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柒卷、關東篇 (上)  第六十章、小小旅遊(3)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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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實在話,也是要歸功於浦山椎太的「不長眼和不懂得察言觀色」等天真特性、以及逗趣可愛的長相和「衝天炮」發型,現場氣氛倒是緩和了很多。傑克桑原不禁猜想……假如真的隻有他自己和這女人同行的話,溫度肯定會冷到冰點、讓他迫不及待想逃跑。
    
    但是,為什麼她會特別點名他?明明他還有更多臉蛋和頭腦兼具的夥伴,看起來更賞心悅目。
    
    因為怎麼想都想不透;所以,傑克桑原還是把這則疑問拋了出口。
    
    黑河守靜默了一會兒。「你和我認識的人……擁有很相似的特質。」她目睹傑克桑原時所產生的第一印象,就是石田銀和小石川健二郎的「合體」——同時具備光頭的外型與好人的內涵——因此情不自禁地就點名人家了。
    
    由於在黑河守的心目中,白石藏之介是絕對的唯一、是絕對無可替代的角色;因此對她而言,這世上不會也不可能有人和他撞臉或撞氣質什麼的,隻好退求其次、另外找尋其它比較熟悉的家夥。
    
    「相似?咦——」浦山椎太驚訝得張大眼睛和嘴巴。「該不會,桑原前輩就和妳喜歡的對象很像吧?!妳喜歡桑原前輩這種類型的嗎?嗯嗯、確實,假如是像前輩這樣的人,的確一點都不意外!一定是個很像『菩薩』的好人!」無論有意或者無意,總之小少年再三加重了語氣強調那字眼。
    
    「浦山,你給我閉嘴!」傑克桑原頭痛得要命,終於忍無可忍地喝斥出聲。這個口無遮攔的小鬼,總有一天會替自己招來禍害。說不定就是現在、此刻。
    
    桑原忍不住緊張得冷汗直冒;但是,應該如他臆測、脾氣發作的某女卻反常得遲遲不為所動。
    
    「嗯……他是個好人,的確是個好人。」
    
    黑河抬頭仰望天空,想象著將千變萬化的雲朵拚湊組裝成白石少年的模樣。
    
    不隻是他,其它校隊隊員也一樣。她嚴重傷害了他們部長、況且臨行前的態度更是差得無以複加……他們會原諒她嗎?不知道小金有沒有乖乖的,還會在意被她凶這件事嗎?還有女導師豐臣秀子如何了,以及少女後藤詠世。那位千金小公主月宮彩香應該會趁她不在時把握機會盡情地接近某部長吧。還有西丁霍吉校長;就算他老人家不忙碌,基於倫理界線原則,最好是別私下連絡為妙。
    
    浦山椎太從旁觀察著她的表情。
    
    那是一種充滿依戀與眷戀等這類情懷的悠遠表情。
    
    「黑河桑,妳很想念他嗎?那個很好很好的好人?」最後,他得出了上述結果。「可是,你們不是都住在同一個地方嗎?應該是住在同一個地方吧?隻要回去以後就見得到啦?」
    
    傑克桑原握拳敲了敲後輩的腦袋。「浦山、別吵。大人的事情有時候是很難說的。」
    
    說的也是。以她的年齡而言,所有人應該都會先入為主地誤會對方的年紀和她差不多或者比她大吧。
    
    倘若對方真是大人的話……說不定事情會更簡單些。起碼她就不會這麼裹足不前了。
    
    要是單純就年齡條件來看,身為監督的渡邊修應該會是更合適的對象。盡管人家並不見得持相同意見。至於他兄長、那位年輕醫師渡邊哲,則是不提也罷;沒一拳打爆他就該萬幸了。
    
    重點是,她對白石少年以外的其它家夥根本沒興趣;隻想讓雙眼看著他,讓雙耳聽著他,讓腦子記著他,讓心裏惦念著他。這種情感方麵的問題,並非理性層次有辦法左右。
    
    黑河想自己的杏仁核組織一定發達得很。那是位在腦幹前腦裏的某一部分,主要功用就是專門掌管情緒方麵的構造。而她完完全全就是隻情緒化的動物。
    
    「嗯……隻要回去以後就……」
    
    黑河歎了口氣,再度拎起自己的全部行囊,繼續找尋名產之旅。
    
    「黑河桑,妳要出發了嗎?等等我唷!我幫妳提行李袋啊!」、「浦山,你不要用跑的、當心撞到人或跌倒……」
    
    在立海大附中網球部裏,沒有人比傑克桑原更適合擔任「保母」的職務——因為他老兄必須同時照顧雙打搭檔丸井文太和麻煩透頂的二年級王牌切原赤也,有時候還可能要負什麼連帶責任、和赤也一起挨真田的鐵拳或巴掌之類的……所以對這項工作可謂駕輕就熟、是隊裏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當物色完所有想要的雕飾品後,黑河守才想到:該怎麼把這些東西弄回大阪?
    
    除了裝成包裹郵寄回去以外,似乎就再也沒有更好的其它方法了。她不可能將這堆貴重的手工藝品全部扛回去。雖說真的要扛也不是不行,隻是不確保東西的完整度就是。
    
    「我們這邊能提供貨物運送的服務,請問您有寄送地址嗎?」
    
    真是佛心來的店家。黑河守感動之餘,開始回憶和搜尋自己身上有沒有地址紀錄之類的東西。最後摸出了一紙信封。
    
    「這是什麼?」她疑惑著、壓根兒忘了這是做什麼用的;直到打開來確認內容物後,才恍然大悟。
    
    這是在臨行前,經營舊書店的中禪寺老人交給她的信封。
    
    展開裏頭的信紙一瞧,瞄了幾眼龍飛鳳舞的毛筆筆筆跡——黑河驚訝地發現,上麵不僅寫了舊書店的地址,也包括了三船拳館和船越賽車場的地址。
    
    更讓她感到錯愕的是,連四天寶寺中學的地址都在內。
    
    問題來了……黑河守從沒向舊書店老人提起自己的事、以及這些地方的任何狀況。老人也不會像個慈祥的爺爺般、把她當孫子問東問西,而是完全漠不關心,彷佛對她的生活絲毫不感興趣。
    
    然而,即使不必親口述說,那個不普通的老人也能洞察她的一切、了解她的一切。打從初次見麵時就是如此。
    
    黑河守忘了那是多久以前所發生的往事;假如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她差不多國中年紀的時候……她還記得自己當時不曉得怎麼搞的——漫不經心地跟著黑貓「十六夜」、依憑著直覺,腳步自動拐進小巷子裏。那條開著舊書店的小巷子。
    
    那是一幢純粹由木材堆砌而成的兩層樓建築物。二樓是陽台,曬衣竿上掛著幾件和服與襯衣,門口擺了兩座古早時期的直立式郵筒;破裂盆栽中的土壤已然幹涸殆盡,花花草草都已經枯萎幹黃;泥土地麵滿是各種昆蟲、老鼠和野貓或野狗的屍體,蚊蟲孳生、臭氣熏天。烏鴉們會飛進這條狹窄的巷子、爭搶著啃食腐肉和屍骸,嘎嘎亂叫。在這些烏鴉當中,也包含了她替他們取名字的一雙烏鴉——「兩儀」、「陰」和「陽」。
    
    毫無生命力的一處小地方。既髒亂,又荒涼。
    
    不過,就是這種環境,卻讓黑河守倍感親切。
    
    她就是在這種動物屍首遍布、彌漫著腐朽靡爛氣味、以及充滿死亡氣息的蠻夷場所長大。其實當中也有人類的骨骸;隻不過,那是年代久遠以前的曆史了。
    
    若要換個好聽一點的說法——應該是「有機物豐沛」的地方才是。不過,似乎也因此導致她的身體免疫力和抵抗力比一般人強一些些,不太容易染病。從某方麵來看,姑且能算是因禍得福。但傷口愈合的速度倒是和正常人差不多,否則就真的是異常現象了。
    
    當時,黑河守走到了舊書店門口,站定。
    
    陳舊破敗的木造小店裏被夕陽的光暈染成了一整片昏黃。沒經過分類整理、各式各樣不分你我的舊書堆得滿坑滿穀。牆邊擱著早期的縫紉機、撥盤式電話和電報機,屋子角落擺著黑膠唱片機和留聲機。連鬥笠和蓑衣以及耕田器具都有。蜘蛛網結得到處都是。
    
    眼前的所有景物,都是那麼古老。精神彷佛瞬間飛回到大正或昭和時期。
    
    空氣中飄著一股熏香味;摻雜灰塵、書本和木頭等味道。
    
    時間停止了流動,分秒凝滯在當下。
    
    精神和意識產生了混亂,就快要迷失在時空漩渦之中。
    
    一名長者坐在麵向門口的櫃台後方,矮小的身形幾乎被櫃台擋住。無法在第一時間發現。
    
    目光透過老花鏡片,一名老到判斷不出實際年齡的人類用銳利的眼神審視著登門拜訪的年輕女孩。
    
    看在老者眼裏,來人是一名穿著黑色水手服長袖上衣和黑色百褶裙的國中女學生。繡在水手服領子邊緣的縫線是白色的,領結也是白色的,裙子裏加了一條運動型的緊身深色及膝短褲,黑色長襪頂端大概在小腿的八分高度,腳上是一雙黑色運動鞋,兩隻腳踝處各有一圈不自然的隆起。
    
    膚色白皙。活像一枚憑空出現的幽魂。
    
    那副一身黑的打扮宛如是要去哪裏奔喪一樣。和舊書店的沉鬱氣氛十分投合。
    
    老者上下打量起黑衣少女。後者麵無表情,長長的黑發在腦後束成一條單馬尾,戴有墨色斷指手套的手中還拎著黑色書包。
    
    少女全身被黑色所覆蓋。她的瞳孔也是黑的,理所當然。
    
    老人認得那身製服。那間國中是附近一帶、首屈一指的惡名昭彰之地,專出小混混和流氓以及太妹等物;自由過了頭成為三不管地帶。
    
    『妳……身邊跟了一個老家夥。而且歲數很大……那是誰?妳的哪一輩爺爺嗎?或是哪一代的祖先?』
    
    起初,正在四處張望、恣意欣賞店內擺設和裝潢的黑河守還沒意識到對方是在跟她說話。雖然就表麵上來看,顧客「隻有她一個人」。
    
    『陰陽師的後裔……不對,應該要稱為邪術師……而且還是屬性極陰的流派……能操縱水施以咒殺術。詛咒、罪孽、血、死亡、亡者……從千年前開始,已經持續近千年了……而這份龐大的罪孽跨過了幾世紀,延續到現在……』
    
    老人盯著手上的卷軸,貌似正喃喃自語。
    
    『原來如此……妳也過得很辛苦啊。』
    
    黑河守詫異得無言以對。這個老頭怎麼會知道她的家世背景?她根本沒開口。
    
    『即使如此,卻仍舊出淤泥而不染,就像一朵清蓮……不管外表再如何肮髒汙穢,內在卻依然純淨無瑕……希望妳能保持這樣的單純下去,直到永遠。』
    
    老人看了她幾眼,宛如勉勵似地說道——彷佛意有所指。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老者對她好聲好氣。大部分時候,一老一少的兩人幾乎都是用些沒營養的垃圾話在溝通。而且溝通的效果還不錯。
    
    一開始會嚇到是難免,因為老人的道行比年紀還很輕的女孩高深許多,看得見常人不可視之物;但是不會覺得害怕或恐怖。時間一久,也就習慣了。同時,秉持著「天機不可泄漏」原則,實際上老人並不會透露太多、什麼都不會說。因此他看起來就隻是個隨處可見的尋常糟老頭一樣;幹幹癟癟、行將就木,哪時候撒手歸西都不奇怪。
    
    不過,黑河守已經很習慣和老人家相處。對方愈老,她反而會愈覺得自在不拘。
    
    
    「——黑河桑,妳在想什麼啊?」
    
    浦山椎太的聲音傳進耳裏。
    
    黑河搖搖頭,開始在捆綁完畢的包裹們上填寫打算寄送的所有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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