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推他，但手都不想抬起來，穆公子……煙兒姑娘醒了……煙兒姑娘醒了？懷煙？他驀地驚醒，正對上床上那雙幽深而明麗的眼睛。穆持站起身，抹了把臉，徑直走到懷煙身邊，也不管床邊上素心正頗有思量地看著她。
    “她怎麼樣了？”這一問讓素心也回過了神，正了臉色，認真答道：“我打算用針逼毒。先由手三陽經入手，用針將手陽明大腸經、手少陽三焦經、手太陽小腸經的毒逼出，再取足三陽經，足三陰經，最後是手三陰經，將毒彙至手少陰心經，將之由少衝穴破血逼出。你放心，這一次並不會有多大痛苦了。”
    “我不怕吃苦……”懷煙抿抿唇，忽然明亮地朝素心望去，“毒逼出之後，是不是你就算治好了我呢？”
    素心一笑，答道：“還沒呢！要徹徹底底地治好你，還需半年，毒逼出之後就要靠養了，怎麼樣養，養得如何，關係你的一生。”
    言下之意，後期的調養也是十分緊要的。穆持放了心，心下感動，卻也隻是深深地看著她，輕輕地歎了口氣。
    驀地，懷煙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問了一句，“四爺，你之前許過我什麼？”
    “許……許你一條命。”
    “那就是說同生共死了？”懷煙進一步問他。
    “呃……”可以這麼說麼？穆持愣了下，終於還是點
    了點頭，“嗯。”
    懷煙緩緩地笑了，那麼意味深長，還帶著絲絲得意，瞧得穆持都覺得不對勁起來。
    在第四天清晨，穆持看到了一件極不可思議的事。就見懷煙額上的那一斑赤紅，隨著素心的針緩緩而動，由額頭流向右側，漸至右肩。隻見素心隨著這赤斑疾快下針，由極泉至青靈，至少海，再至靈道、通裏、陰郤、神門、少府，最後那赤斑聚於右手小指尖端的少衝穴部。
    “刀！”素心輕喊，目下青黑，眼中充血，神色間滿是竭力提神的勉強，連帶著喊出的聲音都帶著些疲軟。
    “給。”穆持立時遞上一柄小刀，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那赤斑看。
    懷煙也低頭看著這神秘詭異的景象，說不出話來。
    素心接過，在其小指尖處使力一割，血立刻湧出，雜帶著灰黑色的一股濃血。血一分分滴到地上，那小指上的赤斑便也一分分縮小，漸漸終至褪去。但素心不放心，將針收起之後，又將其小指稍稍用力一擠，本已緩去的血又湧了出來，血色鮮紅，已無毒汁。直到看到這一步，素心才真正地籲出一口氣，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幸得眼明手快的穆持在旁一扶，穩住她的身子。
    “素心？”
    “嗯，嗯。”素心有些氣弱地點點頭，不敢遽然張開眼睛，怕會暈眩。她握住穆持攙扶的手，慢慢在床邊坐下。懷煙在旁也看得擔心，“素心姑娘，你……”
    素心緩過一口氣，輕輕睜開眼，麵前物事有些轉，但並不算太厲害，“沒事的，隻是一時太激動了。她，她的毒，已經沒了！”饒是氣虛，但她的聲音裏那份由衷的喜悅之意卻是明白無疑。
    就算方才已經親眼看到，但穆持此刻聽見她親口說出，心中仍是無比開懷。“好，好，太好了！”
    “懷煙，你沒事了？”穆持看著她靠在床檔上的疲憊又虛弱的神色，目中盡是心疼與滿溢的溫柔，那柔柔的視線，看得懷煙覺得心安極了，真想在這眼神下好好睡上一覺。
    懷煙轉過身子，就著穆持的身側，一靠，口中呢喃，“我睡會兒。”
    “好。我守著你。”耳邊傳來輕柔得像是怕驚醒她的語聲，讓人無比放心。
    懷煙睜開猶有些困頓的眼，一時間的恍惚讓她分不清身在何處。乳白色的蠶絲帳，薄如蟬翼，如氤如氳，垂在床側的兩掛以精巧的小銀鉤鉤起，使得一切分明了許多。
    她漸漸回過神來，有些莫名的慵懶，但還是想著要坐起身。誰知才抬起手，耳邊卻已傳來綿長的呼吸。她一驚，猛地朝身側一看，呀……一聲驚呼就要出口，卻生生咽住。她想起來了，她的確是睡在他身側的。
    心緩緩安定下來，她俯身仔細地看他。他似乎睡著了，麵色有些疲憊，這近一個月來，的確是難為他了。
    想起臨睡前他說“我守著你”的話，她不禁微微一笑，心中有些暖意湧起，像是和煦的春風輕輕刮過心湖，燕子剪水般點起層層漣漪，心神微動。
    他是真的瘦了好多，麵色蒼白，雙頰微陷，使得原本一張飽滿俊逸的臉現出淩淩勁骨，眉色過濃，唇色太黯，整個人平添了許多硬氣。但他現在睡著，很安靜，也很沉，舒展的眉宇於這過硬的氣息中又添上幾分柔軟。柔中有剛，剛中有柔，懷煙忽然想到，這兩句話也可以形容一個人的臉。他一直是很好看的，懷煙奇怪自己以前怎麼沒有太多的發覺，但現在的自己，這樣看，看著看著就會覺得自己好像被他吸引了過去，他的眼線很長，上揚著近於眉梢，眼睫也很密，閉著眼的現在，都會撒下一長線陰影。有時她也懷疑，是不是他其實沒有睡著，正偷偷地從這濃密的睫毛下看著她這般舉動呢？
    想著想著，懷煙不由地又笑了，情不自禁地想伸出手去覆住他的眼，但手一旦伸出，卻變了方向，不是向著他的眼，而是兩頰。原來她最在意的還是這陷下去的兩頰。她明白這都是為著自己。
    才這麼想時，她驀然對上一雙炯亮的眼睛，那眼神晶亮晶亮的，像是透著無比的喜悅與動人心魄的魅力，幽幽地望住她，一閃不閃。
    懷煙猝不及防，隻能愣愣地由著他看，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訥訥地支吾，“呃，你，你醒了呀？”話一出口，她也馬上抽回手，但卻被握住，很輕，卻牢。懷煙忽然懷疑，他是不是早就醒了？
    詢問的眼神朝穆持望去，他緩緩一笑，甚是開心無比，卻並沒有解答她的疑問，隻是輕輕地拋出另一個更驚人的問題，“懷煙，你說……我們這算不算是同床共枕？”
    咦？呀！懷煙一震，差點翻下床去，低喘了好幾口氣，才驚慌地問他，“素心姑娘她們來過麼？”她幾乎不帶什麼希望地問。
    穆持十分好心地輕拍她的手，拉她坐好，才屏住笑認真地說：“素心去休息了，所有人都等著瞧去了毒的你呢！”言下之意便是所有人都看見了？懷煙一時呆住，不知道如何才好，許久才訥訥地問：“那……她們，她們沒說什麼？”
    “哦，她們沒說，我說的。”穆持的口氣透著一星星古怪，“我說‘煙兒太累了，有我守著她就好了，反正也一樣。’”
    “你……”懷煙當然聽出了裏頭的狡猾，心中羞惱，便不再說話，縮身鑽入被中，用被子蒙住臉。
    穆持忍著笑喚她，“煙兒，煙兒。你再不出來，我可要叫素心在你的補藥裏多加靈芝了哦！聽說靈芝很苦的呢！”
    懷煙忽然伸出身子，衝著半倚在床頭的人展顏一笑，她麵色淡紅，有著桃瓣的潤澤，不知是被氣紅的，還是因著穆持那份小小的算計而現出這紅暈。
    穆持低笑，而且越笑越忍不住，這懷煙呀，原來也是有脾氣的呢！嗬嗬嗬，她發愣時的表情真有意思！原來她真的怕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