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捌卷、關東篇(下)  第七章、討人厭的家夥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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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裏的龍崎櫻乃一聽見開門的聲響,就暫時擱下正在烹煮的食物、咚咚咚地跑到大門想迎接親愛的祖母。她的祖母不久前接到一通電話,又撥了一通電話後、就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不曉得是要去哪裏做什麼。
    
    「奶奶!妳回來——」少女的呼喚聲還沒完全結束便倏然中止了。龍崎櫻乃雙手握住湯勺,瞪大一雙酒紅色美眸,看著祖母旁邊的客人。
    
    黑河守也回望著女孩。女孩身軀嬌小,發色是美麗的嫣紅,紮著兩條長長的辮子,身上掛著一件繡有蕾絲花邊和小花圖樣的粉色圍裙。
    
    黑河看了看對方的發梢末端的位置,不禁一手抓過自己腦後的長黑發。她們兩人的頭發長度旗鼓相當。
    
    「櫻乃,我回來了。」
    
    「奶、奶奶……我在弄晚餐,等等就可以開……」手中的金屬湯勺被愈握愈緊。櫻乃小心翼翼地問:「請問,這位是……」她沒聽說奶奶會帶客人回家。
    
    不可否認,年紀輕輕的少女被這名一身黑的陌生女子嚇著了。正值花樣年華的櫻乃就算還不怎麼熟悉穿衣打扮這塊領域,也會盡量把自己妝點得可愛一些,有時候也會和好姊妹朋香一起討論衣服、裙子、包包和鞋子以及所有精美小飾品等等。
    
    隻要是女孩子,應該沒有不喜歡化妝打扮的吧。
    
    然而,眼前的年輕女子不僅頸部以下的顏色全數黯沉,就連臉色也有點陰沉沉的,眼瞼半闔的眼神也相當銳利。
    
    事實上,那隻是黑河守在生理方麵感到疲憊時、提不起精神的正常表現罷了,不具有任何意義。
    
    「哎?該怎麼解釋呢……」龍崎堇搔了搔臉頰,替兩方人馬搭橋梁。「她的長輩是我的朋友,名字是黑河守。阿守,這孩子就是我的孫女、櫻乃。」
    
    「……就是為了那個越前龍馬而走上網球這條『不歸路』的女孩嗎?」長發黑衣女用不高不低的嗓音接話。
    
    「呃?」龍崎祖孫同時愣怔住。接著,比較快反應過來的少女又羞又氣惱又埋怨地瞅著祖母。「奶奶!」
    
    龍崎堇趕緊轉移寶貝孫女的注意力。「啊、櫻乃,妳不是還在煮東西嗎?快去瞧瞧有沒有怎樣!」
    
    「呀!對喔!」少女急急忙忙地衝回廚房。兩條長辮在身後上下甩動。
    
    「……真是個活力充沛的女孩。」黑河守目送著少女的背影遠離,禁不住想起前些時候去白石家送還失物時、開門出來的那位雙馬尾少女。
    
    兩個女孩的年紀應該差不多吧?都是國中生。除此之外,她也想到了那雙和自己不同姓氏、同母異父的妹妹們。
    
    「阿守,真不好意思、讓妳見笑了。」龍崎堇笑著表示歉意。「其實櫻乃這孩子平常是很乖巧文靜的,隻是偶爾還是會這樣莽撞……」
    
    黑河搖了搖頭。
    要像那樣的表現,才算符合一名正常女孩的形象吧。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
    
    她在櫻乃這種年紀時,是什麼樣子呢?
    
    
    ——怪物。
    
    異常。
    
    討厭鬼。
    
    邪門。
    
    各種能代表負麵意義的詞彙幾乎全用上了。
    
    『黑河君?聽說隻要和她走太近就會發生壞事和怪事喔!上次隔壁班的山岡,隻不過是瞄了她一眼,就從樓梯摔下去了。』
    
    『那隻是巧合吧。』
    
    『不隻呢!之前別班的小山內隻是偷看到她都在讀一些奇怪的書,結果就在反光玻璃窗上看見人影了!問題是,現場隻有他一個人。』
    
    『還有還有!有一次上體育課時,黑河君先回教室,就有隨後的同學聽見她自己在教室裏麵說話。那個時候,教室裏也隻有她一個人喔!』
    
    『我還聽說,上次不曉得哪班的誰、好像罵了她什麼難聽的話,後來就被從樓上掉下來的花盆砸到,送醫急救還縫了好幾針!而且那個花盆是自己掉落的,沒有人碰哦!』
    
    『不過,這樣就把責任都推到黑河君身上,好像有點不太好吧……』
    
    『所以才說遇到她就會發生怪事啊!』
    
    『嗚哇——好可怕……』
    
    
    被詛咒的孩子,不祥之子。
    
    
    學生時代,她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安分低調的性格也獲得了一部分師長們讚賞;一部份師長則是覺得她似乎不怎麼好相處而不太願意接近;有部分師長極度討厭她這種冷冰冰又目中無人的言行舉止;還有一些注重學科分數或者崇尚升學主義的勢利眼老師則當她是寶貝。總括而言,不同人對她有不同的觀感。
    
    老師們先姑且不論。待意誌被磨練得愈來愈堅強之後,她也能愈來愈把大人的話當耳邊風。
    
    大人都是一群說一套做一套、卑鄙無恥又低級齷齪的家夥;仗著自己早出生幾年、多懂了些東西,就囂張跋扈、對小孩頤指氣使,把懵懂無知的小孩耍弄得團團轉;任意輕視和貶低自己不喜歡的學生,甚至還發生過老師在班上公然霸淩學生這種事件。
    
    當時,性情偏激又反骨的「小守」完全不對大人抱有期望,把身邊的一切都當作敵人、憎恨著一切。縱然還是有人對她伸出友善的手,也會被她避開或是拍掉。
    
    此外,也由於她的成績與所有表現都太過出色、博得一些師長歡心和重視,就更引起同樣是學生的對象眼紅、嚴重嫉妒,成為被排擠的原因之一。
    
    雖然如此——就算是這樣,「小守」仍然堅持要將自己的成績保持在最頂尖的地位。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即使要犧牲一切——和同儕交流的時間、出遊玩樂的時間、參加社團的時間、打混發呆的時間等等——都無所謂。
    
    「小守」在自身周遭築起固若金湯的城牆堡壘,隔離自己和外界,不讓任何人事物侵略。
    
    這是她所能想到、保護自己的唯二方法。有些師長多少會看在她成績的份上,叮嚀其它學生別做得太過分。
    
    對於正值叛逆期的國中生而言,大人的叮嚀比被蚊子叮咬更沒力道。
    
    那是一片黑暗。
    
    國小和國中生活是她的黑暗時期。
    
    左眼下方的這道小傷口,也是差不多在那個時候造成的。
    
    那個時候……
    
    
    隻是一場小小的惡作劇而已。
    
    
    事情的起因是——「小守」被一些淘氣的班上同學連手惡整,被反鎖在廁所隔間裏。
    
    老套到不能再老套的無聊把戲。「小守」一點都不緊張更不害怕。隻是覺得可笑,並且淡然鎮定地舉起一隻腳、準備踹開門板。
    
    說時遲那時快,從門板上方與天花板間的縫隙塞進一個水桶,水桶裏裝滿了水。
    
    水桶迅速傾斜,大量的水也像一道瀑布似地流瀉下來,一滴也沒剩地全部澆在她身上。
    
    擠在外頭的學生們都在等待隔間裏傳出驚恐的尖叫聲,每張表情都興奮得不能自己。
    
    國中生的年紀還小、心態還不夠成熟,不夠成熟到能判斷自身行為對錯與輕重。
    
    ……不,其實他們自己都清楚得很,這麼做絕對會傷害到對方。
    
    正因為清楚,才故意要這麼做。
    
    傷害他人的行為,在這些孩子們心裏,卻被隻視為無傷大雅的惡作劇。倘若被欺負方真的生氣起來,反而還會被怪罪心胸不夠寬大、雅量不足。
    
    即使犯了錯——就算犯下了奪人性命般的滔天大罪,也會受到少年法的保護,進而僥幸脫險。
    
    但是被傷害的那方呢?隻能自認倒黴嗎?
    
    有許多傷害,是會形成內心的一塊陰影、永遠無法被抹消的,將會伴隨著一生。
    
    這些以傷人為樂的學生不是孩子、不是人類,隻是一群惡魔。
    
    
    披著人類外皮的惡魔
    
    
    在被水當頭澆下之際,「小守」也在慎重思考著。
    
    既然對方不是人類,那就不必手下留情了吧。
    
    她的祖先是陰陽師,她自己就是陰陽師的後裔。「驅妖除魔」本來就是她與生俱來的天職。
    
    於是,原本應該是預料中的尖叫哭嚎、甚至是求救聲都沒有響起;相反的,隔間的門板被一記大腳踹開,充當障礙物的掃帚隨之被攔腰折斷,損壞的金屬門鎖和軸樞跟著碎裂。巨大的撞擊聲嚇壞了在場的少年少女。
    
    被當成惡作劇目標的少女站在隔間裏麵、緩緩放下踹過門的那隻右腳,渾身濕透。
    
    國中的時候,黑河守就讀的是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學校;什麼人才沒有、就是流氓混混最多,大部分的女學生也都是些沒規沒矩的太妹之流,自以為巴著「大尾」的對象就能為所欲為。盡管當中並不乏好人存在;隻不過,好人通常是吃虧的、被欺負的那方。
    
    不想吃虧、不想被踩在腳下的話,就得拒絕當好人、運用心機——並且學著去踩別人。
    
    即便再怎麼不願意。
    
    當時,因為「小守」性情孤僻、習慣獨來獨往,再加上各項成績都好得不可思議,深得一些師長喜愛——優秀出色卻又勢單力薄,所以很容易被壞份子盯上、看不順眼。
    
    黑河守還記得那間國中的女生製服是水手服的樣式。上衣和裙子、長襪和皮鞋都是黑色的,領巾的縫線和領結都是白色的。為方便行動,她在百褶裙裏加了一件及膝的深色緊身運動褲。整體配色暗沉到不能再暗沉,活像是要去哪裏奔喪一樣。
    
    很對她的胃口。
    
    難得這麼喜歡穿裙子和這種枯燥乏味的製式服裝。因為難得喜歡,所以也難得記得特別清楚。
    
    「小守」拉起吸飽了水份而變重的領結,歎氣。
    
    哎哎——衣服都濕掉了,真可惜。
    
    必須弄幹才行,否則可能會感冒。
    
    要去哪裏弄幹?能去哪裏弄幹?
    
    保健室嗎?
    
    保健室老師會允許她待在裏麵嗎?
    製服濕透了,令她感到有些遺憾。
    
    前發服貼在額前,發梢正在滴水。
    
    水珠接二連三地沿著鼻梁和麵頰淌落。
    
    她的同班同學沒有一個敢吭聲。
    
    『哎……這要是不擦幹的話,會生鏽的……』
    
    渾身濕淋淋的少女從裙子口袋裏摸出一樣細細長長的東西。
    
    一把美工刀。
    
    似乎不應該出現在她這種「被欺負者」身上的凶器。
    
    其實帶著這玩意兒,並不是真的想傷害什麼人、也沒想過傷害什麼人。
    
    純粹隻是習慣罷了。
    
    習慣找些東西保護自己。
    
    既然沒有人保護,就隻能學著自己保護自己。
    
    既然不會耍心機,就隻能用別種方式踩別人。
    
    她垂下眼眸盯住刀身,用拇指緩緩推出刀片。
    
    低垂的視線再慢慢抬起。盯著麵前那群——瑟瑟發抖的欺負者。
    
    黑衣少女的眼神比刀鋒更銳利。
    
    不消幾秒鍾的時間,獵人與獵物的立場隨即轉換。
    
    
    「玄野川流陰陽術」守則第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
    
    要想成功驅魔,得讓自己先魔化、邪化,才有能耐承受撲麵而來的惡意、詛咒以及罪孽。
    
    被討厭也無所謂,這正是「小守」所期望的。最好所有人都討厭她、都離她遠遠的,一個都不要來打擾。
    
    
    假如這樣還不夠的話……
    
    
    ——那我就表現得更討人厭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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