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第七十九章 西出陽關無故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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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遷這一病,卻頗讓人擔憂。
在這吐蕃高原上,他竟發起了高燒。
我拿出了身上所剩不多的全部銀子,讓我們借住的這個部落的藏民去請醫生。結果卻被告知,這裏沒有醫生,隻有巫醫。
巫醫?我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在高原上發燒,會是多麼的危險,我非常地清楚。隻會跳神占卜的巫醫,怎麼可能治好高原病呢。搞不好,反而會發展成更為嚴重的肺炎。那時候,在這樣的環境中,怕是神仙也救不了宿遷了。
幸虧隔壁郭日的莫拉(注:莫拉是祖母的意思)說以前郭日也發過熱,她采了一種草藥熬成水給郭日,郭日的病便給治好了。
我連忙跟隨郭日莫拉去采來這種長在雪山邊上的黑色草藥,熬給宿遷喝。期望他能像郭日一樣好起來。
雪山的路很難走,但為了保持草藥的新鮮,我每隔兩日便得去采摘一次。宿遷的病,卻並不見大好。燒還是反反複複的發著。
因為高原反應,他的小腿一直有些浮腫。我便常常打來熱水,讓他的腳泡在熱水裏,並用手一遍遍的給他按摩消腫。這樣竟然真的有效,他小腿的浮腫慢慢減輕了。
宿遷生病的這段時間,我一直忙得手忙腳亂的。每當我出去采藥時,便請四娘照顧宿遷,她卻時常乘機偷偷占宿遷便宜,弄得我哭笑不得。隻得用宿遷病重傳染為由,禁止四娘騷擾。
這樣的忙碌,幸好我雖然疲憊,身體卻一直沒有任何問題。
一日,給宿遷照常煎好藥,喂他喝下藥汁。隻見他雖然燒退了些,身體卻冷得厲害。又見他腳又有些浮腫,我便打了一桶郭日莫拉燒好的熱水,想要給他泡泡腳。
剛想扶他坐起來,卻見宿遷突然盯住我,漆黑的眸子裏有一絲憂傷,又有一絲認真。
“為什麼對我這樣好?”他因為生病,聲音有如被割破喉嚨般的嘶啞。
“啊?”我挽起袖子,愣了愣,“因為你是病人呀。宿遷你用毒確實是登峰造極,卻未必是個好醫生。”
“而且,你救了我的命。我當然也不能丟下你不管。”我又補充道。
宿遷臉頰和眼窩,因為生病,都凹陷了下去。一雙漆黑如墨的美麗眼睛,卻異常地晶瑩透亮。
“惜情姑娘,謝謝你。”
我微微輕笑,“應該的。”
將宿遷的腳放在木桶裏,他突然輕輕拉住我,道:“讓我自己來罷。”
“你看你,現在力氣連螞蟻都不如,別逞強。”我邊說著,邊蹲下身,給他像前幾日一樣按摩起來。
“惜情姑娘,你的名字,為何叫惜情呢?”
“哦,因為我的爹爹娘親感情特別好,據說他們倆的姻緣來之不易,所以爹爹在我出生時,給我取了這個名字,發誓要珍惜他和娘親的感情。同時,也有希望我能像他們一樣找到美好姻緣的意思。”
“那麼,惜情姑娘,你的姻緣呢?可有找到?”
宿遷問這個問題時,我頓了一頓,微微有些遲疑。
“姑娘定是找到那姻緣了罷?”
“沒有,”我搖搖頭,“不過……”我的喉頭有些緊,不過什麼呢?我之所以到這裏,便是為了一段千年後未了的情緣,不過這段情緣,到底在哪裏呢?幾次與宇模模糊糊的相遇,孰真,孰假。我早已分不清,更像是幾場美好卻令人心碎的迷夢。
“不過什麼?”
“你相信前生今生麼?你相信,緣分找已是前世注定的麼?”
“姑娘,記得初遇你時,你當時給宿遷彈奏了一首曲子,說是你前世學來的。姑娘可還記得?”
“記得,我當時很驚訝,你沒有當我是瘋子,說了些瘋話。”
“怎麼會呢。”宿遷微笑,“世上的事,本就是無常的,任何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又有什麼可奇怪的。”
我抬頭,望著他。心裏有股暖流湧了上來。
“姑娘的緣分,可是注定?”
我點點頭,“宿遷,你相信麼?我之所以存在這個世界的意義,便隻是為了追尋一個命定的男子,他是我前世的摯愛之人。我本已與他論及婚嫁,卻因一場事故,從此天人永隔。”
“我相信。”宿遷點點頭,給了我一個溫和的微笑。
我的心,瞬間便被他的微笑給溢滿,眼眶,竟然莫名的有些濕潤。
還想說些什麼,卻猛然想起與閻王的承諾。我決定停止這個話題,隻是看著他從微笑變成了傻笑。
宿遷的病,終於慢慢有了些起色。他已經很少發燒了,隻是氣息還較弱。我禁止他出門,還是每隔兩天便上山去給他采藥。
而此時,寒冷的冬天也漸漸來臨了。
這種黑色草藥一年四季都生長,可是冬天一旦來臨,雪山便會大麵積凍結起來,很難再攀登。我背上一個大大的籮筐,決定采夠一個月的藥量給宿遷存起來。
才到門口穿上厚棉衣(郭日莫拉送給我她年輕時的舊棉衣),卻見郭日從隔壁氈房走了出來,接過我的筐,道:“惜情姑娘,天冷,路難走,我陪你一起。”
我感激地點點頭,隨他一起上山。
郭日力氣大,有他幫忙,我的速度比平時快了許多。采完草藥,郭日幫我背著下山。
我看著天色尚早,便問郭日道:“郭日兄弟,聽說雪山不遠處,有座聖湖,像仙境一般,天色還早,可否帶我去看看?”
郭日憨厚地點點頭,說道:“這個容易,我這就帶惜情姑娘去。”
在前往聖湖的路上,我饒有興致地問郭日道,“郭日兄弟,這聖湖可有何典故?”
“這個,”郭日撓撓頭,“姑娘說的話,郭日聽不懂,‘典故’是什麼?”
我哈哈一笑,道:“就是有沒有什麼好玩兒的故事?”
“原來問這個,”郭日嘻嘻笑道:“有呀,聽說很久以前,有一名聖女,她漂亮得就像那天山上的白雪一樣。後來,因為天上的神要懲罰不聽話的人,聖女為了大家,就把自己獻給了神,跳下了聖湖。以後,大家每年都回來這裏拜,祈求聖女的保佑。不過,”郭日頓了頓,神秘兮兮地又說道,“有聽很多人說,聽說這湖下有水鬼,經常捉住去湖裏人。有些人天熱去湖裏遊水,就再也沒有上來過。”
我笑著搖頭,若是沒有去過閻王殿,我或許覺得這不過便是個嚇人的傳說。不過,現在,我倒有幾分相信起來。
近到湖邊,我立馬被這沒有任何汙染,水天一色的巨大湖泊給迷住了。寧靜的湖麵,藍得發亮,就像一麵光滑的明鏡,照得我心都開始被洗滌般的光滑起來。
正思緒萬千,卻被一陣粗魯的笑聲給打斷了。
“哈哈,狗日的郭日,大家都說你拐了個漢人老婆,原來是真的。”隻見一個敦實醜陋的矮個子滿嘴髒話向在不遠處衝我們嚷道。
“混蛋旺欽跌布,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郭日臉漲得通紅,回罵道。
“狗日的,不要叫我旺欽跌布,你是不是要嚐嚐我的拳頭,才知道厲害。”
“你就是旺欽跌布,看你那圓桶似的身材,頭還不到我的肩膀,你不是旺欽跌布是什麼?”(注:旺欽跌布=旺欽矮胖子的意思)
“好呀,狗日的,你真是要嚐嚐我的拳頭了。”矮個子撲了過來,與郭日扭打在一起。
我在旁邊勸也不是,也不敢挨近他們。
卻突見被稱為旺欽跌布的矮子從腰中抽出一把短刀,便要向郭日刺去。
我尖叫一聲,“郭日小心。”
郭日注意到刀子,靈活地躲開並反手奪過了矮子手中的短刀,往他的腰間刺了下去。
“郭日,”我想要出聲阻止,卻已來不及了,隻見胖子嗷嗷叫著倒在了血泊中。
“郭日,你怎麼可以傷人。”
“惜情姑娘,我們藏人為了維護榮譽。既然拔出了刀,便一定要見血。”
郭日不讓我救助矮胖子,我看看倒在地上的胖子,似乎並沒有刺中他的要害。這才勉強答應。
“郭日,你不會闖禍吧?”我還是有些擔心地問道。
郭日信心十足地點點頭,道:“姑娘放心吧。”
我這才答應和他回去。
遠遠的便看見宿遷立在門口,我快步跑到他身邊,將他拉進屋裏,責怪道:“你的病才好些,怎麼還亂跑出來,又著了涼可怎麼好。”
“我這幾日身子覺得好了許多,看著天色漸漸暗了,有些擔心姑娘。”宿遷溫和地笑。
“快躺好去罷,我給你煎藥。”我依然是責備的語氣。
宿遷聽話地乖乖躺好,看著我在他屋內忙碌著煎藥。不時地和我說著話。
看來,他確實好了許多,精神也慢慢恢複了。我不覺鬆了口氣。
精神一鬆,我的眼皮不覺便沉了下來,苦苦的藥味浸入我的鼻中,我便愈加恍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