他夾住我的胳膊裏晃晃悠悠。我頓覺一陣眩暈，本能地摟緊了他的腰，心卻在胸腔裏急劇地跳動著。生怕他突然使壞，將我隨手扔下崖去。
    好不容易捱到他爬到崖頂將我放下，我俯在地上身子一軟，張開嘴大口喘著粗氣。
    “沒出息的丫頭。”他在我身邊蹲下，臉上的笑滿是揶揄。“就你這副德性，還妄想和本王要什麼平等？”
    說完，他一把將我拽起來，施展輕功，帶著我往前疾馳一陣。
    眼前，是一片奇山與怪石組成的石林，石林被仿佛如仙氣般的煙霧繚繞著。
    繞過石林與小樹，出現在我眼前的竟是一汪溫泉。溫泉的熱氣裹著硫磺散發出的氣味向我撲麵而來。
    我在溫泉邊坐下，驚異於這石壁上竟是石林與溫泉，這段紅雪倒真是會選地方，又是瀑布又是石洞又是溫泉的，竟全集中在一處了。
    卻見他突然伸出手來，抓住了我的腳踝。
    “你幹什麼？”我拚命要掙脫他抓住我雙足的手，卻將他幫我將鞋襪脫下，再將我的雙足浸泡到了溫泉水中。
    “這朱砂泉水有治傷的奇效，你的腳上全是傷痕，在這泉水中多泡泡，你的傷痕便會淺淡許多”
    這些傷還不是你這惡棍弄出來的。我本想揶揄他幾句，卻懼於他恢複了武功，害怕又無端被他傷一次，便閉了嘴，隻將視線轉移到霧氣氳氤的泉水上。
    耳邊傳來絮絮索索的聲音，我忍不住往聲音的來源看去，卻見段紅雪這廝將已將外袍脫下，露出光裸的上半身。
    “你，你好不知羞恥。”我邊捂眼睛邊罵他。
    卻聽他‘撲通’一聲跳入泉水中，雙手攀上我身邊的紫砂石台，歪頭看著我笑道：“這是本王自己家的溫泉，本王願意怎樣便怎樣，難道還要事先向你這丫頭通報不成？”
    我將頭扭開，不願看他。
    卻覺他又猛然抓住了我的雙足，我再次掙紮，雙足卻被他雙手如鐵鉗般緊緊箍住，無論如何也掙脫不得。
    他的手，如一條滑溜溜的水蛇般撫上了我腳上的傷痕。我僵直著身子，狠狠地瞪著他。
    “從大周逃到西夏，又從西夏逃到吐蕃，再從吐蕃隨我流落到這裴家寨。這樣飄飄零零，隨處飄泊，如無根的浮萍。吃了這麼多的苦，受了這許多的傷。丫頭，你到底是要飄到哪裏呢？”
    他此話一出，我身子不禁一震，有些愣怔地看他，又別扭地將視線急速移開。
    這惡棍的話，竟觸到了我心深處。
    “丫頭，我若是答應你的要求，給你尊重與平等，”他將泉水淋到我的腳踝處，“你是不是便會呆在我的身邊？”
    腦中的警鍾‘嗡’的一聲震響，我猛地盯住他道：“你是我沈惜情不共戴天的仇人，隻要我尚有一口氣在，我就一定要想辦法脫離你的魔掌。”
    他握住我腳踝的手一緊，我心中一凜，卻被他往下一拽，猛然拖進了溫泉中。
    口鼻處嗆進好幾口泉水，幸好泉水不算很深，我的雙腳觸到泉底，站起身來，泉水剛好沒過我的胸口。
    卻見段紅雪爬出溫泉，將外袍披上，居高臨下看著我道：“髒丫頭，好好洗洗吧。”
    說完，便見他邁步離開。
    待到他的背影隱沒在石林小數後，他的聲音卻又由遠處清晰傳來。
    “沈惜情，你總有一天會跪下求本王愛你。”
    我將耳朵堵住，將身子更深的浸入泉水中。
    暖熱的泉水包圍著我的身體，我身上的箭傷和腳上的傷口處酥酥癢癢，仿佛傷痕真的在消失一般。
    泡得皮膚都快起皺，我這才爬出池子，這才見裴家寨裏的一名名喚‘春香’的女孩匍匐跪在池外的小樹叢中。見我從池子中爬出來，忙上前給我更衣。
    “春香，原來你們都是段紅雪的屬下，這裴家寨到底是什麼地方。”在她給我更衣的當口，我問道。
    卻見她麵色一白，‘撲通’給我跪下磕頭道：“若姑娘不想看著春香現在就死掉的話，求姑娘什麼也不要問吧。”
    我歎口氣，將戰戰顛顛的春香扶起來，“你別害怕，我並不想害你性命。”說完，便閉上了嘴。
    換上乳白色的軟袍，方才又在溫泉中泡了許久，我便覺得渾身十分舒泰。看了看腳上的傷痕，竟真的淺淡了許多，由深褐變成了淡淡的粉白色。
    被春香引著往前走，耳邊斷斷續續傳來一陣笛音。那笛聲妖嬈嬌媚，透著絲絲邪氣。
    我心頭一緊，臉色開始有些發白。這笛聲竟讓我想起五年前那亡命的月夜，第一次遇見這惡魔時那恐怖的情境。
    再往前走，便見到身穿一襲月白長衫的惡魔的背影。
    笛聲漸止，他揮手讓春香退下，這才轉身指著身前的一隻箏道：“丫頭，過來，與本王合奏一曲。”
    我坐到箏前，“合奏什麼？”
    “高山流水。”他的眼中有什麼東西在閃耀。
    高山流水，是一首關於知音的曲子。
    我十指輕抬，清亮的箏音和著他的笛聲，竟說不出的詭異。
    琴音中，我腦海中竟又浮現出段紅雪方才在溫泉中說過的話，“飄飄零零，你到底是要飄到哪裏呢？”
    尋尋覓覓，回到千年後的追尋與漂泊，到底是一個幻影還是真實呢？
    我要的，其實不過是一份真摯的愛情吧。
    想起那塵煙後的那抹青衫，當我要去抓住時，卻才發現原來那真的不過是一道幻影。
    宿遷如清風明月般的俊顏浮現在我眼前。
    知音，知音。我的知音，原來過去一直在我身邊。
    嘴裏暗暗有些苦澀的味道，卻也沒有眼淚，胸口卻是悶悶地疼痛。
    段紅雪的笛聲嘎然而止，他看著我皺眉道：“丫頭，你在想什麼？”
    我抬起頭來，淡淡地看著他，“有一個人，她一直在追尋著一個影子，為了追上這個影子，她不惜承受了許多的苦痛。可是到頭來，卻發現那個影子原來是假的。你說，她是不是真的很傻很可悲？”
    段紅雪將笛子放在手中放在手中把玩，半晌，才道：“那也未必，她至少還有一個影子可以追尋，好過許多人昏昏碌碌的一生，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影子本來就是假的，既然她終於明白了，再尋找一個新的目標便好了。不論如何，她還活著，不是麼？”
    說完，他將笛子放下，淡淡地凝望著我。
    在他的凝望中，我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這才發現，我居然和這惡魔聊起了心裏話。
    我將視線移開，不再理他。
    他卻舉起箏邊石桌上的一隻月光石酒壺，給自己斟上一杯酒。躺到在石桌邊的青石台上，將酒一飲而下。
    “丫頭，你確實很恨我，對不對？”
    “那是絕對的。”我淡聲道。
    他又給自己斟上一杯酒，卻大聲地笑了起來，笑聲冰冷而詭異，“很好很好，被人恨總比被人遺忘忽視來得好得多，你越恨我，便越不會忘記我，甚合我心意。”
    他將酒一飲而下，又連飲了數杯。
    突然湊到我身邊道，“丫頭，你恨我，我卻視你為知音。是不是很有趣。”
    我皺眉看著他，隻覺他是個瘋子。於是站起身來，想離得他遠些。
    卻覺膝蓋一酸，他竟激出一股酒，打在我膝蓋上。
    我隻覺膝蓋又麻又酸，迫不得已坐下，卻見他又倒到了青石台上，自顧自的大笑了起來，笑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他笑了一陣，這才整整衣服，坐起身來。
    隻見裴長老緩步走了過來，朗聲笑道，“主上好興致，笛聲繚繚，實在美妙得緊。”
    段紅雪也笑道，“先生興致也這樣好，看來是有好消息要帶來給本王了。”
    卻見裴長來站直身子，給段紅雪行叩拜大禮匐身道，“臣，裴若竹恭迎殿下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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